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将茶具一一安置好。那人还是看着窗外,丝毫不曾侧目。
云低想着,就这样吧,终究是并没有那般的缘分。
垂首退了几步,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就转身预备下楼而去了。
却不想这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却引回了那看向窗外的目光。
“这便是清心么?”
云低已然转过身去,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形却是一僵,住了脚步。
王献之随意一问,便端了茶壶自斟了一杯,轻轻啜饮一小口。那茶味初饮是淡的,于舌尖一番细品后却觉得后味香纯。
这样的茶,倒正符合那女子的模样,初看是平淡的,日久却发现是那么特别。
云低见身后的人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急促的呼吸才稍稍平复,欲悄声离开。却不想脚步一急,居然踩到宽大的袍子上去,几步踉跄之下险险才站住脚步。
一阵动静引得王献之侧目过来。
只一眼,王献之便愣住了。
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那一袭宽大白色衣袍掩不住的纤瘦。怎么这般熟悉……
“云低……”尚未及思索,一句呢喃就脱口而去。
云低僵立当场,不知该进还是退。
王献之从坐榻上站起来,趿拉了木屐,踢踢踏踏的走过来。那脚步分明有些迟疑,但又毫不犹豫的走了过来……
木屐敲击地板的声音让云低一晃神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那个雪夜。他将自己从松林中的大雪中救回去。醒来时,也是这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朝自己走来,将自己从那场幻觉中叫醒……
他同她之间的回忆并不太多,可她记得清晰。
那脚步声已经走至身后,云低握了握藏在衣袖中的手,稳了心神,静静的转过身来。
她想,相见是相见的缘分,不见是不见的缘分,终归都是命数,何必太偏执。
王献之瞧着转过身的云低,还是那副清淡的眉眼,还是那样秀致的脸庞,还是那样一副倔强不服输的神气。
他张了张口,却只一句:云低。就再也不知该说什么……
云低笑了笑,歪着头问他:“你都不问问我大婚如何了?还说要来祝贺的……”
王献之眸光一黯,开口问:“你大婚了?”
云低垂下头去,道:“没有,我逃了。”
王献之容色一松,面上终是见了淡淡的笑意,“为何逃了?”
云低抬头凝视住王献之,正色缓然道:“子敬,我不顾承诺,丢下桓伊,千里而来,只为问你一句,究竟何人是你的思存?”
王献之默然回视着她,半晌,方才静静的开口:“云低,你看过那副画了,却还不明白么?”
“我只怕自己是想错了。子敬,我问你,谁人是你的思存?”
王献之轻声颂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那画上的女郎,才是子敬的思存。我千里奔豫州而去,正是要告诉她这句话。却不料……”
只这一句,云低蓦然觉得眼眶有些微热。
这么多年,自小到大,除却已故的苑碧,再没有旁的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再没有,这样的肯定。
她习惯了被忽略,被轻视,被抛弃,不代表她不渴望被看见。
原来,她是这般的渴望爱。
云低哽咽不成声。一贯清冷的音线带了继续委屈,“那怎么你的如夫人却说,你嫌弃我出身卑微,行为不端……”
王献之叹息一声,展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云低,依你之见,子敬是会说出那般话的人么。便是对旁人,也不会,且况是对自己喜爱之人……”
他一语出,云低心中那仅余的一丝计较再不复存。
这样的拥抱,这样的温情,这样一个自己喜爱的郎君,说出喜爱自己的话语。
她从来不敢奢望,便是在梦中也不敢奢望。
她抖着声音又问:“子敬,谁人是你的思存?”
王献之答:“云低,你是我思存的人……”
第七十八章 愿与卿来日方长
之后的那段时光,云低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从未有过的圆满。
天气好时,她同王献之相约去游湖,他亲自撑篙,她就半躺在小舟上安置的榻几上瞧着白云苍狗,瞧着岸边悠悠掠过去的花草树木。或者到湖心时,王献之就弃了篙一同半躺到榻几上。他们会闲聊几句建康的逸事,抑或他吹箫她抚琴,或手谈几局。
天气不好时,他们就躲到众园的竹林亭子中去。待雨水洒下来,就着滚热的清茶,听雨水敲到竹子上滴滴答答的声音。
一起山上看日出日暮,一起河边钓鱼钩虾。
都是闲逸的一些事情,常常一消磨便是半下午的时间。
只是他从不讲桃叶,她也从不提起桓伊。
云低想,或者,还要在再等等,等到某个适合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会聊起这些的。
现下这样,已然很好。
阳光温热,岁月静好,夫复何求。
不想,却是王献之先提起了桓伊。
那个下午,本是风清日朗,云低着了男装兴高采烈地说想去城外骑骑马。
王献之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片刻,犹犹豫豫的开口:“云低……”
云低一怔,一瞬间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于是停下脚步,瞧着王献之。
王献之轻声道:“你可晓得,桓伊回来了……”
云低呆住。半晌才找回声音,“桓,桓伊?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王献之听得她声音里几许颤抖,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我得了消息说是桓伊回京述职,今日已经到了建康了。”顿了顿又说,“云低,不要怕。我会护着你的。”
云低只听到王献之说桓伊今日已经到了建康,脑中便乱作了一团。再也无心说去骑马。只说有些不适要先回家去了。
王献之看她脸色苍白,知她心中怕是很不平静,点头要送她回去。
云低下意识觉得不妥,忙说不用不用,自己回去就好。
她心下突然有些惶惶然,桓伊来了建康,他为了什么而回?真的只是述职么?他会不会来寻自己的麻烦?
