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静谧,窗外有微微的清风吹进来,将书案上的纸张翻卷过来些许,云低略一抬眸,便见着上面扬扬洒洒的写了整张字迹。距离稍远,云低只看见一篇墨色,却看不清是什么字。
王献之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急急将那纸张用镇纸压妥当。
云低尴尬的收回目光道:“那我,就先走了。”
听得王献之应了一声,云低忙转身走出了书房。
王献之望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怅然所失。
云低出了书房却是直接寻了一名婢女让她去将“桃叶”寻来。
待镜花再次战战兢兢一副无辜纯洁的模样出现在云低面前时,云低不免心中厌烦。自己打了她时,她记恨在心,却仍装出这番模样;诬陷自己,害自己差点丧命谢府时,她也是这番模样……
“你名桃叶,怎么长相却同三品谢中丞府上的婢女镜花一般面容呢?而我又何时有了你这么个婢女,我却全不知晓。”云低一开口时语调还算缓和,问道最后确带了几分难得的狠厉。
镜花吓得一下子扑倒在云低脚旁,语带凝噎的开口道:“女郎赎罪,女郎赎罪……”
云低不理她的求饶,冷冷的开口:“我只问你,你更名换姓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究竟有何图谋?”
镜花哭得颤颤巍巍,声音也断断续续,“镜花,镜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云低早已不耐同她多言,打断道:“我不想听你的不得已,以后,更不想再见到你。”
“镜花知道,镜花知道。”镜花抬起头一叠声的回道:“女郎已经将镜花给了献之郎君,镜花也求得了郎君同意,待郎君回建康时,镜花就随他一道离开。绝不在这里碍女郎的眼。”
“子敬同意了要带你走?”云低心中泛起一种难言的苦涩。
镜花复又垂首,小心翼翼地说:“是。”
这时刻,云低突然想,若是自己能变成镜花,该多好。
哪怕只是能够默默的跟随在那人的身边,也是好的。
云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了居处。只觉得脑袋也是昏沉的,身体也是昏沉的,只想倒头大睡一场。
可惜才一进门,便听着一个带了十足兴奋的声音嚷道:“可算等着你回来了。云低,你快告诉我,你同那桓伊,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低无力的倒坐在一张胡椅上,“龙驭,天色已晚,你怎么还未去休息。”
龙驭另拽过一张胡椅,挨着云低坐下,凝视着她略显苍白疲倦的面容,半晌语气凝重地开口道:“云低,你是不是并不喜欢那桓伊?我记得我们来豫州之前,你还告诉过我,一定要找桓伊寻一个答案,来证明你与他无私情。你不可能喜欢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低知他对自己关心维护,不弄明白是不会罢休的,叹息一声道:“龙驭,你又为何会离开安逸富足的医仙谷呢?”
龙驭说:“我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并不是人人都爱安逸富足的。”
“正是如此,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也是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云低答道。
龙驭疑惑道:“你想要的生活?”
“对,我想要的。”
自由。安定。岁月静好。
云低在心中再告诉了自己一次,为了这个愿望,哪怕被误解,哪怕再也不能去爱慕那个阳光一样耀眼的男子——这样自私卑劣的自己,哪怕只是爱慕,也没有资格了吧。
想到这里,云低使劲儿按了按心脏的位置,很疼啊。一想到再也不能爱慕他,就只是偷偷的倾慕也不能够了。
龙驭瞧着云低轻颌着双眸,手握成拳按着胸口,表情微微痛苦。也顾不得再絮前面的话,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云低半晌才睁开眼眸,苦笑一声,“心,不舒服。”
苑碧猝于天生心疾。苑碧还在时,云低也时常会受她影响,时而心口绞痛。但自她过逝后,倒很少发作了。现下的心痛,却并非因心疾引发的那种痛感,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痛彻骨髓的心痛。
龙驭不知其中缘故,听她说不舒服,连忙扶了她的脉象,细细查看。
云低也不阻劝,只转头看向窗外的沉沉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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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临近年底,作者工作很忙。很抱歉。
第五十三章 忽而一夏扰春风
“为何他走的这样仓促,竟不及同我道别?”问话的是云低,此时她神色怆然,仿佛是备受了打击。
龙驭一脸无奈道:“云低,你昨夜着了风寒,我给你灌了药你就昏睡了一夜。献之父亲病危,倒是想来同你告别的,可惜你昏睡不醒,他只好托我转告你。”
“他父亲……又病危了?”云低听得龙驭这番解释面色稍霁。
龙驭挠了挠头说:“详情我亦不知,只听他说建康传来的信,让他速回去。约莫是病危了。”
云低略回忆了一番,想起来献之的父亲王逸少据闻也是服散积下的沉疴,以致年事渐高后频发。“龙驭,子敬的父亲也是服五石散积下的病,你曾为我父亲治过此症,不若你也去给他看看吧?”
