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咳声一惊,苑碧慌张的低下头去,面上疑似一抹晕红。她不懂,为什么她的心,跳的如此的迅猛,她的心疾一向只会拖慢她的心跳。
那白衣的少年,瞥见苑碧的神态,深潭一样的漆黑眸子,微微一眯,面上拂过一丝狠色。
这时云低似乎也已经从思量中醒神,她抬头时恰看见少年面上一闪而逝的狠色。微微错愕了一下。这少年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模样似乎还未完全长开,只觉得五官精致神情倨傲,却没有甚多气韵在其中。但他刚才那一丝狠色……云低以为自己看错了。
白衣少年开口道:“琅琊王良,敢问足下郡望何处。”语气不善,却是在看向先前教云低叶笛的男子。
云低虽不通事故,却也觉得,这王姓少年实在是无礼。她并不知晓,普天之下,琅琊王氏只要愿意做,无论何事都是理所当然。
开口呵斥的却不是云低,云低固然觉得这王姓少年无礼,也断不会出声呵斥,这是她必须安于的本分。
只见苑碧方才还微垂的脑袋,瞬间昂起,像骄傲的凤凰:“琅琊王氏有多么了不起么,或是了不起,同辈中人我也只听说过王献之,却没听过什么王良。”
黄莺一样的清亮嗓音,让人觉得,即使是在口出狂言,依然带了不谙世事的可爱。
王姓少年原本正气势昂昂,被如此诘问。却并不见少年人该有的羞赧之态,只是漆黑双眸更显森寒,十二三岁的少年,竟让人觉得气势逼人。他不理苑碧的挑衅,仍固执看向青衫男子。
男子散淡的笑意,竟又一次加深,这次甚至带上了几声清越的笑声。笑闭,他似自语:“今日所见的三位小友,十分有趣,不枉此行啊。”
然后他换回郑重其事的语气:“谯郡戴逵。”这一句,他似乎是回答王良,却又似笑非笑的看向云低。
时下名士风流,在自称戴逵的男子一笑一答间,挥洒的淋漓尽致。相比,王良就颇失于气度。但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只是这份泰然之态就足见日后不凡。
然而,他的不凡,苑碧根本不想花心思琢磨,她见王良不接下她的挑衅,面上颇为郁郁。拉了云低就向亭外走去。她心下还在腹诽,这便是阿爹夸赞的温文尔雅么,哼。
原来,先时苑碧因为拖沓了待客的时间,再兼心下不致使快言语机锋。很被谢郎君训斥了几句,又拿这位王良比较一番。因此使得苑碧迁怒王良,被交代带王良游园,就一直言语冲突王良。偏王良一路都颇为礼让,只对上戴逵才露了空隙让苑碧得以发挥。
戴逵见苑碧要拉了云低离去,只是含笑目送,并不见动作。
却突地,只见王良上前狠劲儿掰开苑碧云低相握的手,将云低松松向后一推。原本他只是松松一推,最坏也就是云低跌倒失了风仪。然,少年人在气愤之时,并没有注意,苑碧拉着云低已经出了亭子,他这么一推,云低纤细的身影,当下就斜飞出了假山。
“云低!”苑碧因惊吓,声音陡然拔高,渗出万分恐惧。
王良也怔住了,他只是轻轻的推了她一下。他只是不想苑碧离去。苑碧是被派给他一起游园的,凭什么牵了那白衣少女的手把他抛下。思绪万千,他一个不经事的少年一时也已经呆住,做不得反应。
只听得耳边衣袂破空之声,一团竹青色的影子从亭子里飘出。
再凝目细看,假山下戴逵已抱住云低悠悠然的落了地。
戴逵低头想安抚一下云低,仔细辨别了一番,也不见她神情中有惊恐的模样,只得作罢。将她轻轻放置地上,见云低虽纤弱,却依旧稳稳站着,心下暗暗称奇。
假山上,苑碧看见云低安然落地,即刻回头狠狠的盯住王良。一步跨进亭子,将来不及反应的王良,猛地一推,这一推苑碧却不是松松的一推,乃是使了十分的力气。王良当下就被推得倒退几步,脑袋撞到亭角的柱子上“咚”的一声闷响。
苑碧这才恶狠狠的开口:“你看她非士族女郎便随意欺负,枉你也是琅琊王氏,谈何风度。我虽女郎,也不敢像足下做如此龌龊之事。”
苑碧气极,一时没想到,云低从头至尾根本没自报家门,王良并不知她身份。这却是有点冤枉了王良。
王良也不辩驳,自理了理凌乱的白衫,又恢复了无甚表情的样子,漆黑双眸没泻出一丝丝情绪。
苑碧看了更是满心窝火:“我陈郡谢氏苑碧,最看不得足下这种作为。请自离去!”
