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堂堂长公主之尊,痴心一片的等了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肯好好看她一眼,为什么最终还是得不到……
“觉得很难过么?长公主殿下……”低婉沉静的声音将新安的神思拉回。
一扭头,不知何时,云低也从静竹楼出来了,就站在新安身后。
新安一抹眼眶,恨声道:“贱婢,你是故意的,你方才是故意引我出手的……”
云低神情挂上了几分难得愉悦,淡笑着说:“是,你说对了,我是故意的。”
新安一怔,竟一时无言以对。
云低神色一敛,“那公主可知,当日你派人去意欲毁我清白,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肆意轻薄侮辱,那种感觉,也很不好过呢……”话一说完,云低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句话……阿云觉得难过么?那你可知……我也很不好过呢……
桓伊,也曾对她说过这么一句。
云低微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学起他说的话来。
“你区区一个贱婢,清白坏了便坏了,怎么敢就此记恨本公主?”新安蓦然大吼一声,显然是气急了。
云低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回头看了看静竹楼上下挤满的看热闹的众人,清淡一笑,“我是区区贱婢,可我偏能也坏了公主你最珍视的东西。”
云低说完这一句,提步朝自家马车走去,错肩而过时,她看见新安长公主失魂落魄的模样,唇角微微扬起。
新安,你等了王献之这么多年。那么,清白或者名声或者尊贵,甚至生命之于你,恐怕都没有失去王献之,更令你痛苦吧。
直到坐回马车上,云低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闭目斜靠到垫子上。
报复的快感也不能压抑住的疲惫,席卷而来。
一直等在马车上的水月,见状忙上前给她轻轻的揉着额角。口中埋怨道:“女郎明明知道新安长公主不怀好意,还非得来赴这寿宴……”她真的弄不清自家女郎是怎么了,建康城传的风风雨雨,连郎主都听说了今天这趟事,不许她来,她竟还要瞒着郎主来赴这宴。现在看这情形,一定是被新安长公主欺负了。
云低微微掀开眼睑,对水月道:“没有被欺负。且王良的婚约也一并解决了……”
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水月大吃一惊,“女郎是说,王良郎君的婚约你给取消了?”
自从以苑碧的身份入了谢氏族谱起,王良的婚约就如一根鱼刺,卡在喉中,让云低时时想起都觉不适。虽然王良只去谢府提过那么一回,但是云低知道,他不会就此罢休。如若不找个适当的借口,这琅琊王氏的婚约,没人可以任意取消。
而今天这个借口,应该足够了。
一个没了清白的女郎,自请取消婚约,琅琊王氏应该求之不得。
这都是她计算好的。
计算好在门口等到王献之的车架,然后同他一起出现在寿宴上,让新安嫉恨愤怒;计算好与王献之假作亲密,让新安怒火腾升;计算好对她刻意蔑视又炫耀的一瞥,让她彻底失控……终于,新安忍不住动手了。她再说出被新安坏了清白的事,让王献之下定决心抗旨悔婚。也如愿以偿的让建康城诸多贵族知道,谢氏女郎,已是不清白之身。
一切都是按照她计划好的上演。如今只待一切尘埃落定。
结果,已是注定。
她却未觉得多么欣喜,只觉疲惫。损敌一千自伤八百,这么狠厉的招数,她终究是不习惯。想起那双被拒绝的手,那个被自己利用的人,想起事后谢中丞将会有的伤心……她都觉得很累,累的没力气欣喜。
“水月,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她叹息一声,闭目不再说话。
这样的善于察言观色,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几乎都令她的启蒙老师击节称叹了。
桓伊听了祁连禀报今日静竹楼的一番种种。忍不住对云低多了几分赞赏。这计谋真是环环相扣,精彩的很。
然则,这姑子把清白被毁的事大白于世。除了报复新安,对付王良……兴许,她也想以这样的方式,更远离他桓伊吧……一个没有清誉的姑子,琅琊王氏不能要,她以为龙亢桓氏自然也不能要。
呵……就这么想要同我撇清关系么。
宁愿背负天下耻笑也不在意么。
如此一个对自己都狠绝至斯的人,真的是很像我了啊。云低,你学的很好。
可是,越是这样,我放佛越无法让自己放开你了……
夜沉如水。桓伊就站在这沉沉夜色中想了许久。他想,放不下,就去得到,他桓伊从未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祁连看着自此听完汇报后,就一直面带微笑不说话的自家郎君,也不知是该退下,还是该继续候着。但是,显然此刻是绝对不能打扰郎君的……
建康快入深秋了,夜色已经带了微凉。
但是这也是一个很美的季节。
到处都金灿灿的季节。
一个结果的季节。
第九十七章 我惟愿此生无憾
琅琊王氏自秦朝王翦先祖起,风风雨雨几百年,走至今天,外人只道是灿烂辉煌,可其中艰辛,谁能知晓呢。多少祖辈用智慧与生命换来的这份辉煌。鲜血与汗水浇铸出的荣耀,怎会只是荣耀?它还是约束,是责任,是信仰。
每一个琅琊王氏的子孙,生就多了一份凌驾人上的高贵,也理应扛起一份维护家族的责任。这是天道,有得到就必然有失去。
