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我知道他看惯了我平时容貌，如今看到我这张疤痕交错的脸孔肯定惊讶万分，能够忍到现在才问已经是不容易了。
“是我自毁的容貌，因为某些无法向他人细说的原因。”我幽幽答道。
“神岐宫的人说你脸上的疤痕可以去掉，已经帮你上过一次药。”他说道。
我摇头：“若是疤痕愈合了，我会再毁一遍。别问我原因，我不愿说……”
他打量着我的表情，眼神变得深邃。
“我想去探望玄如和玄彻。”
听我话锋转得如此快，他一愣，而后点头。
“其实……这一次的事本不能怨你，你不必自责。”他轻声说道。
我回他一个笑脸，外硬内软——师尊养的老虎其实也是和他同样的性子。虫儿变成了人，我真的特高兴，这样在灵山雪峰之上，我便多了个能说话的人了。
我一出门，便见到数个天机城的弟子，原来玄彻就被安排在我旁边的房间。他受了伤，他师父自然十分紧张，多派几个自己人来照顾他也在情理之中。我向照顾他的人询问他的情况，得知他仍昏迷不醒，不便打扰，便只好先去看望玄如。
不料那小丫头见了我，竟忽地就哭了。
“呜呜……师姐我错了……我骗了你，还害了大师兄，我该怎么办……”
看她的气色，大概伤势已经无碍。我心中稍安，赶紧温言安慰：“玄如莫急，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也没有任何人要责备你，你安心养伤便是……”
她却摇头，哽咽道：“我听玄静师姐说，大师兄这次就算是养好了伤，一身修为也要损去五成……大师兄他……修行比谁都要刻苦，师父也对他寄予厚望，可是他却为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报偿……”
我看着她的神情，忽而心中一痛。这种心情我理解，若有人为了你而死，你心中绝不会只是感激……
我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轻声道：“玄彻至情至性，舍己为人，是个好男儿……等他好了，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她哽咽着，连连点头。
又好生安慰了一番，等她安静睡下了，我才离开。只见虫儿抱着手等在门口树下，一副等得不耐烦了的样子。几个神岐宫的女弟子走过，都被他外表吸引，忍不住多看几眼。他却用那猛虎的眼神看回去，吓得人家红着脸赶紧落跑。
“虫儿，师尊这次派你下山，可是有什么吩咐？”我问道。
“主人要我到人间历练一番，还吩咐一月之后，务必带你回山。”
“如此说来，师尊他并未要我立刻回去？”我勾起唇角，“如此甚好，我便带着虫儿好好见识一番这人间风物。”
“我再说一遍——不要再叫我虫儿，叫我巽风！”他用那凶恶的眼神瞪我。
“傻巽风，你恐怕并不知道，在人类之间，对关系亲密之人会使用昵称，以表示那人对于自己是特别的存在。虫儿便是我对你的昵称，若你当真不乐意，非要我也同旁人一般称呼你，那我当然也可以改。”我沉下脸，幽幽地说道。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继而大度道，“虽然难听，但你既然叫习惯了，也无妨……”
看他被我几句话哄得晕乎乎，我心中一乐，乘机伸手捋他的乱发：“你既然化成人形，就该遵守人间的规矩。看看周围来往的各色人等，有哪个是像你这般披头散发？”
他果然认真地将视野内的人观察一番，似是也觉得不妥，为难道：“但我不会束发……”
“我可以帮你。”
见他点头，我将他拖进房中，仔细地捣鼓起他的头发来。他明明是只白老虎，变成人后却是这样黑亮的长发，真是奇妙。
“唉，还是变成人之后好。想当初我不过是想帮你顺一顺毛，你就恨不得咬我一口……”我忍不住感叹。
他咬牙切齿：“你见过有哪只老虎会愿意被人掀得仰面朝天，顺肚皮上的毛？！”
我赶紧转移话题：“帮你梳个什么样的发式好？”
“随便，和普通人一般就可。”
“我还是帮你梳个同师尊一样的发式吧。”
“不可！我怎敢和主人梳同样的发式？”
“可是，除了师尊，我从未帮别的男子束过发；男子的发式，我也只会那一种……”
“……”
最后，我随随便便帮他扎了个马尾。
正文 茅山道士
更新时间：2011…5…31 22：12：26 本章字数：4242
我和神岐宫毕竟有些过节，不便逗留，于是便带着虫儿下山。
山下不远便是南岐城。南岐虽不是大城，却也人口众多，市井繁华。逛了一整天，天色渐晚，我便带着虫儿找一间客栈歇息。
坐在客栈楼下，我点了一大桌子菜。虫儿一直在山上清修，自然从未吃到过加了人间调料的肉食，闻到那香味，忍不住垂涎欲滴。我却只倒了一小杯酒，坐在一旁时不时喝一小口。
“老板，再来两斤牛肉。”他意犹未尽地吩咐道。
老板看着已经堆起的碗碟，面露讶色，好心地说道：“这位公子吃了满桌的荤菜，怕是会积食上火，要不要点个素菜冲冲腻？”
虫儿用那凶恶的眼神瞟过去：“你见过哪只老虎吃素的？”
老板愕然，赶紧大声招呼：“小二，赶紧再给这位公子上两斤牛肉！”
周围的人朝着这边投来异样的眼神，我装作不认识他，用手撑着下巴看窗外随风飘荡的柳枝。正看得出神，却听到一阵孩子的嬉闹声。转过头来，只见旁边角落里有个人靠站在门柱边，一动不动，而几个顽童正围着他拍着手嬉笑。