龙驭曾经为谢中丞看好过五石散的积热,这事情在建康的坊间颇流传过一段,被传为奇事。时下贵族间流行服散,因此一病不起的大有人在,故而龙驭治好了谢中丞之后,多少人为求活命苦寻他的踪迹。只可惜那名传闻中,尚在总角的少年神医,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曾在建康露过面。这事情龙驭未免麻烦,连王献之也未提起过。这时乍闻献之的父亲得的也是这病症,一时有些自责,王献之也算自己的朋友,自己却没有想到要帮他父亲医治,真是太疏忽了。
于是龙驭思忖片刻说道:“献之是今晨拂晓时分离开的,现下应该也还未走太远,我去追他。”
说完匆忙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又似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云低说道:“听说这两日豫州一带颇不宁静,这园子的护卫随着献之撤走不少,现下我也离去,只怕这里不是很安全。不若你先到桓伊的刺史府等我回来。”
云低迟疑了一会儿道:“在城内应是无妨吧……”
龙驭摆摆手道:“据说城内也混入了不少细作,安全起见你还是去刺史府待着,不然我不放心。”
云低突然又觉得好似看到了那个初初离开建康时,许诺要保护自己的龙驭——心思缜密而又果敢有担当。看到这样日益成长的龙驭,云低是欣慰的,就好像看到自己家出息了的弟弟。
虽然并不想托庇于桓伊,但是为了使龙驭安心,云低还微笑着点点头说:“好吧,依你所言。你快去吧,我收拾了东西让人送我过去。”
龙驭这才一展笑颜,略一点头,然后转过身去,大步朝外走去。
细作……云低心中默默思忖一会儿,约莫还是暗探豫州虚实的各方势力吧。应该无妨的。
她实在不愿在这时候去找桓伊,两人之间前几日见面那次的别扭尚未消除,且况桓伊当时明明是带了气恼离去的……云低摇摇头,还是决定就留在这里的好。
才想到这里,便听到门外有管事的求见。云低叫进来一问,说是已经准备好了马车,问女郎何时启程。
云低无奈的扶了扶额,这龙驭,也忒缜密了些。
于是云低只好让婢女略整理了一些衣物,颇不情愿的登上了去往刺史府的马车。
刺史府占地颇广,外表看来也还算恢宏,只是内里却并不十分光鲜。自晋朝八王之乱,到后来的衣冠南渡,豫州一度落入胡族手中,这刺史府更是被来来回回洗劫过多次。原本的精致奢华也不过剩下了一些些框子。
也是新来的刺史并不讲究这些,住处只除了洁净并没有其他太多要求。因此外表恢宏庄森的刺史府,里面很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园内植有一片竹林,竹荫下置有石桌石凳,跟谯郡戴逵府上的很有几分相似。
桓伊凝眉坐于林下,手中执着的一支翠青竹笛,轻轻朝着另一只手掌敲击着。半晌,开口对一旁垂首侍立的人说道:“王献之何时离去的?”
“今晨拂晓时分。”
“可知是因何离去?与谁人一起?”
“据消息说是,琅琊王氏传来消息他的父亲王右军病危,召他回去……但是,这几日并未见琅琊王氏派信使来豫州。这信应是尾随王献之到达豫州的,琅琊王氏另一位郎君传给王献之的。”
“王良?”桓伊闻言面色讶异之色一闪而过。王良这时候传信让王献之回建康是什么意思?“那王良这两日可还有什么旁的异常举动?”
“这两日王良与亡魏的余孽联系愈发频繁。”
王献之离开豫州。王良与亡魏的人勾结。他要做什么?桓伊轻轻敲击着竹笛,心道:莫不是这王良真的胆大包天,为了与我的私怨,将豫州拱手让与亡魏?
王良绝不是这样的性子。
桓伊虽然与这个少年相交甚少,但是唯有的几次,也足够他明白。这少年,心智远胜同龄士族子弟太多。他虽有些睚眦必报的狠厉,但绝不是这种行事。他会找准合适的时机,断断不会莽撞行事。
所以,牺牲琅琊王氏在豫州的势力,只为针对桓伊,报私怨。这,不会是王良所为。
“公子以为,是否有必要暂避其锋,离开豫州?”
桓伊稍稍想了一下,道:“不必,即使王良真的糊涂了,配合亡魏来拿豫州。以现下豫州城内谢氏的兵力,加上我的私卫,他也并无胜算。”
垂首侍立的人恭谨的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桓伊疏懒的依靠在石桌上,朝着蔚蓝的晴空眺望片刻,自言道:“看来春天就快过去了呢。”然后将手中的笛子横于唇边。一曲吹得烂熟于胸的曲子便自然而然的随着清风缠缠绕绕散了出去。这曲子桓伊吹了多次,只为那个一心防备自己的女子。她只道这曲子不似平常笛曲的平缓舒和,曲风很缠绵,却不知,此曲便是汉朝著名的文学大家司马相如所作的《凤求凰》。
“桓大人真是好雅兴。”
将将吐出最后一个音符,便听见一旁传来击掌称赞的声音。桓伊一转头,看向来者。
是现在的豫州府护军首领——谢允。这人虽已年过三十,却是个行止甚有些荒唐的人物,只因是陈郡谢氏嫡系,又有年纪在,倒也掌些实权。
桓伊瞧了瞧他身后惶恐站着,一脸张口欲言又不敢说话的管事,猜着这谢允只怕是执意不许通报,直直闯进来的。只是这管事究竟是真的阻拦不住,还是只是假意阻拦,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谢允是有实权在的,谢氏又在豫州一向横行惯了。
桓伊并不恼怒,仍旧一脸淡笑,从容的自石凳上站起来,说道:“桓伊只爱这些个书画琴棋,难为谢大人多为公事劳心了。”
谢允哈哈一笑道:“都是同僚,客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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