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样最爽快。”
容若微笑,一抬手,指间有一粒小小的药丸:“我给你一粒毒药,你给我一粒毒药,大家各自服下。看谁还能浑若无事,继续站在这里,谁能轻轻松松为自己解毒于举手间,谁支援的时间最久,谁就胜,如何?”
他说得轻松,但话语里的内容却甚是惨烈。以毒相争,各服剧毒,稍有错失,便是连个痛快死都未必求得到。
就算是用毒高手,也没几个胆敢如此拿自己的身体来试毒的。
一语既出,在场众人,大多动容,萧遥脱口道:“不可。”
容若微笑:“萧兄放心,我不会有事。”
萧遥虽知他行事古怪,每有出人意料之举,到底不敢相信他用毒能胜过蓝夫人,偏他当众挑战,又不好再劝他示言,只得皱眉望着他,忧形于色。
蓝夫人正中下怀,恐容若反悔,也怕萧遥再劝,急急狞笑一声:“你自己找死,却休要怪我。”右手一挥,将一粒药丸向容若抛去。
她一向自负用毒之能,少有敌手,怎么甘心莫名其妙在容若这年轻人身上吃如许大亏。虽然心爱的毒蛇莫名其妙被容若制住,但以她今日的江湖地位,如果不应战,则今后再无面目见人。不过,她心中也忌容若的本事,若真没有两下子,怎敢夸如此大的口,所以扔出的这一粒毒药,当真剧毒无比,根本不用吞到肚子里,只要一沾皮肤,毒性即刻蚀肤销骨,当场生死两难。到那时,她就用不着再服容若的毒药了。
蓝夫人想得甚是如意,却万万没料到,容若伸出手,轻轻松松接住毒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倾尽她心血炼出来的密毒,好像完全失去了作用,安安稳稳留在容若的手心,半点毒性也没散出来似的。
容若同时扬手,把自己手里的药丸抛向蓝夫人:“夫人果然是高人,爽快得很,好,咱们就一阵定输赢。”
蓝夫人一手接过药丸,放在眼前细看,暗中用了不下二十种的辨毒方法,以她对毒药知识了解之深,竟是完全没看出这到底是什么毒。
她这里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不语。容若却已快手快脚,一口把毒药给吞下去了,然后冲蓝夫人摆摆手:“请……”
蓝夫人是用毒老手,深知毒物可怕,见容若这般轻描淡写把自己最得意的剧毒随便地吞下去,心中已是一沉,又怎肯随意服下自己完全看不透的毒药。
奈何江湖人,面子一向比性命还重要,更何况,如今众目睽睽,在场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有地位的人物,宁死也不能失了身份。
蓝夫人一时进退两难,僵在当场。
容若悠然道:“夫人若是不愿比试,也就罢了,只要自愿认输,我也就不为己甚……”
蓝夫人不甘受激,厉声喝道:“哪个要认输!”说完了一抬手,把容若给她的毒药一口吞下。
容若轻轻拍手:“好气魄,好豪气,佩服佩服。”
蓝夫人重重哼了一声,也不理容若说些什么,在身上东摸一包药,西取一瓶水,拿出各种避毒良药、解毒宝物,开始服用。
她虽不知道容若的毒药到底怎么样,但却半点不敢托大,只想凭着一生制毒所能,抗毒之力,好好撑过这一关。
相比蓝夫人的如临大敌,容若却是悠悠闲闲,毫不在意,东瞧西看,不断抬手向四周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招呼。
柳清扬对他含笑点头,柳非烟对他怒目而视,带着道僮飘然仙气的陌生人只是冷然一哼,有钱中年人懒洋洋爱理不理,青年夫妇回以一笑,万千钧则双目圆瞪,无心理会容若,只是凝神关注这一场少见的毒术比斗。
容若与蓝夫人相距不过一丈,各不相扰,但暗中比拚之惨烈,想来比之武功恶斗,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走。
容若还是那般神采飞扬,笑容满面,兴致起了,还慢悠悠哼起歌来。
相比之下,蓝夫人脸色越来越狰狞,额头开始凝聚起大片的汗水,到最后,身子紧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
此时此刻,谁胜谁负,谁高谁低,真个一目了然。
越是如此,也越是让人心惊,蓝夫人用毒之能,天下闻名,怎么就这样输给了这么一个忽然冒出来的有钱少爷。
容若望着蓝夫人,脸露同情之色,悠悠道:“蓝夫人,这可不是挨一刀受一枪,忍一忍,痛就过去了。你就是再忍,充其量忍过了今天,还有明天,你能忍到几时?”
蓝夫人死死瞪着容若,眼睛里满是阴阴毒火,牙齿咬得咯咯响:“你竟然……”
她一句话不曾说完,脸色忽然惨白,双手齐伸,抓住地上一大一小两条蛇,猛然纵身而起,转眼掠去无踪。只有长风吹拂,带来一股莫名的恶臭之气。
容若伸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慢悠悠走过去,把他的外袍捡起来,抖开来,掸一掸。这雪月绸制出来的衣裳,竟是点尘不沾。
容若随便把衣服重新披上,玉扣子全掉了,他用腰带松松一系,也能将就,倒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洒脱,然后对四下一笑:“不好意思,这毒药就这么一点不太雅的副作用,各位别介意。”
没有人介面,剧毒到连蓝夫人都承受不住的药物,不管是腥还是臭,都不会有人介意,人们只是震惊,一个这么可怕,这么擅用毒的人,和他为敌,真的明智吗?
