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建康?”
“什么?桓刺史要回建康?”
“桓大人不可啊……”
皇帝尚未发话,下面的朝臣倒先乱作了一团。
桓伊若是回了建康,他们少了这样一个守卫江北的将帅不说,也再无人可以牵制日益权利熏心的桓温了。
是以,不论是先前正对桓伊不满的,还是真正对桓伊心怀敬爱的,皆是出声反对成一片。
少年皇帝将眉头皱了一皱,不耐烦的吼道:“吵吵什么,朕还未说什么,你们倒是意见不少?”
司马聃自坐上这龙椅以来,上有褚太后的专权压迫,下有老资历出身显贵的大臣牵制,可说是从未做过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他虽然年纪尚轻,可毕竟生在司马帝王家,若说丝毫对皇权没有期待,那自然是不可能。他也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得了实权,是怎么整治这些将他不放在眼中的老家伙,是怎么去事事都顺了堂姑的意思让她开心。当然,他也曾有过能上马定乾坤的志愿,他梦想有那么一日,他能亲手夺回洛阳,再回到那广袤的北方土地上。他想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司马聃,不是个废人,不是个傀儡。
可是,这梦想也只是那么个梦想罢了。
而他司马聃,也只是也傀儡皇帝,是个废人罢了。
想到此处,再眼看着下面的臣子争论不休,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司马聃愤怒极了,一拍桌几,大声道:“都给朕住口,你们不让桓伊回建康,朕偏就要许了他。”
说着司马聃就要招来舍人拟旨。突闻龙椅后面“笃笃笃”被敲了三下。
司马聃眉头紧锁,心知这是正在龙椅后面听政的褚太后在告诉他,她有话要说。
以往也是如此,但凡他稍有决策,不论何事,褚太后必然是会有各种建议。且最后定然是以她的建议为定论。
司马聃是褚太后的唯一的孩子,他们原本应该是极亲近的。
却因为这政权,生生的疏远了。
少年皇帝一句话既出口,下面吵吵嚷嚷的大臣皆是一怔。他们没想到,一向对政事并不关心的皇帝居然发了这样一句话。
君无戏言,皇帝说出来的话,势必是难以改变了。可桓伊的归朝,对晋国形势的稳固是至关重要的作用。怎么能就这样放任他离开豫州?
一群人习惯性的支起耳朵想要听到阻止皇帝的声音。
就好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
皇帝的话,无人能博,只除了他的生母,褚太后。
司马聃瞧着下面一群人明显摆出的不屑和反对神情,心中那几丝怒火,就好像浇了热油上去,轰然一下就烧了起来。
他们事他的臣子,居然对他会有这般的不屑。
是什么给了他们这样的猖狂。
司马聃一掌拍到龙椅的椅背上,传来的“笃笃”声一住。司马聃就厉声喝道:“舍人去了哪里,没听到朕说的话么?给朕拟旨,允豫州刺史桓伊归朝另领职务。”
舍人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研磨写书,还时不时往龙椅后面瞟上几眼。
堂下站着的桓伊淡淡一笑,仿佛此局尽在掌握。
龙椅后面端坐的褚太后却抿着唇,皱紧着眉头,攥住袖口。
宽大的袖口里是刚收回来的拳头。
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没放下朝政,是对权利的迷恋,又何尝不是对司马聃的爱护。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先皇韶华而逝,家国之中多少明枪暗箭指向她们孤儿寡母?她怎忍心让那些东西都压到年幼的他身上。权利是醉人的,又何尝不是累人的。她一朝醒来铜镜前的的青丝已换做缕缕白发,这些都是因为什么……
她以为她的用心良苦,司马聃是懂的,即便他不懂,也总能体谅。
可她看着这些年,那孩子与自己越来越疏远,看待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厌烦。
直到今天,这是第一次,他正面的拒绝了她。
褚太后心中是难过的。
这一刻她没心思再去考虑桓伊此人于晋国的重要性,她没办法再去考虑这些了。
她只知道,她要失去她的孩子了。她唯一的孩子。
舍人见龙椅后面始终不再发一言,终于明白此事已成定局。只好将写好的文书小心呈上去。
下面各位朝臣见最后发展到这步田地,这面色上从不可置信到惊疑不定,那七嘴八舌的讨论也一瞬间静了下来。各自对望一眼,皆是面面相觑。只能眼睁睁看着司马聃签了字,盖了印,一位小文官一宣,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司马聃满意的瞧着下面诸人一言不敢发的模样,心下觉得畅快极了。这是第一次,他感觉的生杀予夺的酣畅。那番滋味,竟是无可比拟。
既已如愿,司马聃便宣布退朝了,尔后撒一眼下面惊慌死错的诸人,洋洋得意的轻快离去。
桓伊自然是求仁得仁,也不再多做停留,乘着诸人还没从慌乱中整理明白,静静的退出了大殿。
只余下一堂国之栋梁在那里老半天才渐渐明白过来这件事儿的来去。顿时炸开了锅一般的吵吵开了。
有机灵些的使了眼色让舍人去偷偷瞄一眼龙椅后面,才发现不知何时褚太后业已离去。
登时各自更没了主心骨,个个摇头叹气,没半点注意。
这么些个世代公卿,门阀贵族,如此看来竟好比散沙一般。王邵暗自叹息一声。无怪桓温那样的人也能跋扈起来。晋国实在是人才太不济了些。
