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也许他确实喝多了,一下子瘫坐在墙角,嘴里的烟掉在裤脚,一股焦糊蔓延开来。李冲过去冲他裤脚乱踢,终于把烟头弄灭了。董忽然抓住李的手,露出常被烟熏但还是很白的牙,傻笑着说,你还是那么关心我呀。我告诉自己如果他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他的笑容像碾烟头那样碾灭。可惜他埋头沉默起来。李拉着我走开,表情很复杂。
情黥(5) 。。
从那以后我开始有些有恃无恐。譬如我开始说“反正你有人追”、“不怕没人要”之类的话。她就狠狠瞪住我,咬着嘴唇,想哭却不哭。我感觉自己太狠了,老爱戳人伤疤。某天黄昏,我一个人回忆起这大半年的爱情,忽然觉得好不容易。于是就狂发“我爱你”、“我想你”给李依依。那时我才意识到我戳她伤疤时她的表情是多么难过,原来我也在戳自己伤疤。只不过,我骗过了自己。
董寒依旧纠缠李依依。我每天都在考虑使用暴力还是以情动人让他罢手。我很郁闷自己陷入这样尴尬的局里。以我从来不跟别人抢东西的个性,我肯定不愿和董竞争。可是李依依和我早就确定了关系,你董寒非要插一杠子,是不是有些欺负老实人的嫌疑。我告诉李依依和他说清楚,咱大四要小孩毕业就结婚,让他死了这条贼心。还有,他要是再对你动手动脚,我就对他动手动脚了。
董寒出现后我跟李吵架的频率陡增。郁闷了我就拉上小麦去喝酒。我问小麦为什么男人和女人总要吵架。小麦说她跟许志愿也老吵,女人和男人本来就是两种动物。你想想一只猫和一只狗在一起久了是不是也会打起来?所以吵架很正常,所以说明老狗你,哦,不,老哥你很正常。
窗外熙熙攘攘,男男女女不知为什么喜悦,为什么悲伤。一对男女在激烈争吵。女的哭,男的也哭。看着他们绝望的表情,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因为什么大事这样恨对方。我支起耳朵听,可什么也听不见。我吓得问小麦是不是我酒精中毒耳朵聋了。她大笑,你是中毒了。这包厢隔音这么好,当然听不见外面了。
我冲了回去,在李依依班里找到了她。我二话不说抱住她,眼泪断了线。她吓坏了,问我为什么要喝酒。我说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再也不吵了。我的手紧紧攥住她冰凉的纹身,在她身上依偎了好久不忍离去。
我以为董寒不足为患是因为我相信李依依。谁知,那天我和小麦在冰淇淋店亲眼看见李喂董吃冰淇淋。当时很尴尬,四个人愣到手中的东西都化完了才有人说话。董说,别愣了大家,都成化石了快。是我不对,造成了误会。我忽然缓过神,意识到了羞耻,抓起桌上的冰淇淋朝他砸去。他没有躲,反而站到李面前意欲保护李。因为我已经举起了一把椅子。小麦喊,杀人要偿命!哥你想开啊!李眼圈红红的,一副要崩溃的样子。我想,为这样的女人不值,便默默放下椅子,奔出店门。
许志愿和赵明弹陪我喝了二十几瓶啤酒然后在街边一起吐。许说,你说人怎么都那么俗啊,失恋就要喝酒。赵说,男人最重要的就是女人和酒。我补充道,还有烟。赵说,对,还有烟。男人被现实伤了就想女人,被女人伤了就想酒,被酒伤了就会想烟。而男人通常又在为现实受的伤抽烟。我说太经典了!你姓赵的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你喝醉了。许说,你当年卖诗那会儿很牛啊,兄弟们佩服得五体俱酥啊!赵骂道,收起你黄色小说上看来的成语!那叫五体投地。我说,我追她那会儿真没想到她和那小子有一腿啊。这对狗男女,发展得够快呀。这绿帽子隔我们山与海的距离。爱情死了,我又活了。兄弟我今晚回归单身贱族喽!赵又骂道,这孩子喝多了。明明是天与海的距离,怎么说成山与海。你以为你山海关呀你。
情黥(6)