江湖上的汉子,不怕流血,不怕苦斗,但若是莫名其妙中毒而死,当真心中不服。
一阵沉默之后,一声豪笑,震动天地:“只会用这等鬼蜮伎俩,算得什么英雄,你若是有本事,不要用毒,与我一战,我便服你。”
这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响亮,一句话说完,余音犹自在众人耳边回荡不绝。
说话的正是那练武场上的万千钧。
容若微微一笑:“用毒不过小技,在万先生面前,在下怎敢拿来炫耀。若先生不弃,在下就领教先生那力敌万军的千斤拳。只是一战之后,先生若肯承让一二,不知愿不愿就此退出,不再为这日月堂谪传弟子之事,再起纷争。”
“好,你若能接我拳法,我便不与你争。”万千钧大喝一声,飞扑而至,人未到,拳先到。
他叫“好”字时,人仍在练武场上,与容若相距几十丈,一个“好”字叫完,人已飞速冲出,说到“能”字时,人就到了容若面前,拳风早已逼得容若连呼吸都做不到。
这一道黑色的闪点,速度快得骇人听闻,而藉着这可怕的冲击势子,拳力更如惊涛骇浪,狂风掠沙,简直可以毁灭世间的一切。
容若情急间,施尽轻功,往一侧闪去,却也被这狂猛的拳势,惊得面色发白,还不及喘口气,拳风又到,当胸打来。
容若拔身向上,拳风自下击来;容若飞身侧让,拳风急追而至;容若在半空中仰身避让,那拳风竟像会拐弯一般跟着急追而下。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足以毁灭一切的拳风一直死死追着容若。
就算萧遥武功低弱,也看出容若落尽下风,不由低声唤:“萧性德。”
苏良、赵仪得性德教导,眼力高明,也看出容若危如累卵。那拳风浩荡狂猛,就算自己二人合身扑去,怕也得折剑受挫,当下不约而同,一齐悄悄扯了扯性德的袖子。
性德恍如未觉,闲闲步到一旁石桌前,悠然坐下,双眼看天看地,看花草树木,甚至去看不远处花间飞舞的一只小蝴蝶,就是不看那险而又险的苦战。
他悠闲到甚至一边用手在石桌上打着拍子,一边悠然哼起刚才容若哼过的不知名歌谣。
几个人被他这和以往冷漠完全不同的闲逸震惊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虽然在相处的时间里,早就知道性德的冷漠、对于天地万物全不在意的性子,但他不是一向只关心容若的生死安危吗?怎么明知容若身处险境,竟还这样不以为意。
不止是萧遥和苏良、赵仪,就连萧远都不由得对性德侧目而视。
奈何性德性子漠然,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瞪着他,他也不至于有什么反应,迳自打他的拍子、哼他的歌,眼角也不往战局瞄一眼。
等大家确定,这无情的人明显不打算插手战况,对他断绝一切希望之后,转眼再去看容若,却惊奇地发现,刚才还被逼得手足无措,随时会被重拳打成烂泥的容若,竟已在那毁天灭地的拳风中,进退自如了。
容若居然好整以暇,背着手,不还击,不出招,只是随意前走两步,后转三步,左一绕,右一晃,拳风纵然威凛天地,却是连他的衣角也沾不着了。
在场大部分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此刻无不骇然心惊。
柳清扬面露异色,仙风道骨的中年人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懒洋洋的暴发户忽然在椅子上坐正,眯着的双眼里,有让人心寒的光芒一闪而过,房顶上的白衣人连扇子都忘了扇,而年轻夫妇的手,不知何时握在一起,似要藉彼此的力量来相互支援。
到底武功要高到什么地步,才可以在万千钧的无敌双拳不断追击下,这般从容自若,轻松自在。这个容若,究竟是什么人物,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深知容若底细的几个人则更加心惊。容若的轻功的确还算可以,但也绝对达不到这种,面对如此高手,却还点尘不惊,身在万钧拳风笼罩下,犹似闲庭信步的本事。
但这等高手相争,稍一错失,便是性命之险,绝对不可能做假的啊!
萧远和萧遥几乎同时皱眉凝思,难道容若竟是超卓的高手,以前的表现,全是伪装?
两个人的眉头一起皱成深深的“川”字,然后一起摇头。
不可能,就那个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白痴的小皇帝,绝对不可能是什么高手,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苏良和赵仪也同样目瞪口呆,他们和容若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深知容若那半桶水晃荡的本事,要相信容若有这么厉害,比杀了他们的头还难。可眼前的一切,到底怎样解释呢?
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忽然想起以前容若闲来无事讲的江湖故事。曾有一个叫段誉的呆书生,莫名其妙学了一套步法,于是天下再没有一种武功可以打中他,莫非世间真有这种叫“凌波微步”的神奇武功?
萧遥眼睛死死盯着战场,在场众人,数他的武功最差,所以只觉得奇怪,却并没有真正看出这一战的奇异,也不能真正了解万千钧双拳的威力,也唯有他才可以略略分心,除了战场之外,还一一打量别的人。
除了性德,每个人的表现都很正常,每个人都无比关注这一战。
只有性德,看也懒得看一眼,自悠悠哼他的歌,打他的拍子。
对了,拍子。
萧遥眼睛一亮,他文才好、音律精,性德哼的那首歌,调子奇特而优美,竟是从未听过的,但他还是听得出来,性德打的拍子和歌的调子完全不同,根本不合,反而相反……
他转头去看那拳风呼啸的战场,暗中却努力在一片浩浩拳风、声声大喝中,分辨性德打的拍子。
每一下轻重都不同,每一次节奏都不同,有时连敲数下,有时又两三下一间隔。而容若的步法,每一步踏出,几乎都像是和拍子的声音相呼应一般。
萧遥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心中却犹觉无比震惊,性德和容若之间的默契配合竟达到这种地步,性德可以藉打拍子来传达复杂的武功指导,而容若也可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