她唯一永不能忘的,是某个夜晚,有人从她怀里夺走了那小小的的生命,然后又在一另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将他化作了御床之下的一团支离的血肉。她看到刁云提着长枪,面上全无神情地凝望着这一刻。她扑上去,却被慕容永拦在了眼前,是那时她倾尽全力地咬着慕容永,永不停顿地尖叫道:“他是你的冲哥的儿子,是我的公主的儿子!你怎么能杀他,你怎么能杀他,你怎么能杀他!”
慕容永的颈项里面,两排贝齿深深地锲了进去。他与刁云的目光撞在一起,然后又被一束灼烈的阳光切开了。
长子的慕容永后宫里有一位疯夫人,用了五六年的时间,终于艰难的弄清楚了慕容冲死后的混乱不堪的西燕形势。韩延杀了慕容冲,虽然有心自立,可他倒底不是鲜卑贵族,因此拥立了段氏族人的段随,改无昌平。
慕容氏宗族虽然一时大意,容他得手,可倒底势力远大于他,慕容桓与慕容永杀了段随,立宜都王子顗为燕王,改元建明,帅鲜卑男女四十馀万口去长安东返。慕容恒的弟护军将军慕容韬,诱走顗,企图拥君自重。慕容恒气怒,与武卫将军刁云帅众攻韬。慕容韬败,慕容恒立慕容冲之子瑶为帝,改元建平,为慕容冲上谥号为“威皇帝”。
可这时,慕容永声势渐大,为众心所向。他虽早有自立之心,却深知自己是慕容氏旁枝,只要有一个慕容氏近枝亲族在,他的地位,就将不稳。因此,他必得杀了慕容瑶。后来又立慕容泓子忠为帝,改元建武。慕容永自称太尉,守尚书令,封河东公。终于勉强的安定下西燕这个怪诞的政权。他在东返途中听到慕容垂已称尊号,不敢再前进。不多时他倒底还是授意部属杀了慕容忠,拥他即位,并都长子。
自然,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而在此时,在贝绫绝望地将牙齿锲进慕容永脖项时,离他们十里地处,陈辨正抱着那个雪琢似的娃娃手足无措。他耳边回响慕容永托小六传给他的话:“对不起了陈先生,我本是一心想借重于你的。可一时实在找不到别的孩子了……”
他几番举起欲摔,终于还是颓然地坐倒在地。许久许久后,那娃娃在他的掌心苏醒了,两颗春夜般的眼眸在转悠一圈未能觅到熟悉的身影时湿润了起来。一滴晶莹透亮的泪星辰似的坠落在了陈辨的指上,摔得粉碎。陈辨混浊的泪水也终于忍不住压眶而出,扑籁籁落在孩子面上。
尾声:
慕容冲死后八年的晋太元十九年八月,慕容垂灭西燕,慕容永死,刁云降。贝绫作为战利品之一,成为燕太子慕容宝的姬妾。
在那之前的晋太元十九年七月,叛符秦自立,投姚秦复叛的窦冲在汧川被擒。等待他的是死亡或是囚禁,便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在那之后的晋太元十九年十月,符秦的最后一位君主符崇投奔受封于晋的陇西王杨定。杨定帅众二万与崇同攻西秦王乾归,一同战死。
在那之后的晋太元二十一年,慕容垂呕血死于参合坡,慕容宝即后燕帝位。
又后两年,晋隆安二年,慕容宝败于龙城,家属走失。贝绫其时年岁已大,不引人注目,因此流散而出。
贝绫起初的心里,是反反复复的怨恨过慕容冲的,如果不是他的偏执和放弃,宝锦的生命,她的生命,以及慕容瑶的生命,或者都会完全不同。可是在过了许多年后,在她独自辗转于乱世中,四方飘泊之时,她突然发觉自己已经不再憎恨。
在这样一个乱世里,志向高远的符坚死了,英略盖世的慕容垂死了,果敢善战的窦冲死了,仁爱勇毅的杨定死了,冷静精干的慕容永……也死了。他们每一个的才略只怕都在慕容冲之上,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了理智的思考,可是终于还是不能免于志向之不施,生命之危亡。即如此,那为什么不就让慕容冲简简单单地复仇,然后平平淡淡地死去呢?这对他来说,也许并非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结局。
终于渡江来到了江东。
贝绫搭着一艘小小的渔船横绝浩淼的大江,她看到同舱的中年汉子愁眉苦脑地端着一碗药,却泼了大半,在咳嗽不止的少年身上。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贝绫不由一乐,过去接过他的碗,道:“我来帮你!”
她揭开蒙在少年面上的手帕时,小小少年向她顽皮地微笑。两团绯霞从他的脸蛋上润开了去,映得千波红透,象盛开了一江艳丽的芙蓉。连那掠水入云的鹳鸟,一声悠远的鸣叫,也被点染得暖意无限,灿烂夺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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