我左眉开始无休止的疼痛。我很纳闷为何当初那个钢笔水瓶那么脆弱,轻易碎在我并不坚强的眼眶。蓝色的汁液入侵我怯懦的眼睛,从此爱情在我眼里失去了颜色。也许我从未相信过爱情,所以是我爱得不彻底,不是李依依的错。
所以李依依,请不要说对不起。我给李的最后一封信这样写。我已经猜到了,董寒和你是旧情人。有意无意间,你们眼里会流露出对彼此的欲罢不能。我夹在中间忽然觉得自己才是第三者。董寒说,是我不对,造成了误会。我想了好久也不理解。也许你们是因为误会才分开,现在就让你们因为误会在一起吧。我又一个人在长江大桥听风了,原来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安静,原来我并不是太需要爱情。我打球累了还是在树荫下抽烟,董寒还是淡蓝色T恤,米白色短裤,深蓝色球鞋,左臂上的黑色双喜刺青还是若隐若现。我想起这两个双喜的故事左眉的青痕就痛个不停。很早以前我就猜到你们是老情人,因为那双喜刺青是天生一对。我终于知道了你为什么喜欢收集红双喜的烟盒。我们都被爱情黥上了偏执、怯懦和伤感。我想我们都是不配拥有爱情的人,因为你念念不忘,因为我不够勇敢。
几个月后一晚,我在情人林用吸管喝着化成水的简砖,忽然觉得李依依并没有离开过我的世界。不仅是因为我时不时在水房、操场和楼梯口尴尬地遇见她,更是因为今晚碰巧她也在“情人林”孤单。我说,我觉得你瘦了。她说,我差点没学会抽烟。我问什么是差点没学会。她说,抽着抽着就会吐个不停,原来我不适合抽烟。我说,从我抽第一根烟开始,我就不会心疼谁了。她说,你想听一个让你心疼的故事么。
小李和小董从高一开始谈恋爱,一直到高三也没吵过一次大架。小董很有才华,希望自己在文学上有所建树。小李一直默默支持他。小董成绩不好,小李就冒着荒废自己前途的险帮他学习。他们幻想着,伤害着,挣扎着,幸福着三年日月。高考后一晚,小董喝醉了,留住了也喝醉了的小李。在自己简陋的房间里,他们有了第一次。小李蜷缩着躲在小董怀里,呢喃着,我们就这样结婚了么?呵呵,我怎么没有做新娘的幸福和喜悦。小董愣了愣,撕开一个红双喜烟盒贴在门上,抱紧小李说,这样简陋的幸福能支撑我厚重的承诺么?小李从此爱上了红双喜,爱上了那有些疼痛的浪漫。
他们后来没能犟过高考,复读的小李日夜思念大学里的并不思念自己的小董。分手后,小李异常颓废,竟然学起了抽烟。可惜天分太浅,屡抽屡吐,最后放弃。机缘巧合,他们在大学再次相遇,可惜小李已经接受了不幸时诗稿论斤卖的小王。她不理解当初小董的离开是因为距离和寂寞,后来她知道了人孤单时真的很需要一个同类。可惜红双喜刺青在隐隐作痛,她要和那个牵扯过她无数日夜的人彻底再见。于是他们决定最后一次去吃冰淇淋,然后她还想要求他和她一起去洗掉刺青可惜……
我坐在那抽泣起来。当时的温度是十二五度,湿度不明。有棵长得很丑的香樟树被风刮得死去活来。有颗星晃在树梢,亮得吓人。
不存在的人(1)
文/杨雨辰
我摊开本子说我写小说了。随后正襟危坐在书桌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室友小L错愕地问我:不是吧,大晚上你折腾什么呀!她新买的泰迪熊后脚被狠狠地压在她的大腿根下,她也不嫌硌得慌。我说我很想怀念一个人,或者一些人。也许是存在过的,也许是从未出现过的。不想用具体的某个名字代替,只用一个字母就看可以。L说那就选?锥吧,未知数。我想了一下说,好吧。?锥, 怀念?锥。
我有时怀疑是不是谁给我吃了一些阻隔记忆的药,很多时候我想回忆起关于某个人的一切,但却往往只得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总是没有办法将这些碎片拼合成一个完整的线索,贯穿到我的生活。所以我喜欢杜撰,加上自己的主观臆想,添枝加叶地讲给别人听。假装曾经按照自己设定的路上在特定的时间里刚好对谁说了哪一句话,并相应地在脸上摆出什么表情。