正因此,王邵当年才会毛遂自荐,自请得到这族长之位。他知道,这个位置,权势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自他成为族长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只为延续琅琊王氏的繁华而努力。他要扛起的,是琅琊王氏几百年的荣光。
而当时原本被议为族长待选人的长兄王悦,为了不与他竞争,主动携家眷避让江北。
王邵原本认为,长兄性情洒脱不羁,自己此举正好解脱了他。谁曾想,长兄此去,却再也未能回到建康。
王悦一脉,除了留下幼子王良,尽死于江北的战乱中。
当年王良由家仆护着九死一生回到建康,王邵就曾发誓,一定要照顾好长兄这唯一的血脉。
这么些年,他不是看不出王良对他的仇视,可他只当看不见,仍是尽心教导。纵容之处,连对亲生子亦不能及。
在他心中,早定下了王良作为族长的接班人。
除了王良确是天纵奇才,也因为对长兄的那份愧疚。
然而现在,面对王良的请求,王邵第一次,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不管是为了琅琊王氏,还是为了长兄,或是为了王良自己,他都必须拒绝。“一个清誉尽毁、身份尴尬的姑子,不是你的良配,鹤行。”
“可是叔父,她清誉被毁并非自愿,乃是新安……”
王邵不等他说完,直接一挥手打断他:“不管是何原因,结果已铸就。谢氏既然也主动提出了解除婚约,我们没有不应的道理。”顿了顿,王邵又道:“且况,这姑子已然这样,实在配不上你。”
“鹤行只心悦于她,不在乎配不配得上。”王良冷声道。
“你便真的是心悦于她么?”王邵也起了怒气,“鹤行,真正的谢氏苑碧已经死了,你莫要糊涂!”
王良一愣,原来叔父都知道。
王邵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鹤行,你当年执意要求娶谢氏苑碧,叔父无论如何也想随了你的意。可现下,这姑子并非你心属之人,又一派声名狼藉。你将来是要继承琅琊王氏的人,怎可一意孤行,毫不考虑家族的荣誉?若你父母尚在,又怎么会允你如此?”
王良神色一敛,垂首不语。
王邵抚了抚额,“此事就这样定下了,你且退吧。”
直到走出王邵的园子,王良面上始终是没甚表情。
可他心中,却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么多年,父母始终是王邵和他之间的禁忌。他知道王邵对他好,是源于对父母的愧疚,可也正因此,王邵从不在他面前提及他父母;而他从来不提,却是怕自己的恨意,无法掩藏。
今日王邵主动提及,却是搬出父母来压他。让他谨记家族的责任。
王良心中冷笑一声,他怎么好意思这样做呢。当年父母惨死江北时,家族可曾尽到护佑的责任?王邵他现在怎么好意思用父母去压制他担起家族责任?
叔父你仍旧是这么自私啊。当年为了权利,为了王氏族长之位,逼得长兄一家离开建康的你……直到现在,也没有变。
可我非父亲,没有他那么软弱。
你对他们的亏欠,我一定会要回来。
王良寒潭般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今日的隐忍,他日我必奉还。
在王良心中,琅琊王氏的荣耀、叔父王邵的重视、天下人的评价,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他失去过的东西,比这些都珍贵。如他一般长大的人,缺乏的是情感,但这种东西,自古在琅琊王氏这样的家族,太难得到。因此他更加膨胀自己的占有欲——但凡有所求就必须得到,想要以此来填补内心匮乏的东西。
而与王良处在同一种境况的王献之,却会因为顾忌这些王良不在意的东西,做出与他不一样的选择。
王献之自幼长在乌衣巷王家,他的兄弟姊妹父亲母亲,他的尊崇荣辱皆系与此。家族给予他的,他享受了,因此家族需要他奉献时,他不能推脱。他的命运,就如同大多数世家子弟的命运一样,追根究底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譬如当年郗道茂一事,家族长老们要禁足王献之,彼时他已隐隐感到不妥,可为了不违逆家族的意思,他就足足在家待了两个月。出来后得到的,就是郗道茂已经亡故的消息。倘若当时他执意要护着道茂,道茂未必会死。可他从来都不是那样放纵的人啊……
譬如皇帝赐婚一事,他明明心中万般不愿。不论是出于当年郗道茂枉死的因由,还是出于当时同云低相好的缘故,或者是出于他本身对新安的厌恶,他都不愿意。可皇帝赐婚的是琅琊王氏的王献之,他无法拒绝。若拒绝,就是琅琊王氏对皇帝的蔑视,是他对家族的违抗。他不能那么做……
而这一次次的顺从和妥协,正是因为他在意。在意琅琊王氏的荣耀、在意父亲的感受、在意天下人的评价……
时至今日,这一次次妥协将他拖入无尽苦痛的深渊。他失去了道茂,又失去了云低,他看着他所爱的人被欺凌侮辱,心口仿若刀割,经年难愈……
但他自问,如若重新来过,他只怕还是会如此选择。因为他有他注定不能背叛的责任。
可是还不够么?
道茂的死,云低的清白,这些还不够么?难道要让他的责任,再背负一条生命,才足够显示他对家族的忠诚?
王献之用手抵在胸腔上,那股从心口处蔓延出的钝痛,让他难以是从。
还要继续妥协么?
再妥协下去,就是当年的重现吧。
只要不让新安彻底死心,她会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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