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嗯”了一声,正想随彻儿离开,几簇人群却从我们身边擦过,彻儿忙搂我腰,很快地转过脸去,我的心“咚咚”地跳着,今儿若是被王府的人先找着了,再送回宫中,彻儿的面儿往哪里搁?连我都要不开心的,偷跑出来玩儿,却又被逮了回去,真丢人!
彻儿搂着我,面上却无半丝紧张,我紧挨他,一动也不敢动。
待人走了,我长舒一口气,他笑笑,温热的气息正触我耳鬓,我一阵脸红:“公子,咱们回吧,家里要来人找啦。”
他低头看我,笑意温和,却不走。
皇帝来了兴致,笑呵呵道:“这倒有趣,本公子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玩头,先生,这要怎么个玩法儿?”
原来是我们正挨着一处算卦测字的摊儿,这我见过,却也没“玩儿”过,堂邑侯府乖张调皮的小翁主,总要比养在深宫的小皇帝见识广博的多!我总也逮到了取笑他的机会:“彻儿,你可真笨,这种测字骗人的把戏也信!”
测字先生不干了,鹅羽扇一挥:“小姑娘,你这可是来砸摊子的?”他倒也算和善,拿我玩笑:“瞧你面色,我倒是可开一卦,小姑娘……可是打家里溜出来顽的?上元灯节,暮色重火,”他瞥了彻儿一眼,“可是尽好呐……”
“嗨,”我大喇喇上前,“您别乱瞅,我们可不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野鸳鸯!那位,是我家公子,上元灯节,陪公子出来走走……”
“正是,”彻儿笑着上前,“这位先生测个字吧,天色不早,测完我们就回了。别听我家傻丫头胡闹。”
言毕,彻儿挥袖写下一字,我顺去一看,是个“乐”,心道彻儿也真狡猾,这个字儿,半点不与身份相适,料那测字先生半点看不出来,连蒙带猜也不能说上些门道。
“长乐奉母后”的“乐”,彻儿呵气始成,谁都会想,大汉盛世,这个字与百姓同乐有关,绝不会再作另想了。
测字先生摸着一撮山羊小胡,细眯起眼来,微微一笑:“字不在其义,只看其笔骨,盛气凛然,遒劲苍硬,想来公子非常人……”他抬头,笑着看彻儿,眉间竟似有深意。彻儿也回笑:“这算不得本事,好话谁不会说?每个来测字的,你皆挑些好话来讲,想来无人不喜的。”
我挡了进去:“彻儿这回总算没傻!”
彻儿摇了摇薄扇,笑道:“傻丫头别混闹!”
测字先生叹了一口气,言道:“老朽诌言公子大贵,公子却不信。眉骨风韵,皆蓄大贵意,其字如人,其人……当朝天子……”
老先生话还没说完,我便急了,听了“天子”二字,愈觉不自在,便悄悄扯了扯彻儿衣袖:“咱们回罢,别听老头儿这里胡诌。”
彻儿笑道:“朝天子,那也是举孝廉之后的事了。即便察举了孝廉,小官小吏的,也未必能朝觐天子,你这话……当算胡话了。”
“是与不是,公子想来清楚,您……”他凑近了彻儿:“您想必真见过天子吧?”
彻儿哈哈大笑,却意外地应了“是”,我更急:“说混话呢你……”彻儿把我推了跟前,笑对那算命先生道:“傻丫头,他知道我们见过天子,又算不得甚么本事!长安天子贵地,皇亲贵戚满手抓,咱们衣着不朴,这上元灯节,漏了几个侯府的纨绔,满大街乱逛,亦不算稀奇!也是承府上贵光,我们才算是见过了天子……”
彻儿讲的亦是有理,长安街头,满地的皇亲贵戚,天子地头上的百姓,亦算是见过了大世面的,哪个不七拐八绕地攀与王府侯府些关系呢?
我因向彻儿道:“那你才是纨绔,我可不是!”
