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谢郎君也不再等云低回话,径自朝里间去了。
云低强自将心头涌起的怨愤羞恼压抑下去,也跟着谢郎君走向里间。
里间比外间稍显黑暗,刚从外间进来,很多事物看的并不十分清晰。谢郎君又心思粗犷。根本没有发现苑碧面色和指尖的异常。
只询问一旁的镜花,听说是刚才醒了一回又睡着了,就以为是玩得累了致使昏厥过去。就嘱咐了几句好好照看之类的话,又吩咐水月说明日再不见好便去着人请医诊治。说完这些竟像是要起身离去。
云低见谢郎君毫不重视,急得恨不能上去呵斥住他,又知道不能这样。只好又跟上他走出内室后,继续说:“郎君,郎君且留一步……”
谢郎君本就因为见了云低的相貌忆起阿竹心下烦躁,又听着云低这么喋喋连声地一再扰他,更是怒气上涌。脚步一顿,面色阴沉地回头,也不言语,只看着云低。
云低觉得很有些尴尬,直想转身就走,但事关苑碧,不得不言。只好稳定了情绪,小心翼翼地说道:“郎君,女郎的病情,已然不能再拖了,郎君可记得年初太医署李太医曾言,若女郎面现绛紫且指尖现紫斑,病情……就,很不好了……”
说道最后,云低自己都有些觉得不真切,有些说不下去。苑碧怎么可能就病危了,定是这次出去劳累过甚所至,将养一段也就好了。
这么想着,云低却并不敢松懈,关乎苑碧的安康,她不想有一丝不妥。
谢郎君听云低这么一说,也暂时忘记了先前的恼怒,皱眉想了一回,隐约想起李太医是有这么一言。谢郎君就问:“苑碧出了这征兆了?”
云低低眉敛目地回答:“是”
谢郎君只记得李太医说的含糊,并没有明说怎么个不好。仍是不太在意,不过也还是回头吩咐跟着的家奴去医馆请医去了。吩咐完抬步就走,似是不想跟云低多说一句。
云低抬头时,谢郎君的身影已慢慢消失在沉沉暮色里。云低心中百味沉杂,静静看了片刻,也自转身朝苑碧的院子走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岐伯带着从医馆请来的疾医来到了苑碧的园外。镜花和水月得了通传赶忙将帷帐落下,又轻轻的叫喊了苑碧几声,见她仍昏睡着,只好看向云低请她示意。
云低想了想,觉得应是不妨碍诊脉的,就挥挥手让她们先去准备其他物什了。
这时岐伯和疾医已经来到了外厅,有小婢进来通传了一声,云低说道:“请进吧。”
岐伯就领着医者来到苑碧睡着的床榻前,隔着帷幕垫了锦帕察脉象。
片刻,只见这疾医闭着的双目猛地睁开,面上显出惊慌,云低和岐伯在旁边看着,连忙问是如何。
疾医面色复杂的嗫嚅片刻道:“女郎的脉象……怪异,小子不才并不能有所明断……”
云低听了这话,缓缓吁了一口气。
旁边岐伯却是面色渐渐沉了,口中说道:“无妨,我家女郎旧疾沉疴繁多,不好诊断也是自然。”
说着就起身要送疾医出去。
临走时,欲言又止的望了云低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匆匆离去了。
云低看了眼窗外天色,已是晚膳的时辰了,想来再请医诊脉也要到得明日了。就嘱了镜花和水月好生照顾女郎,也自离去了。
一路上暮色已深,辨不太清楚物什,云低走着想着,心思飘忽。也不知走得是哪一条道。直走了小半时辰,才发觉似乎是走错了,这方向是走向内苑的后门的。正待返回,突见岐伯领了一行人匆匆迎面走来。
这时辰,是何事让岐伯如此匆忙?
云低心中疑惑。也不急着回去了,就站在原地等着岐伯一行渐渐走得近了,方开口道:“岐伯,何事匆匆?”
岐伯一行人多在埋头赶路,且夜色朦胧,都没有注意到云低的所在。忽听得这么一声,俱是唬了一跳。
岐伯见是云低,就住了脚步回说:“夜已深,小娘子莫要再游荡,快些回去吧。”
岐伯也是谢府上的老人了,从小看着苑碧和云低长大的,对云低的身世遭遇也是十分怜惜。日常里对云低诸事也颇多照应。
云低见岐伯闪烁不答,心中疑窦更甚,就看向岐伯身后诸人。一眼便看见了岐伯身后一个面目熟悉的苍苍老者,正是太医署的李太医。年初曾亲自给苑碧珍过脉的太医署丞郎。
云低一惊。这时辰,竟然将李丞郎请了过来。莫非……
心念电转间,云低回想起方才那疾医的神色及岐伯临行时地欲言又止。
云低疾步上前,攥住岐伯的衣袖,想问询,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得自己该是想错了,许是有人得了急症。
岐伯见云低这神情,叹息一声道:“那小娘子就且跟着吧。”说完不再发一言,领着一行人继续疾行。所去方向,正是苑碧处所。
云低呆愣了片刻方回过神来,脑中茫茫一片,朝着岐伯他们的背影追去。
一路追到苑碧的院子外,就听见里面已经是人声嘈杂。云低抬步进了院子就见是仆婢往来匆急、喝止责令声结成乱糟糟的一片。
云低直奔苑碧居室,才到门口就听里面谢郎君地厉喝:“还不快快将女郎理梳整洁,让李丞郎诊治?误了唯你们是问。”
谢郎君虽然一向于礼法严苛,对云低也不假辞色,但平日里为人处世尚算温和。这一番发作……
云低心下猛地一紧,步履沉重地朝内室走去。
才入内室就觉得一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云低赶紧朝苑碧的床榻望去。
见苑碧已经穿着齐整,几个小婢围着她擦拭整理着什么,苑碧面色惨白,双眸仍旧闭着。
一旁的人都是面色晦暗,除了小婢整理间的簌簌之声,一室冷寂。
云低正疑惑这满室的血腥之气从何而来,前面整理的几个小婢已端了铜盆退了出来。李丞郎及其他几个看似疾医的人忙上前去诊断。
云低瞥了一眼小婢手执的铜盆,顿时大睁着双目去细细地看。那铜盆里,潋滟流光的,竟是小半盆红艳艳的血水。
云低上前挡了小婢颤抖着声音问:“这是……谁,谁人的血?”