王良仍是一句也不辩驳,竟迤迤然走下了假山,自往院子的出口去了。
苑碧自以为把王良说的哑口无言,很是打击了他。终于消了一口气。赶忙匆匆忙忙下了假山来查看云低。
只见云低一人站在原地,那个戴逵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苑碧心里一抹怅然难解。又仔细看了云低,见确实完好,才终于放下心来。
第四章 是情是恼孰能晓
墨竹亭一场风波过去,该是受了惊吓的云低却并不见什么异样。反而苑碧,整日惶惶然,若有所思。常常是做着什么事,就忽然呆住了,竟然一副失魂落魄之态。
就这一日,云低远远见苑碧自家学的方向走来,猜想是她才习完今日的课业。就想上前问询。
谢家郎君虽没给云低姓氏,也从不许她在人前露面,家学自是不许上的。但在吃穿用度上,也并不曾有所欠缺。但凡苑碧所有,云低也自有一份。只是没有名份,谢氏族里都鲜少人知晓谢中丞家竟有二女,更遑论外人。云低常觉得自己就恍若飘在谢氏的一汪浮萍,无根无底,稍有风波,也就被吹散了去。她所能拥有的,都没有任何保障,随时都能失去。
因此,她便央了苑碧,在家学每有所得,也教授她一些。她从不曾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不通世故,若连才学也不通一分,那还有什么能保护自己呢。
她这么想了,却不曾对苑碧说过,只说自己无所事事,甚枯燥。她不知道怎么向苑碧解释自己的这份惶惶不安,也怕引得苑碧烦恼。只是苑碧每每教给她的,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老庄玄儒,她皆是勤奋刻苦、精益求精,有些时候竟能比苑碧做的更好。
她明白,只有这些,才能是她永远的依仗,因而分外经心。然而苑碧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又是个女郎,原本也贪玩耍,有些东西她自己都弄不通透,更遑论教导云低呢。纵使云低下了十二分的功夫,也只是勉强跟苑碧算个伯仲。比之同辈中的翘楚,相去甚远。
这边云低已经几乎走到苑碧面前,却见苑碧正自出神,根本毫无察觉。她所在之处,正是前几日云低跌落亭外,被戴逵救下后所在之地。云低隐隐觉得心间似有什么念头闪过。
“苑碧。”云低放低声音怕惊吓了她。
苑碧却仍自低头寻思什么,似根本没听到云低的叫喊。
“女郎……女郎……”远处一叠声叫喊乍起,苑碧终于从沉思中惊醒,抬眼先看到了云低,有听远处似乎是在寻她。就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云低。
云低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是何事。”
两人就相携向声音处寻去,才刚走近,就见是谢郎君身边贯跟着的管事岐伯,岐伯急急拉了苑碧的手就回身走去。事态似乎紧急的让他根本来不及顾忌礼节和一旁的云低。
云低虽忧心苑碧,但见他们是走向谢郎君一向待客的外庭,也不敢擅自进去。
云低心底慢慢涌起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不恨谢郎君夺了她的身份地位,不恨谢郎君从来对她不闻不问,她听闻过谢郎君对生母阿竹的一往情深,她甚至能理解谢郎君对她的无礼迁怒。然而,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从不被允许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是何其悲哀的人生,像生活在暗处的卑微蝼蚁,永远见不得光明。
云低缓缓一声叹息,心中的郁结稍有所纾。才略略歇过来,又突然觉得一股绞痛麻痹了心口。
是苑碧,她怎么了。
苑碧云低本是一胞双生,纵然这命数相去甚远,却有一项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心灵相系。痛彼之痛,喜彼之喜。
云低自出生时大伤元气,一向体弱多病。苑碧也自跟着吃了许多苦头。但凡云低风吹草动,她必也略有不适。虽只是略有,奈何云低小病不断,积小成多也不容小觑。
现下的心口绞痛,却是因为苑碧。
苑碧出生虽无甚损伤,毕竟是一胞双胎,终还是得了个恼人的心疾。寻常无甚妨碍,遇到情绪太大波动或是身体太过劳损,心疾就会发作。这时候,云低必有所感。
譬如现在。
苑碧是发生了什么事。云低心下万分焦灼,却又万万不敢擅闯外厅。只得躲在通往外庭门前的一排林木后面,时时窥视外庭的情况。
外庭本就是接人待客的处所,平时来来往往的就很是喧哗。奇的是今日的外庭分外喧哗。只见数十个小厮装扮的人,正抬了些箱笼自外庭的门内鱼贯而出。岐伯走在最后,似乎是在交代人将那些箱笼里的物什归置妥当。
世家大族,接人待客的处所,何等体面。断然不会去处理杂物琐事。且府上物品调度一向有专人侍候,何须岐伯亲自处置?
那当下这又是何情况呢?云低心下惴惴,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本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内庭院子里自有无限风光。云低却是没有心情去赏玩了。只专注盯视着通往外庭的洞门。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忽见的苑碧从洞门中急冲过来。身后跟了日常照顾起居的老妪,压低了音量便喊便追:“女郎,女郎,快些回去,莫要失礼啊……女郎,你慢些走……”
苑碧刚行至云低藏身的树丛前,云低就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衣袖。
苑碧抬起头来,见是云低。原本怒气滔滔的眸子,霎时蓄满了泪水,像张满的弓一样的身子,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那嘴唇哆哆嗦嗦,竟是气极说不出话来。
云低也不言语,只默默伸出双臂将苑碧按进怀里。她身量本就比苑碧稍低,兼之纤细柔弱,这个姿势颇有些不伦不类。可她做来偏是顺理成章的自然。苑碧将脑袋伏在云低的肩上,淘淘大哭。
追赶而至的老妪在苑碧身后看了这一幕,唏嘘一通,面带疼惜又复回身走向外庭。约莫是向谢郎君回报了。
苑碧哭的伤心,哽哽咽咽的连嗓音似乎都嘶哑了。云低心中痛惜之极,又不知如何安慰,怕提起更惹她难过。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苑碧才抬起红肿的眸子,面带凄惶之色:“云低,我不想定亲,我才十二岁,才十二岁呀……”
云低心念电闪间明白了,岐伯所处置的却是定下苑碧的聘礼么?又有些许疑惑,谢郎君虽然迁怒云低,但对苑碧一向极宠爱。虽然婚姻大事,遵从父母之命,但是以谢郎君对苑碧的宠爱,怎么也该问询一下苑碧的心意,至少也该知会一声。怎么会如此仓促就定下了亲事。
“怎会如此仓促,可知是谁家小郎?”
苑碧恨声道:“正是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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