彻儿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一段真的很让人难过哇……他们当初是怎样的,现在又是怎样的……
唉…
不过阿娇真的是无人可取代了,即便汉武帝日后有那么多的美人,他都是高高在上甚至老态龙钟的皇帝,美人是臣。而阿娇,少年夫妻,只这么一个了
第50章 陈阿娇(8)
长安街景,最美的灯色皆与穹天浩幕融成一体,似点点的星光,在攒动的人流中,愈晃愈远。
昊天盈月一枚,繁星数点。百姓庐下,晕暖的灯色亮透了一隅长安。
皇帝的眼睛愈浓愈迷离。
“咱们走罢,彻儿?”我怕他们追上来。逮着了皇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跟前他再没皮没脸,他……明儿还得上早朝呢!
彻儿紧了紧握我的手:“再顽会儿,此时回去,家里长辈一派数落下来,有你我好受。再晚些,他们急了,找着人时必是心肝儿肉似的不叫咱们受委屈。”
彻儿果然好生圆滑!
他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微微低了低身,抵我耳边轻声:“你又在想,朕转坏心思,朕这人……怎样个烦人,歪歪肠子叫人难招惹,是不是?”我嘟嘴摇头,他倒好,愈发得寸进尺:“那又怎样?朕的歪歪肠子,又不对付你!傻丫头!”
彻儿将扇撂了测字摊上,笑道:“这样吧,你方才算了个半歪子,尽拣好话讲,我不恼,你把我家丫头命里路数也讲来一套,说好了,我才算信你。”彻儿将我往前推了推:“喏,这丫头。”
我还没说话,那测字先生细打量我,摸了小撮胡子,说:“说不好……”彻儿笑了:“我说你本事不够,你还不服……”他把我揽过去:“娇娇,回吧,不好顽了。”
测字先生咳了一声:“小公子大贵,带来的女伴偏也要强人所难让我胡诌她命里路数也主大贵,这样地,我怎么能说好?”
彻儿停了脚步,眉色略一皱:“你这话甚么意思?”
他倒也不卖关子:“我便是说,这姑娘面骨虽显大贵相,但……只怕长不久来!”那撮小胡似要被他摸了个精光滑,他眯着细长的眼,好生的不食人间烟火:“姑娘眼尾余光略浅,是富贵命,却主不长。”
“呵,这位先生只怕嚼说错了,要她富贵,我一人便可!我要她这一生荣华富贵,我敢保她,何人能挡?”
彻儿有些生气了。
我从测字摊上捉起了小扇,又狠狠拍下:“本姑娘富贵长不长且不说,本姑娘只知道,您的‘富贵’尚未来,便要被本姑娘给掀了摊喽!”
陈阿娇一贯嚣张跋扈,只怨他撞上我,正走了背运!
彻儿却不似方才愠怒了,眼中有一撮细微的光色贴近了一处,眉间攒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淡郁色,他好似,十分难过。
我真生了气,彻儿从来不这样的。这算卦测字的先生,未免害人不浅!
“彻儿,你别听他的,我碰见的运势,他再修行十辈子,也沾不着!”我拉他的手:“咱们走!”
彻儿终于低头看我,忽地笑了笑:“凭他要说上个理儿,娇娇,莫怕,掀他摊子的事,有你的份,自然也有朕的份儿!”
他这个“朕”字说的极轻,幸好没有露了马脚。我也向他笑了笑。
“小姑娘性子冲动,易招祸……”
那测字先生倒性子半点不冲动,我都要掀他摊子啦,他还坐得住。
彻儿回了去。我能听见他们讲话。
“娇娇很好,她揽祸,我给兜着。”
“这世上的祸事,有些,只怕兜不住……”
“比如呢?”
“比如……”测字先生站了起来,凑近我们:“小姑娘称呼公子什么?”
