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腥风血雨之后,已经没有人为了自己过去的领地与国王顶嘴了。而新增的几个战场遗址也让那些支持瓦格纳公爵的领主们彻底绝了反攻的念头。国王陛下也非常体贴地不再削减那些贵族的待遇,甚至划拨了些无关紧要的职位给那些已经没了犄角的家族。整个佛伦斯王国王权至尊,一派祥和的景象。
直到现在。
奥斯塔夫伯爵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迪尔能够让他回到过去,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去阻止那些旧贵族重新融入王国政坛的。
这帮曾经连字都懒得认全的领主老爷,在生活与祖先荣耀的逼迫下,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
………【第七十四章 佛伦斯的贵族们】………
对于佛伦斯王国的平民来说,贵族仅仅是贵族,生而高贵。或者值得尊敬,或者不值得尊敬。自从领主老爷们离开他们的领地,王国的官吏入驻各地之后,国民们觉得日子舒坦了许多。再也没有老爷的税吏上门没收几乎一年所有的收成,也没有领主老爷的骑士破门而入,将自家婆娘拉上床板折腾一番,扔下几个钱币逍遥而去。兵役依旧存在,但比起过去要好上太多。兵器铠甲无需自备,国王包了食宿,每个月还有五个利弗尔可以拿来养家。虽然要在军队里待到待不动为止,但比起当过去那种玩命还得赔钱的领主征召兵,这种日子几乎挑不出毛病。
但对于佛伦斯王国的贵族阶层来说,日子已经大不相同了。在内战中投靠国王的领主们失去了他们的士兵和对领土的权力,被冠上一个漂亮的名头扔进了王国的元老院——一个由国王创立的,据说可以为国王提供各种意见的庞大机构。而投靠瓦格纳公爵的那群领主则没有获得进入佛伦伦蒂诺养老的待遇。他们被赶回了自己的城堡,剥夺了大部分的军备,削减了一部分的领地,然后失去了一切权力。王国的各个军团驻守在王国内的要道与险要地带,死死盯住这些失败者。
失败的领主们在城堡里怎么折腾都没事,每年还有佛罗伦蒂诺发放的年金——据说大半来自于他们名下领地的税收,小半是国王私人的馈赠。但即使是最为马虎的领主老爷也发现,这笔钱完全比不上自己过去的收入。个别拥有忠心财务官的领主甚至了解了一个秘密——哪怕按照王国通行的税率来算,这笔钱也少的可怜。佛罗伦蒂诺方面至少扣下了一半以上的财货。
但他们能怎么样呢?近二十年过去了,这些领主的城堡里连最起码的防卫力量都没有。自家的骑士陆陆续续加入了王国的军队,家族的旁系也渐渐离开城堡的庇护,加入了王国的官僚体系。其中倒是有些忠心的,却他们那可怜的年金虽说能够养得起两三个骑士,但也只能招募到些佣兵了。
佣兵能成事吗?或许能,但能成事的佣兵团的目光都集中在北方边境。
二十年,潜移默化之中,佛伦斯王国的贵族分成了两个派系。一派是在内战之后获利的新贵族。他们或者是原来专职在佛罗伦蒂诺从政的无地贵族,或者是在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底层军士或者骑士,以及彻底投向国王的那些有能力的封地领主。新贵族们紧紧团结——或者不团结——在国王的身边,占据了整个王国所有关键位置的主官位置。财政大臣,法务大臣,政务大臣,外交大臣,元帅,将军……新贵族们齐齐说一句话,便能让整个王国抖上三抖。
当然,他们不怎么说那种话。他们的权力来自于国王,自然效忠国王。别的不说,他们的亲眷可都在佛罗伦蒂诺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另一派就是失意失地失权的旧贵族了。他们之所以能在这种时候还能自成一派,而非毫无价值的失败者,就在于国王当年的一时心软——奥斯塔夫伯爵知道那并非纯粹的心软,但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腹诽自己的主上。
旧贵族的子弟与家族成员被允许就任底层的官僚。
在十八年前这个命令正式推出的时候,没人能看出其中暗藏的危险。大多数人甚至暗暗松了口气。整日无所事事的旧贵族子弟终于有了工作可做,街面上的秩序好了许多。而在元老院里每天发牢骚抱怨的伯爵侯爵与公爵们——佛罗伦蒂诺的旧贵族齐齐被升了一阶爵位——也终于闭上了他们仿佛永远关不上的嘴巴。恰逢王国各项新政全面推行,取代各地领主领地事务自决的混乱状况。于是王国放开口子,将大量闲置的成年旧贵族子弟与家族人员安排进佛罗伦蒂诺与各地的底层职位中——自然不可能是他们原先的封地。
仿佛是看到了人生与家族唯一的希望,旧贵族们在一夜之间抛开了过去的无所事事与安逸守旧。他们将自己的家族成员与子弟送进了太阳神庙的学校,学习阅读与书写;送进王国的军事学院接受统一的武技与指挥训练。从政的旧贵族成为了各个部门的办事员与基层官吏,从军的旧贵族成为了散布整个佛伦斯的基层军官。或者统领一支小队,或者在骑士团里做一名几乎一辈子都难以升迁的骑士。他们被新贵族们死死压住,但总算站稳了脚跟。
十八年来,整个王国的统治阶层都压在旧贵族的身上。十八年后,这些遍布整个王国统治机器底层的旧贵族的势力,终于一齐哆嗦了一下,晃得奥斯塔夫伯爵心生恐惧,晃得国王陛下失眠了一个晚上。
如果他们真的集体叛乱,王国将会怎样?
