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喜急忙俯身查看云低的伤势,见她满额净是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口中“嘶嘶”地抽着冷气。
枝喜知道云低性格隐忍,这番模样一定是痛极了。着急的要搀扶她起来,口中一叠声问道:“女郎可还好?痛得厉害么?还站不站得起来?”
云低试着手掌撑地想起来一下,却又跌坐回去。音带哽咽的说:“甚痛,起不来了。”
枝喜一时没了注意,认定是自己犯了瞌睡才没扶好女郎,口中絮絮说着:“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都怪枝喜没扶好女郎……”
云低拍了拍她的手背说:“算了,已经这样了。我现下不能走路,枝喜你去寻人来帮忙。”
枝喜慌乱的应声是,就疾步朝屋舍的方向奔去。心中还不禁埋怨自己,怎么偏偏今天竟不知不觉走了这么远……
云低听见枝喜的脚步声逐渐远了,慢慢地直起身子,撑起地面站起来。先前的狼狈模样一扫而空。
她伸手将绑缚在面上的白绫一解,随手一扬,那白绫就乘着微风徐徐上下翻飞着没了踪影。转身果断朝靠近墙壁的假山走去,那神态分明是……
“已经复明了。”云低撇撇嘴,自嘲了一句。
稳着脚步爬上了假山,云低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长的布条,系在假山的一块巨石上。小心翼翼的跨到一步之遥的围墙上,手中牵着布条,顺着围墙慢慢地滑到地面去。
回头望了一眼深红色的围墙,云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一旁的小巷走去。转了几个弯,身影就彻底消失在杂乱的巷子中。
这座宅子是建在哪里,云低不知道。但是枝喜跟她讲过,此处很偏僻,出了宅子就是许多杂乱的小巷,不宜寻找。
自然,也不宜从这些小巷中寻人。
云低掂了掂衣袖里满满的珠宝饰物,见街口处走过一人,急忙上前问道:“这位郎君,不知这附近可有典当铺子。”
那人打量云低一眼,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郎,便十分热心的将去往典当铺子的路细细说与了云低听。
云低听后,道了声谢,便提步朝那方向寻去。
再从典当铺子出来时,窈窕女郎已不复见,依旧是那个略显苍白瘦弱的少年。
抬眼看了看天色,云低决定趁时辰尚早,马上安置妥当离开这里。
这地方也是归谯郡管辖的一个小镇,离去豫州的官道偏了稍许。雇好了马车和赶车的车夫,置备好路上的干粮,云低就指挥着车夫将车赶往与官道背道而驰的相反方向。
慕容楷在这地方的势力有多大,云低不清楚,但是慕容楷知道自己要去豫州,若自己仍走官道,那他要追上自己是轻而易举。自己只能选择先避开那条路,再做其它谋划。
快走出小镇时,云低喝停了马车。叫住路边玩耍的一个童孩,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交待他要送去的地方,然后又递出一点零碎银子。
小孩子只看见过这么多钱,拿在手中可是第一次,当即狠狠地点了点头,就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待慕容楷气急败坏地站在云低消失的那假山下时,暮色已降至,云低早已经乘车出了这个小镇。
慕容楷怒问:“枝喜,我是怎么交代你看好她的?人呢?”
枝喜很少见公子这样怒气滔天的模样,吓得说话都打结了:“公,公子,我陪女郎逛园子,她,她在这里崴了脚,说,说让我去寻人来帮忙。我去寻了晴喜姐姐回来,就不见她在这里。找了半天也未找到,才去禀告公子……”
慕容楷一听,恨声道:“你何时离开这里去寻人的?”
“约有两三个时辰了……”枝喜颤抖着身子,恨不能直接软倒在地上。
“两三个时辰才想起来禀告?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慕容楷此刻真是想拿剑劈开这小婢的脑袋看看她怎么愚笨至斯。强自握紧拳头,他安慰自己:她跑不掉的,她眼疾未愈,她跑不掉。
才刚默念完这几句,就听一旁立着的晴喜说道:“公子,我们刚才在寻她的时候,在园子里发现了这个。”
慕容楷接过来一看,霎时呆了一呆。这白绫三指多宽,上面还隐约散发着药草的清香。正是云低惯常覆面用的白绫。
慕容楷下意识的回转头,朝靠近围墙的那座假山看了看。蓦地,双眼大睁,他平地一跃而起,飞身上了那假山,便看见一块巨石上绑了一条长长的布条。布条直通围墙的外端。
她复明了!并且已经跑了!慕容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有能耐给他摆出这样一场局。
突然,他似想起了什么,又自假山上一跃而下,急急地对晴喜道:“不能让龙驭知道她跑了。快,封锁所有可以传递信息进园子的渠道。”
刚说完,就听见左手边传来一句满含嘲讽的话语:“不能让我知道什么?”