王献之见她心神不宁,也不再多劝,招了驾车的侍从来,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
待快回到谢府时,天色忽变,一场大雨顷刻泼洒下来。
云低撩了车帘子朝外看,这个月份的建康,极少见这样凶悍的雨水。让人无端端觉得不适宜,心里极不舒畅。
下得车,仆人连忙上前撑开一把伞,云低瞧着那仆人半边身子都淋在大雨中,心下不忍道:“我想自己走几步,你先驾车回去。”
这地方离谢府正门只一个拐弯便到了,再往前无法行车,仆人须得驾车从侧门回去。
既得主人吩咐,仆人便将伞递到云低手中,自己驾车朝侧门去了。
云低本来着了男装,走路倒是轻便的,便缓步朝正门走去。
几步远,又是平日里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路。云低心中想着事,便没留心眼前。
转了个弯,居然撞到了什么东西,手中的竹伞轻微的被撞偏几许,凉风裹着雨水猛地浇到云低身上。
云低讶然抬头。
入目却是一个戴了斗笠的人,面目被遮掩去大半,只余一点丰盈的唇角和俊逸的下巴露在外面。那人半倚靠在转角的屋檐下,看来似乎是在避雨。
云低连忙道歉,又说若不介意可以到谢府去避一避雨。
那人将头慢慢抬起来,云低先是看到他露在外面的那嘴角微微扬了上去,然后是鼻子,然后是一双澄净如星子般的双眸。
云低执伞的手一抖,面色霎时变了。
那人缓缓伸出手,将云低束发的小冠去掉。云低的一头长发,便无着无落的随着转角处的风四处飞扬起来。
云低颤抖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轻轻一笑,又伸手将云低的长发理好挂在耳后,张口的声音还是那样空灵且净澈,“阿云,好久不见。”
云低从初初的惊吓中回了神,心知与桓伊的见面是避无可避的,却没料是这么突然。就在她刚刚知道他回了建康之后。她甚至还来不及想好要怎么去面对他。
“桓,桓公子……”一张口便露了怯弱,云低究竟是觉得对不起他的。
桓伊瞧着云低,一丝一丝的将面上的笑容收去,渐渐归于一片清冷。“阿云当真是与我生疏了,都忘了我的名字了么?”
他生气了,从看到他的那一刻,虽然他是笑着的。但是云低明白,他笑容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愤怒。
桓伊从来不是良善之人。
做了对不住他的事情,云低想,怕是很难被轻易原谅的。
可这事情,终究是自己做错了。不论桓伊要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想到这,云低豁然明朗,“桓伊,是我对你不住,我背弃承诺,你要怎么记恨我报复我,都是我该得的。”
桓伊听她这样说来,倒是复又笑了,且笑出声来,那样温润如玉的面容,这样笑起来,就像是真正的开心极了。
云低却知道,他这是讽刺的笑,笑她的天真?笑她不知天高地厚?
“阿云,”似乎连这话语间都带了几分笑意,“阿云,你明知道,背弃诺言,离我而去,是不对的。却仍这般做了。”
云低不敢直视他的眸子,微微别开头去。
“不远千里,回到建康,明知这一路或许性命都难保。却仍这般做了。”桓伊伸手将云低的脸转过来,直视着她。又说,“卖了我送你的东西,去换那副字画,你明知,那匕首是我亲自作图,专为你锻造。却仍这般做了。”
桓伊几句话说的平静,手下却渐渐收紧。
云低吃痛微微蹙了眉。
“只是为了一个王献之么……阿云难道不知,我也会伤心么……”桓伊手下力道收去,轻轻摩挲着云低下巴上被捏出的一点红痕,他说着伤心这样的话,眸中闪动的光芒,却是冷冷的狠意。
云低被那冷光看的心头一颤,握住伞把的手下意识一紧。
桓伊细细打量着她的模样,她一贯坚毅的神情上,稀有的挂上了几分惊怕。
她在怕什么?当初尚且年少自谢府假山上掉落她都不曾怕过,当初在北去路上遇上匪徒她也不曾怕过。这样一个女子她怕的是什么……
桓伊心底掠过一个念头,这念头使他觉得怒不可揭。这女子,怕的是自己的到来,怕的是自己会打扰了她和王献之。
是,她的眼眸中分明不同往日,多了那许多柔情和满足。
她怕的是这些柔情与满足的日子止步。
桓伊眸色益发深沉。可是,云低。我想了这么久,既然决定来了,就是无法再放手。
云低见桓伊神色几遍,只是越变越不好,虽则心中惴惴,也终是开了口:“桓伊,已经快两个月了,你既然现在才来,可知你心中,我也并没有多么重要。但虽是如此,我背信弃义却是真的,你想要我怎么做……”
桓伊冷冷一笑,“阿云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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