“哈哈，一只大冬瓜，脸上爬只大王八！”
“嘻嘻，猪儿街头跑，猪儿满地躺，猪儿臭烘烘……”
看这些孩子闹得不像话，跑堂的小二赶紧跑去将他们轰出去：“去去去！你们这些小屁孩儿，怎可对这位茅山的道爷如此无礼？哪家的调皮孩子，敢跑到这堂子里撒野，还不快滚！”
他回身看了那仍是站着纹丝不动的人一眼，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我仔细看去，只见那人着一身黄色道袍，斜挎一个黄布包，身旁还带着法杖，果然是茅山道家的装束。只是据我所知，茅山的人其实很少到世间行走，经常出没在民间的所谓“茅山道士”，无非是一些打着驱鬼降妖、祈福禳灾的借口骗吃骗喝的江湖浪子罢了。
那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打扮齐整，面容清隽，却是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他的胸口在均匀起伏，看来是睡着了。那些孩童方才爬上桌子，在他脸上画了只大大的王八，还圈了个猪鼻子，他竟然浑然不觉，仍是呼呼大睡。
我看着觉得滑稽，也忍不住笑了。
小二见我好奇，朝我解释道：“客官莫要觉得奇怪，这道人不过是睡着了。没想到还有人能够站着睡觉，而且叫也叫不醒，拉也拉不动，就这么直挺挺站着，从中午一直睡到了晚上。唉~我们又能怎样？只好任他这么睡着呗！”
“哦，果然怎样也弄不醒么？”我很是惊讶。只见他虽然睡得很沉，一只手却是紧紧地握住法杖，似乎是怕人夺走。而我从那根木头的法杖中，竟然感觉到一股凛然剑气。
这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忍不住走过去，想要察看一下他的法杖。
不料，他竟然猛地睁开了眼睛，吓了我一大跳。我这才发现他眼神清冽，明亮逼人。明明只是一睁眼，我竟感觉此人和方才判若两人。
见他望着我，我有些尴尬地将伸向他法杖的手缩了回来。
他却将目光移向我背上的剑，神色中露出疑问：“这是……忘尘？你与紫蔺，是何关系？”
我愕然。他竟然识得忘尘？
见我一脸茫然，他又问道：“你身上带有紫蔺的佩剑，你可是他的徒儿？”
“我师父是重华真人，不叫紫蔺……”我说完便觉得自己有些轻率，对这陌生人，我又何必自报师门？
他仔细打量我，似乎要穿过那厚厚的面纱看清我的脸，继而神色转冷：“这就是了，他入道之前本名紫蔺，重华是他的道号。原来他又收了个徒儿，而且还是个女徒弟。唉~~有了前面那一个，他还没能吸取教训么……”
他又是一声叹息，便不再理我，兀自转身出了客栈大门。
我呆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的一番话让人难以理解。
“容无暇，怎么了？”虫儿问道。
“没什么……”
“过来吃东西，我给你留了一盘牛肉。”
“我不喜欢这些大荤的菜……你今天到底吃了多少斤牛肉？虫儿，我明天还是直接给你买一整头牛吧。”
第二日清晨，我却又在客栈大堂中看到了那个茅山道人。只见他一边喝粥，一边大大地打着呵欠，黑着眼圈，一脸困意，看上去像是一整晚都未合眼。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跑进来，走近他低声地说了几句话。只听他不耐烦地大声答道：“大白天的捉什么鬼？不是说了等天黑了再去么！现在是休息时间，少来烦我！”
那人只好悻悻地走了。
我看他的神情，竟和昨晚又是判若两人。想起他昨晚对我说的一番话，我对他更加好奇，于是故意装作不经意走过去，与他同桌吃早饭。
早饭都是清粥馒头之类，虫儿自然不愿意吃，只是意兴阑珊坐在我旁边发呆。
那道士兀自埋头呼呼地喝粥，直到瓷碗见了底才抬起头来。他扫我一眼，将目光定到虫儿身上，竟然脸色大变。
“你……你……”他指着虫儿，神色激动。
“我如何？”虫儿疑惑，抬眼望他。他无意恐吓，但猛虎的眼神本就凶恶，吓得那道士身体一抖。
不料那道士却不再多说，只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等到了晚上……哼！”
我听到他这样说道。
看着我吃饱喝足了，虫儿慢悠悠说道：“你说这人间风物如何如何好，其实也不过如此罢了。只是人间这烧熟的肉食，倒真的比野味好吃许多。”
“你只不过在南岐城逛了一圈而已，就说这人间无趣了？天下之大，可是有着万千美景。你见过绵延百里的桃花林么，见过碧波万顷的大海么？莺歌燕舞的江南，长河落日的大漠，你都没见过吧？只可惜，一月之后我们就要回山，来不及带你去看这许多……”
“你很喜欢这人间？”他偏着头问道。
“也许……是吧……”
我想起自己离开皇城前对容胤说过的话，我说自己本已是世外之人，这人世繁华，情爱缠绵，早已与我无关。可是当我自问本心，却又只觉疑惑……师尊要我于寒冷孤寂中修身养性，可我毕竟无法清心寡欲；要我于清苦修行中一心向道，可是我真的能够抛却杂念，步出红尘，如他一般参悟大道么……
虫儿定定地望着我沉思，像是有话要说，却终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