“直呼名讳,这有问题?”彻儿怔了一下。
我心里盘算着,这确然是无问题的,虽则在朝前,我决然不敢直呼陛下名讳,但私底下,彻儿绝不见怪。我与他打小儿一块长大,私下里,彻儿也不愿这些规矩束着。况然,我只称呼彻儿名讳,并未唤“陛下”,这天底下,名儿相似之人,何止千百,这里个,又能看出些甚么破绽呢?
“当今圣上……御讳彻,数年前,少年天子御极,举大汉百姓皆避称其讳,”他顿了一下,眼中颇有笑意,“这位姑娘,未免太大意,养于深闺,竟不知避称圣上御讳,可是……要掉脑袋?老夫便说,姑娘福祚太浅,凡命中主贵,亦不过目下的景况,姑娘销福啊……”
他长叹了声。
彻儿眉色愈浅,我见他欲发怒,原想拽他走,不理那闲人胡言乱语,彻儿却很快镇静下来,眼角怒意微藏,目中只余了一色,一丝不明的笑意却绽了开来。
他看着那测字先生,冷冷道:“你测的半点不准,娇娇命里主贵……是万万年的命数,这一点,永不会变。”
然后,他拉我的手,手底只余温存:“娇娇,我们走。他测的一点也不对!江湖骗子!”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夜正浅,皇帝跪在猗兰殿前,长夜未歇。
太后娘娘一双凤目微嗔,直似要吞了人去。
我知闯了大祸,随彻儿一同跪下,太后却并不恼我:“皇帝做错了事体,与后无干系,哀家尚要怨怪皇帝带坏了凤仪!这好好的皇后,被皇帝拐将出去,满大街乱窜,这……这成何体统?!”
彻儿伏首:“母后降罪……”
太后娘娘笞刑宣室殿随侍御驾众人,怨怪他们不谏圣君,惑主在先。那一夜的责罚,直笞得御前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那时我尚年轻,只懂哭泣,只晓得自个儿犯了错,虽平时顽劣,拿手底下人不当回事儿,但这样血淋淋的责罚,我却从未做过。
那时我并不懂,太后娘娘这一顿笞鞭,尽想是要淋了我身上来的。
但她并不敢。
彻儿看不住了:“母后,教他们授下领罚罢,莫吓坏了娇娇。”
太后娘娘乜彻儿一眼:“皇帝君威,哀家不敢犯,皇后凤仪,哀家亦是不敢冲撞,这些个小虾米小蟹兵……哀家还要顾念脸面?”
“彻儿非这么个意思……”
“皇上!”太后娘娘起了火,猛然拔高了音量:“您的御前您不治,哀家帮您治!”
彻儿不敢应声。我亦是跪着,又替他难过。
慈母到底是有心,亦有计的。太后娘娘微叹一口气,已用细绢抹起眼泪来:“孩子啊……祖宗这江山打的可是容易?咱们这一路走来,可又是容易?哀家每每晚间闭眼,总会想起那一年……白虎殿上……”
彻儿低头沉默不语。
我也低头。那一年的白虎殿,现在想来,仍是手心底里发寒。大行皇帝棺椁停在那里,一重一重白幡晃过,好似隔绝了另一个世界。恁是荣光无限,恁是权势滔天,到头来,亦不过是冷冰冰地躺在那里……
罢了。
再怎样山呼“万年无极”,总归是要归入地宫,化作万年间尘土一抷,从此荣光无人睹。
彻儿的未来,亦与皇帝舅舅一同。
这有甚么好辩的呢?
只不过万年间万人皆不敢言,罢了。
太后娘娘趋前一步,竟是来扶我:“好孩子,吓坏了你,起来吧……”
我不敢,我是真不敢。毕竟彻儿尚跪着。我怯怯露了一眼,想来太后娘娘都看着,便仍是执意扶我:“孩子,你退吧,去椒房殿好生歇着……这边的规矩,哀家仍要教教彻儿,一朝天子,当是无法无天了!”她对我十分和蔼,愠怒都是向着彻儿的,见我仍生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好孩子,那一年大行皇帝龙驭,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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