而那个桓伊,王邵眉头一皱,果然如鹤行所言,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他非池中物,早晚有一朝会化作龙,既然已经与王氏有了龃龉,还是趁他羽翼未丰除去的好。
第八十一章 不求心安求富贵
自打府门口巧遇云低,并且狠狠的羞辱了她一番之后,桃叶就没有再见到过王献之。
她虽然不是冰雪聪颖,也并不傻。她凭着对王献之那点恩情硬是挤进了琅琊王氏的大门,她一无背景二无身价,若再没有郎君的恩宠,在王府过的会是什么日子,毋须去想,也可知是凄惨二字。
王献之也是因此,好歹会顾念着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情,时不时来她这里坐坐,或偶尔留宿。权且当是在王府给自己树了一点威严。
可现下,已有月余她连一面也未见过王献之了。便是派了人去请,是亲自去低声下气的求见,也再也没有见到过。
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桃叶心里清楚的很,这事必是因为云低的缘故。
只怕,王献之已经知道了云低回了建康,来过王府。
王献之同云低之间究竟是有什么关系,桃叶并不十分清楚,但她只豫州那几天,就看得出,他两人绝非寻常。
因而即便不论她同云低先前的恩怨,只说这一点,桃叶也是极不情愿让云低见到王献之的。
她此生恐怕是不可能得到王献之的真心的,可她也不想让云低得去。
凭什么,一样的卑贱,她步步高升,求仁得仁,而自己就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拿命换来这点儿荣华,又要坏在她手中。
想及此,桃叶心中恨极了。
恨极也悔极。她不该那么莽撞的。彻底得罪云低没什么,真因此失去了王献之对自己那定点怜爱,恐怕就是得不偿失了。
桃叶有些坐不住了,这件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日久王献之哪里还会记得自己这个人,哪里还会记得那点恩情呢。
急急寻到王献之长居的众园听婢女说郎君不在。
又是不在,次次来寻都说不在。若不是诚心避着自己怎么会这么巧。
桃叶今次是铁了心一定要见到王献之的,就端出如夫人的架子来,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看。
婢女唯唯诺诺的说郎君一贯不爱让旁人进这苑子。
桃叶柳眉一竖,“我是九郎的如夫人,怎得能算是旁人,你这小婢好不长眼。”
这婢女虽是众园里低等些的婢,到底是服侍王九郎的,见惯了文人名士,哪里见过这样蛮横的。一时竟不知怎么应答。可又实在不敢违逆郎君的规矩。只好说去里面问问。
桃叶不耐烦的在门口等着,今次她简衣素服,粉黛未施,连婢女都不带一个,就来了这里,是想来演一出苦情戏的。倒在这门口先撒了一回泼。
不多时,大门一敞,又出来一位婢女打扮的姑子,这次桃叶却不敢再稍有乖张。规规矩矩甚至是带着几分讨好的问:“小翎,不知郎君现下可在这苑子中么,我有些要紧的事,想同他说说。”
小翎撇着嘴道:“我说是谁在这门口吵吵嚷嚷的,原来是如夫人。如夫人倒是好兴致同一个小婢计较,只是当心不要失了身份。”
小翎不但不答桃叶的问话,还夹枪带棒的一阵挖苦,桃叶强自忍了下来。她知道小翎自小服侍王献之,且是王氏的家生奴,一大家子都在王氏服侍着。这样的婢女,甚至比一些不得宠的旁支子弟都说得上话,更遑论她这样一个没甚背景的如夫人。
“是我唐突了。小翎,那么现下郎君可在苑子里么?”
小翎见她很识相的不肯再出恶言,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拿眼睛一瞥,极傲慢的答,“郎君不在园中,不是回了王府了么。如夫人却不知道?”
桃叶也不理她话中的逾挪,只问:“你说郎君现下回了府里了?”
小翎懒得再同这人周旋,直接回一句:“回了。”竟不再理她直接转身朝苑子里走了。
桃叶气的恨不能追上去淬她一口。偏只能咬牙忍着。待回到王府,不知觉手里的帕子都绞得不成了样子。
又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知道王献之原来真是回了府,现下去拜见父亲了。
桃叶这才朝地上淬了一口,恨恨自语:“亏得你没有诓我,不然以后有你的好看。”
这么说着又连忙朝王羲之的苑子匆匆赶去,生怕慢了一步又错过见王献之。
王羲之交友甚广,所居苑子一向是客来客往惯的,倒也没有人去刻意盘问。
桃叶竟就这么一路畅通直接来到了王羲之所住的房外。她只是一个身份极卑微的如夫人,当日入得王府也不过一顶轿子从侧门进来的,根本没有资格拜见王羲之。是以,至极日居然是第一次来这苑子。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不敢就这样唐突的进去。
只好就那么尴尬的站在门口等着王献之。
这房屋不必说是极宽阔的,内里的谈话声照说是很难听到。桃叶也是站在那好一会儿,才突然听到屋内“叮铃”一声像是什么瓷器摔打到地上的动静。然后就是很高一声,“这件事你不必再说,我不同意。”
那声音很高亢,又分外透出几分病卧在床的底气不足,正是病了很久的王羲之。
桃叶一愣,下意识支起耳朵仔细听去。
“父亲,当年道茂的事,是我毕生之憾,我不想再错过了。”
这一声音华丽润洁,且极具穿透性,桃叶一下子就听出是王献之的。
他这是在同父亲争论什么?怎得扯到了故去那么久的郗道茂了?
桃叶早就听过关于已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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