慕容楷一转身,便看见龙驭斜斜依靠在一株柳树上。
“要封锁什么消息呢?”龙驭笑着又问了一句。数日来的憔悴焦虑神色一扫而空。
慕容楷正欲说无事。就见龙驭将手一扬,手上执了一封信笺模样的东西,开心地说道:“真是不巧,刚才有一个孩子给我送来一封信。只怕,你不能让我知晓的消息,我偏已经知晓了。”
慕容楷面色苍白,张口欲言,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龙驭冷冷看着他片刻。才开口说:“不想知道云低说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说她已经逃脱,让龙驭不必再为颜儿医治。慕容楷痛苦的闭上双眸,颜儿的病情好不容易见了气色。难道,还是不可以么……
“云低说:‘慕容楷视晋人生命如蝼蚁,所以我看轻他。但是若我也因为慕容颜是鲜卑人,而不许你救她,这行径又与慕容楷有何差别。城门之火,本与鱼不相干,鱼是无辜的。’”龙驭说完,斜睨着渐渐面色惊疑的慕容楷。
“云低的意思是……”慕容楷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低的意思是,我应该救活慕容颜。”龙驭站直身子,冷声对慕容楷说道:“慕容楷,你救过我们,这一次权当是还了你的。从此以后,我们便不再相干。”
十几岁的少年人,就那么站在那,气势昂昂地说出这么一句。
慕容楷突然想起云低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卿本佳人,何从贼。
同样干脆的,坚决的,划清界限的语句。只怕,自己是真正的失去这两个朋友了……
第四十二章 英雄不该是路人
三月风光真是美好,虽然春寒尚未褪尽,但遥望天地间已经渐渐露出一派生机。天空是清澈的净蓝,朵朵白云点缀其上。路边有早发的杨柳,嫩芽拥拥簇簇的挤满枝头,好不热闹。茫茫大地上像是铺了一席新制的绿毯,偶尔有不畏寒的春花包着一两个花苞,羞涩地立于枝头,无限娇艳。
“真美。”
云低不顾寒风习习,掀开车帘贪恋地看着这如画的景色,心中无限感叹。能再看见这景,真好啊。这早春的景象,年年相似,但惟独这一次,云低看得这样仔细。
赶车的车夫似乎听见了云低那一声感叹,隔着车帘问道:“小郎是哪里人?怕是第一次来谯郡吧”
这车夫是云低在谯郡那小镇上雇来的,为人很老实,行了两天路只要云低不说话,他就一句都不多问,只管赶路。
云低回道:“我是江左人士,第一次来谯郡。”
车夫说:“难怪呢。小郎没见过往年的谯郡,比这美上百倍呢。这时节本该是播种的季节,往年这道旁田间早已是人声沸沸。这几年胡人时不时来这里抢杀一番,许多谯郡人都迁往别处去了。好好的良田都成了荒地……”说到最后,止不住一声叹息。
云低疑惑道:“谯郡现在还是晋国领土,怎么会任胡人这样欺凌?”
车夫回道:“国都迁至健康以后,江北的大部分兵力也都迁到江南了。仅余的一些兵力大都把持在大将军手里,他哪里是肯轻易动兵的人。”
车夫所说的大将军,即是现下在荆州驻兵开府的大将军桓温。桓温两次北伐,收复洛阳豫州等地,云低只知晋人都应是十分敬畏这位将军的,不曾想这车夫似乎对桓温颇不以为然。云低问:“大将军两次北伐,为我晋国收复失地,怎地您似乎并不敬戴将军?”
车夫叹息一声道:“大将军第一次北伐时,江北的父老乃是万分爱戴的,争相以牛酒劳军,哪怕自己挨饿也愿为将军筹粮助他北伐。可是大将军收复洛阳后就屯兵灞上,不再向北收复,已至失了先机最终败退。此举分明只是为了威慑江左,而非真心收复江北啊。”
车夫这一番言论说的很透彻,将桓温北伐的动机、失败的原因分析的精准明朗。云低虽然不曾接触过这些政权间的纷争,倒也能听明白个七七八八。其实原本在谢府时,云低也常听人议起桓温,说桓温不过是出身低微的武夫,当时云低还在心中为桓温抱屈,觉得一个能收复国土的将军不该被这样贬低……原来也不过是为了声望,为了威慑江左啊。
云低兴趣索然的放下窗帘,不愿意再看着这些让人觉得沉重的萧索景色。
又行了一会儿,突然马车猛地颠簸一下,停了下来。云低忙问:“怎地?”
这路是云低专门让车夫捡了去往豫州的小径,以防容楷的人追来。路上很不平坦,多有坑洼,云低以为是车子颠簸太久出了故障。
却听得车夫低声说道:“遇到了拦路的贼人,女郎不要做声,切勿被发现是女子。”
云低一愣,原来这车夫竟然看出了自己是女郎。
“兀那车夫,将你车里的美人和财物都留下,你可自行离去。”云低听了这话,心下一紧,自己与这车夫相识不过两日。若他真的丢下自己离去不无可能。
车外又传来车夫高扬的喊话声:“我与我家小郎出来玩耍,并未带太多钱财,不知壮士们可否通融。”
云低闻言连忙将藏在衣袖将的金叶子掏出来塞进胸前的衣襟里。只余一些碎银仍在袖中。
拦路的贼人似乎颇失望,不耐烦地吼道:“那就将所有财物交出来,马车也留下,带着你的主人滚开。”
车夫闻言诺诺称是。
突然,光线一亮,原来是那车夫掀了帘子进来。云低正要随他出去,却不料车夫抬手不知将什么东西在云低面上一抹,低声道:“委屈女郎了,我们只能先弃了车。”
当下的境况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云低点点头就掀帘随车夫走下马车。
对面的一群贼人已经走到了近前,看见车中走下来的云低竟然都愣了神。云低正疑惑是否被他们看出了什么,就听一个离得最近的汉子说道:“你家这小郎怎么生的这般丑陋。”
云低惊讶地睁大眼睛,张了张口,颇有些不知所措。自己生的虽不是倾城之姿,也勉强可称得上清秀。怎么就成了丑陋?
一旁扶持着云低的车夫忙答道:“我家小郎时疫才治好,面色欠佳……吓着壮士了,多包涵,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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