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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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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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了笑。

  “陛下若觉不方便回答,我自不会过问,——我也没这个胆子过问。”

  “又来,打官腔呢?”刘彻笑道:“什么有胆没胆的,这胆儿还能缩着长?我瞧你五岁时候就已经十分有胆了!你想问便问,实不实诚答,那就是我的事了。”

  “那陛下请回答——”皇帝既已这样给面子,她便不好再板着张脸了,因笑道:“您打小儿就没在我面前实诚过,那可真为难您啦!”

  “不为难,不为难!朕说就是!”皇帝笑着:“……朕晚上夜起,无人伺候,便只得自个儿爬起来了,怪为难人的!自小没做过这个事……”

  既说了这档里去,她实在不好意思再追问,只得随他搪塞过去。

  便再一起生火做早饭。皇帝实在看不过去,因说:“娇娇,这破屋虽偏了点,也算在庄子里,有人有火的,咱们不必这样委屈自己……讨点吃的也……”他掐着声儿才敢将后面那半句话说出来:“……也比你这般勤劳生火起灶来得好呀!”

  陈阿娇颇有女侠风范,当即扔了柴火:“您早说呀!值当我这么受累!”因拽他的袖,飞也似地冲了出去:“这回倒是挺实诚了!……扭捏个劲儿!”

  第三日,他们的处境终于有了点进展。受伤的羽林卫总统领找来了这间小破屋,他们得以知道换上百姓常服离开之后随扈军中发生的事。

  本应与大统领一起寻去博浪沙驻跸处,但皇帝却极力反对,此时随驾大军皆四散来找寻他们,驻跸守卫定然十分薄弱,皇帝若大摇大摆回去,可能会惹来大祸。不如先守着此处,再行商议。

  陈阿娇不得不承认,皇帝的确思虑极缜密。

  这为君者,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94章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3)


  城内发生骚乱,郡守闻听皇帝博浪沙遇伏,已惊惶自责不堪,负荆于御帐前请罪,举郡皆出,以博浪沙郊野为始点,四围搜寻。

  因是博浪沙这边的亲军反倒散了去。随扈都移入郡中,与郡守共商谋划。

  皇帝却仍按兵不动。

  但他们这边的情况要比前几日好许多。羽林卫统领与他们会合后,有几名漏网的虾兵也误打误撞找了来。

  对陈阿娇来说总是好事——

  终于有人做饭了。

  羽林卫大老粗做出来的饭未必能吃,但至少……诚如皇帝所言,再难吃也比……陈姑娘做的能入口。

  她不知皇帝在打什么主意,人基本来齐全了,虽不多,但都是忠心耿耿、训练有素的亲军羽林卫,护卫皇帝是天责,有羽林卫保全,他们便能离开这个偏僻的小地方,顺利回城内与郡守会合。

  再行筹算回宫亦是方便。

  但皇帝却迟迟不下令。

  她出神望窗外时,刘彻也会来逗她:“娇娇,你在看什么?”她便回答:“看倒也无甚好看,我想的倒是颇多……”

  “说来听听。”皇帝说着。

  “陛下为何不去郡内?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刺客曾埋伏在博浪沙,岂非说明,他们兴许掌握了咱们的一举一动……”她停了下来:“这样……陛下也不怕?”

  “接着说……”皇帝像是逗孩子似的。那神情,显然是没把陈阿娇的话放在心上。但他的笑却十足的温柔。

  “没接着了,就是担心陛下的安全。”

  “娇娇,傻娇娇,”他凑近,将嘴贴了她耳边,低声,“我们现在若动,才是真危险,这般刺客来路不明,他们身在暗处,我们却在明,我们一旦动了,他们那边很快就会连着反应!你说是按兵不动好,还是跑出去送死好?”

  “我才不信!”略含娇嗔的语气,让皇帝很是受用。这些年来,她已很少会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

  “朕不骗你,”他笑着解释,“博浪沙出事之后,朕就暗自分析过了,这般刺客颇有能耐,跟点一丝不差,朕猜着,许是有人漏了朕的行程给他们……”

  陈阿娇大讶:“陛下是说……朝中或有人与刺客暗中勾结?”

  他点点头,仍是从容不迫。

  “这般说来……还真是危险!”她咋舌:“谁吞了雄心豹子胆,胆敢这样子?!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朝中真若出了这么个渣滓……那当真是生生毁了陛下的信任、对不住大汉的恩典!”她极愤慨,毕竟身上淌着一半刘氏的血脉,撞着大事时,那份儿心情,与皇帝是同一的。

  那时她还不知道皇帝心里拐着什么小九九,只觉他是当真认同自己的,后来再回过来想,皇帝当时看她的模样,像看着一只逗乐的鹦鹉吧?

  这姑娘,怪实诚的。

  皇帝按兵不动的原因,有二。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她。

  娇娇傻丫头……

  若朕说,山中陋屋这几日独处,是朕一生中最快乐、轻松的时光,朕不愿失去,便只能尽可能地延长……你信么?