奥斯塔夫伯爵站起身,走到窗前。从他两层楼的宅邸望出去,佛罗伦蒂诺与平日别无二致。秩序,繁华。
“但愿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而已。”他轻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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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神庙里,维克多依旧瘫坐在地上。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苏菲的死竟然是因为他的无能?
回忆起那一天的情形。从让苏菲回酒馆,到酒馆门口那几个被莫尔斯击杀的佣兵,再到射向苏菲的那一支从圆管里射出的弩矢……维克多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办法保护苏菲。甚至都不用怪罪自己的身份——当那五个佣兵在酒馆里肆虐的时候,维克多在哪里?若非莫尔斯,当时苏菲就要惨遭毒手。索兰特提到过这种趁火打劫的佣兵的行径,他们不会留下任何活口,他们甚至不会留下来。若是莫尔斯没有回到酒馆,维克多事后见到的,仅仅是两具尸体而已。
“或许会被指为巫师的罪行。”他惨笑着摇摇头,低声自语。
苏菲如此,其他人也是一个道理。维克多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独自一人住在博尔多镇外的山林中。虽然技艺娴熟,自保无虞,但山林中终究是危险的地方。他想到了索兰特,虽然地位不低,防护周备,但终究不过一个凡人。他手上有巫师的血,别的巫师会不会来报复他?这次去佛罗伦蒂诺若是真的遇上叛乱怎么办?
还有未来可能遇见的朋友们……当他们遇到危险时,自己如果还是那么无能,又会怎么样?
“伟大的迪尔,我心中至高的神,感谢你的指引。我虔诚地拜服于你,全心为你。”维克多从地上撑起身子,双膝跪地,低伏下头,“我祈求你,我的神,请您继续在我前行的路上看顾着我,指引着我,引导我走上正确的道路,让我能保护我所爱的人,保护我所关心的人……我祈求您!”
“站起身来。”迪尔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你将是我最得力的战士。只要你愿意努力,我就会给你机会,足够的机会。”
维克多抬头看去,只见迪尔的身形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面带笑容。他手上并没有握着那柄标志性的长矛,代之以一只精巧的金杯子。维克多慢慢站起身,低头立在迪尔面前,如同一个在长辈面前听训的孩子,拳头却攥得很紧。
“这句话我也对查理说过,那时候他遇到了与你相似的问题。”迪尔微笑着说,“有个巫师骗取了这可怜的孩子的友谊,查理却不得不亲手杀死他。”
“查理王子的恋人……”
“与恋人无关,并且他的表现比你好很多。他仅仅是在痛苦中度过了三天而已,并且在这三天里磨砺了自己的内心。”迪尔随手变出一把漂亮而质朴的椅子,轻轻坐了上去,“他的野心比你大许多,目标也更加明确。查理的人生就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权力与地位,再无其他。他的童年……啊,这就不必与你说了。你曾经有过野心,这让我欣慰过,但又让我失望。仅仅是一个女孩的死,就让你放弃了野心,陷入自责。维克多,这实在是让我失望到了极点。”
维克多的头又低下了些。
“但我很高兴,你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并且有着不下于查理的奋斗动力。”迪尔浅饮一口杯中的酒液,“为你的亲人,为你的爱人,为你的朋友,努力吧,维克多,你总有一天会拥有不下于查理的地位,拥有足以保护任何你想保护的人的实力,拥有一笔足以让你的几代子孙挥霍不尽的财富——只要你努力,我都能给你机会。”
维克多无声地单膝跪倒,右手按胸——这是索兰特向他提到过的效忠礼仪。此时此景,维克多找不到任何其他的方式能表达心中的感情。
“很好。”迪尔呵呵笑着,“那就让我们来看看,我这潜力无穷的刀刃,究竟能得到些什么。”
(PS:今天在工作现场补的昨天的,今天的章节明天发,理由和昨天一样……真心累,抱歉。)
………【第七十五章 眼睛】………
与第一次不同,迪尔并没有随手列出一排装备来。他抬手变出了另一把椅子,示意维克多坐下。维克多恭恭敬敬地坐下,一如他与迪尔初见时那般。
“你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迪尔再一挥手,变出一只与他手中那只式样相仿的酒杯,端端正正摆在维克多椅子的扶手上,“你有过规划吗?”
维克多看了看那杯酒,又看了看微笑以对的迪尔,一脸的惶恐与迷茫,并未作答。今天一开始的那种豁出去的劲头早已松懈,此时的他重新变成那个信神而又敬神的少年。
“查理想要成为统帅千军的将军,想要成为一个能够冲锋陷阵获得众人仰慕与赞扬的勇猛战士,所以我赋予他强韧的身体,教导他如何率领军队作战,给了他数不清的机会去成就自己的伟业。”迪尔示意维克多随便一些,“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要求你的,但显然,你并不想要成为这样的人,你也不适合走查理的那条路线。”
维克多想起了迪尔的参加圣战的提议,脸上有恍然的神色。
“这场圣战有一半是因为你打的。”迪尔说,“至少刺杀德拉的塔利斯是因为你。如果真的和谈,查理那孩子的死就很难说圆了。”
维克多低头道:“非常感谢您的……”
“不用多说。”迪尔抬手阻止了维克多的话,“你只要心里清楚就行了。查理是我培养了两年的一柄好刀,但他死在了你的手里。我并不介意再花上两年的时间,但你必须展现你的价值。我要的不是一个只能做些见不得光的任务的家伙,我要的是更有价值的刀刃,明白吗?”
这就是引以为未来的心腹了。维克多颇为感激地说:“是,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