“唔?”?锥是这样回答我的,疑惑不解地将眉间的皱纹蹙在一起。阳光透过草绿色的叶脉和树叶的缝隙打在他的侧脸上,棱角清晰可见,但眉毛颜色很轻,仿佛用橡皮一擦就可以完全淡掉痕迹,嘴角的小绒毛被镀上一层金色,牙齿刚好露出标准微笑时应该露出的八颗,整齐地嵌在牙床上,细小,但看上去很结实,因此我断定?锥不爱吃糖,否则一定会像我一样,生一口的龋齿,不定期的牙神经阵痛,常搞得我彻夜失眠。
?锥习惯于在听见一句话或一个简短评论时不自觉地回答一句“唔”。有时是疑问语气,有时是陈述句的语气,总之好像一切都引不起他的兴趣。?锥始终是一个淡定的,喜欢把所有词汇短语句子轻描淡写地隐藏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锥是一个安静工作着的化妆师,他给男人化妆给女人化妆给孩子化妆给老人化妆。那些人都和他一样的安静,并且大部分有着和他一样淡定的表情。不哭不笑不说话也不闹,因为他们是躺在白色床单上的尸体。?锥负责给他们化妆,像侍弄活人那样小心翼翼般打粉底,描眼线,涂唇膏,扑腮红。在被推进焚烧炉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尽量使他们看上去能够让人们只联想到他们善良美好的一面,能够在悼词念完之后为他们掉上一两颗眼泪。这是X的工作。
我是在一个同学的葬礼上见到?锥的。我那个同学,似乎已经被我遗忘了名字。双眼微闭着平躺在棺中,身旁一片片零零散散的花束花朵花瓣,面容素净,很配她的白色连衣裙。印象里那个同学,暂时称她为H,一直是瘦小并沉默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上课时喜欢在草稿纸上画没有任何意义的符号。偶尔逃课,但从不迟到。然后有一天在历史课上,老师正在讲法国大革命,口水喷在前排同学的眼镜片上。H在后面突然吐得一塌糊涂,她扶着桌角,俯下身去,好像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后来,她就死了。我们全班去参加她的葬礼。忘记了是小A还是小B或是小C告诉我,H是因为和男朋友那个了,怀孕又没有钱去打胎,男朋友又跑了,所以吃安眠药自杀了。另一种版本是,H被强奸了,怀孕又没有钱去打胎,就自杀了。死前还是做了一番准备的,烧掉了所有的日记,连作业本都烧掉了。
我和H不熟,甚至同学快三年,基本上没有怎么说过话。我很诧异瘦弱的H是如何充满了勇气地把一粒粒药片大把大把地送进嘴里。如何努力地做出吞咽的动作把它们又送进胃里的。站在棺木边上时,我刻意地把目光停留在H的小腹上片刻,并没有发现隆起的迹象。一片碎花黏在H的发窠里,我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始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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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起来也许是H太美丽了,是?锥把她化得太美丽了。?锥的妆总是给我强烈的震撼力。H的妈妈感动得抱紧我,眼泪一颗颗全砸在我的头顶,开始是温热的,后来就变凉了。H的妈妈胸口一起一伏,她几乎比H还要瘦弱,我和她莫名其妙地抱头痛哭,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几个同学把我搀扶到角落的一张椅子上让我休息。那个时候,?锥正在一个花圈前伫立,远远地望着被笼在悲伤气氛里的人们。
我伏在椅子上缓过劲来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