  那当真是皇帝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对陈阿娇而言,亦是如此。正因如此,她才会被山光自由所吸引,贴近了山里的气息不过短短几日,她便起了疯狂的执念。

  从前想都不敢想过的念头。

  此处是偏僻的陋屋,她与刘彻对外称夫妻,山民很少经过,亦不会被识破,偶尔遇着几个村民,待他们也很友好,并未起疑。起灶做饭尚生疏时,他们都是搬了屋里稍稍值钱的东西,去庄子里蹭吃蹭喝。

  就过着这样平凡的日子,像极山野樵夫……小夫妻。

  也正因着这平凡,才给她创造了时机。

  ……从此处逃跑,总比在守卫森严的皇宫要容易的多。

  打定主意之后,连着一整晚都像是做贼似的,心虚到了极点。藏掖撒谎,她虽也会,但绝不是擅长的。毕竟陈阿娇人生前二十余年来,她从不曾需要“撒谎藏掖”违背自己心性,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自幼养尊处优,凭一句话,便有一大摞人排着队捧献来讨好她。

  三日之后,终于被她寻见了一个机会。

  这一日,还与往常一样,在几名羽林卫的照管下,天将将薄暮,他们便能吃上热食。这能打能摔的亲军在身边儿,还真顶管用,打野味摸溜鱼甚么的,样样能上手,再怎么摸腾烧糊了的鱼,也总有那么一两块是能吃的。

  刘彻出宫这许久,金贵的嘴儿倒是愈来愈不挑剔了,他显然对桌上吃食是满意的,因笑着挑箸向陈阿娇:“娇娇,你多吃点儿!吃胖点,没的回宫人说朕苛待了你!”

  那一刻,她是微有犹豫的,——兴许,她不该走?

  饭桌上的刘彻,太温柔,完全没有君王的架子,她真觉他们是平凡小夫妻,甚而……他是砍柴打樵的粗夫,吃饱了饭歇够了,便要去山里打樵啦。

  而她是贤惠的妻。将他们的陋屋拾掇的干干净净,闲来绣绣牡丹,做做女红,傍晚时分生起炊烟,等着她那日出而作的丈夫归来。

  这一切都很美好。

  在某一瞬,她甚至觉得,长安城里城外的百姓,都是过着这样平淡却幸福的生活。偏她不是的。

  她极是羡慕。

  而刘彻,为唯唯只有这一刻,给了她这般的感觉。

  中宵,夜极静。

  她知这一晚是机会,刘彻在白天时就将他们身边那几个羽林卫全派了出去,具体奉命去做何事,她并不知道,也并不想多过问。

  今晚陋屋中,只剩了她与刘彻,她若走,只须绕开刘彻一人,小心些,便能脱身。从此再也不必回皇宫,不必见那些腌臜事!

  她想起了那一年她放生过的赤羽雀子,小生灵从她的手里脱走而飞,扑棱着翅膀头也不回……那时她是高兴的,仰脖一直一直望着赤羽雀飞去的方向,直到那点子艳红在瞳仁深处散开、倏远,然后,再也看不见……

  如今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她就似那只赤羽雀,依循了自由的轨迹,终于也能昂扬地扑进漫天光亮里……

  陈阿娇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她此刻是极紧张的,生怕稍不留神,便惊动了皇帝。扯动被角也是极轻的动作,刘彻那边却仍是被牵扯了一下,攥着被子不肯放。陈阿娇坐那儿逼着自己镇静了好一会儿……

  她这时才凑着月光细看刘彻。

  他仍是俊美,即便穿粗布衣,落难于偏隅,那股子帝王气质却是掩也掩不住。丰唇朗目,好漂亮的俏生……

  她此刻也不顾了,便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指尖顺着他的眉骨慢慢地圈下,便是这么蜻蜓点水的一个动作,他的温度便仿佛在指尖足蹈,轻轻地环绕着,许久许久,还能感觉到指尖尚有余温。

  彻儿啊彻儿……

  这张脸上,藏着大汉江山未来百余年的运势!他这样年轻,睡着的时候,看起来这样的单薄,但他却主宰了大汉的国祚,列国四海,皆是他脚下的土壤!

  她终于缓缓地缩回了手。

  轻噎了声,然后,低声道:“彻儿,祝福你,祝我大汉国运昌隆!”

  到底是高祖皇帝的子孙。他们血脉相牵,身体里淌着同样的血。

  她祝愿列国四海皆臣服于陛下,愿海晏河清,江山永泰,愿高祖皇帝的基业在陛下手中光耀天下,愿……他是人上人,是君中之君,做个察纳雅言、开疆拓土的明君!

  便落了泪。

  这一去,与君长诀。

  他睡的很沉。

  她尚有些不舍。此刻又不敢点蜡烛,只能就着漏进来的月光,极快地将里衣穿好,再将外衣披上,小心翼翼地将繁复的纽子一一纽上……

  转身时,差点踢翻脚边矮案。唬了她好大一跳,轻轻地顺了口气,稍缓过来时,才敢探察皇帝究竟有无被她吵醒……

  她蹑手蹑脚又回到床边,见皇帝睡的极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因探手小心翼翼为皇帝掖好被角,缩回时,却被皇帝一把捉住!

  她大惊!

  皇帝嘴里喃喃:“娇娇……不要走……娇娇……”

  皇帝翻了个身。

  原是说梦话呢!害她出了一身虚汗!

  既是说梦话了,那必是睡的极沉,一时半会儿醒不来。这么想着,陈阿娇胆子反倒大了,也不急着走,索性坐床沿,轻轻地哼起歌儿来。

  原该是浑厚苍凉的浊音,却被她哼的似摇篮曲儿:“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归故乡!

  她抹了抹眼泪,这会儿便不再犹豫了,起身便走。再不看刘彻一眼。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最后的机会。

  她哼唱的是高祖皇帝当年过沛县时所作的《大风歌》,不知怎地,哼两句,便湿了眼眶。她哼不出高祖皇帝“威加海内”的气势,却温婉柔顺,舌尖还擦着那股子软腻的味道,是另一种别一的风情……

  淡淡的,夹着乡愁……

  浓浓的,离愁别绪……


  第95章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4)


  轻轻儿拨下门栓,“吱呀——”一声,拖的极长的响亮在静谧的夜晚格外显刺耳,她摸着心跳,压着嗓子喘息,轻手轻脚地缩了门外去,再探头,偷偷瞧一眼床榻那方向,见铺上仍无动静,皇帝没有醒来,这才放了心,悄悄又将门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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