小婢哑着嗓子说:“是女郎呕的血。”
云低闻言只觉头晕目眩,眼中耳中再无任何东西,一片空白。
第十四章 孤云远去碧空尽(上)
待云低再能听得见声响时,就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女郎心疾天生,原本静心养着许还能多延几年,然则女郎似乎自幼便郁郁难欢且近日又大动了一回心神。现已是药石惘然,只能看天意了。”
药石惘然……惘然……
云低愣愣地看着说话的人,仿佛听不懂这简简单单的话语。
“李丞郎,你是在说笑的吧,苑碧身子一向康健,除了天生心疾,再无其他,怎地突然会药石惘然……”云低喃喃道,声音中带着几许争辩,几许恳求。她想求求李丞郎,求求他说刚才只是在说笑罢了。
云低声音不大,且又离苑碧床榻有些距离,正在耐心复诊的李丞郎根本没有听见她这模模糊糊的一句。
于是云低又大声重复道:“丞郎大人,您是在说笑吧,苑碧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这一声云低使了几分力气,语气又有些气急败坏,内室并不是很大,这一句使得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向她。
李丞郎蹙眉回头看了一眼,医者最不喜诊脉时被打扰。又听是这么一句质疑的话。李丞郎很不客气的说道:“何敢妄言?难道我却是咒你家女郎不成?”
一旁岐伯见李丞郎动怒,忙要劝云低先出去,还未开口。就听一声暴喝。
“你给我滚出去!”
说话的,是双眸赤红的谢郎君。
苑碧心疾天生,为何,自然是因为先天不足之症,为何不足,自然是因为一胞双生。
思及此,谢郎君更是怒火滔滔。这个祸水,因为她,要我失了阿竹,竟还要失去苑碧么……
云低本就因挂心苑碧心中惊惧不定,又当面受了这一声叱责,一种委屈至极的情绪,直逼的她简直要落下泪来。
正在所有人都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床榻上传来一句虚弱的声音:“阿云,过来……”
众人回过头见是昏迷了半天的苑碧醒了,李丞郎也不再提前话,赶忙上去又扶苑碧的脉象。
谢郎君盛怒之下吼出那一句,见了云低那副神情,也已觉得很是不忍。就算再不喜,他也未曾对云低出此重言。这一见苑碧醒来,自也将话头按下,回过头来问苑碧觉得如何,见苑碧并不回答,又问李丞郎脉象可好。
李丞郎这一会儿,已是第三次扶了苑碧的脉象。再没有什么不明了的。只微微叹一口气,起身来对谢郎君说道:“女郎心疾生于先天,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好起来的。只管放宽心养着,万勿再动心神。中丞且随我来斟酌一下药方。”
谢郎君又嘱咐苑碧几句,急急跟着李丞郎出了内室。李丞郎的话中别有深意,他自然听了出来,他这一时,已是心神大乱,脚步都显得凌乱了些。
苑碧见李丞郎一行人离去,兀自望了一回紫檀木雕花的床顶,又回过头来朝云低站着的方向温柔一笑说:“阿云,过来……”
床榻四周还环绕了几个侍候的仆婢,云低仍旧站在几步开外,她不敢走近,这么言笑晏晏的苑碧。在经历了今日这一遭,就像是梦一般难能可贵。所谓近乡情更怯,大抵如此。
苑碧也不再催促,只含了笑望着她。
云低挣扎几番,到底还是移步上前,对苑碧道:“可觉得有何不适?”
苑碧微微摇了一下头,又对榻边的几个仆婢道:“都先退下。”
几人应一声是,就鱼贯退了出去。
苑碧略歪了歪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云低一番。云低疑惑道:“看甚?”
苑碧低笑一声:“我的阿云真是长大了呢,阿姐都不知阿云何时美貌至斯。”说完拍拍床沿示意云低坐下。
云低挨了床沿坐下,将苑碧的被子掖了掖。“什么美貌丑貌的,有什么要紧。你若真是看重,才该快快养好身体,谁又能美过你去。”
苑碧嗔道:“阿云是说我现在甚丑么?”
云低略作思考状:“可是要我实话说来?”
苑碧握了拳头轻轻朝云低捅了一下,稍卿,面上撤去微笑呢喃着说了一句:“真好……”
“如何个好?”云低问。
“还能再见你,真好。”苑碧长长的睫毛,微颤了颤,又说:“阿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低握住她的手,叹息一声道:“说的什么胡话。”
苑碧定定望住云低,一双漆黑双眸仿若天际最璀璨的星子,即使病的如此狼狈,苑碧依旧美的惊人。她使了劲儿,从云低掌中抽出双手,展开来送到云低眼前。
“我都晓得。从回来的路上我就晓得了。”那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波澜。顿了顿,苑碧又说道:“只怕再见不着你。还能相见,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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