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有人过问政事,皇帝,”
皇帝过来:“我在。”淑恭太皇太后拉着他的手,颤声道:“要是有人敢干涉政事,你处治不了的,只管来找我。”
“是,”皇帝这一下子泪水流,是真心的。这泪水是从刚才听到她不当窦太后的时候,就真心的流下来。
淑恭太皇太后一直对康王照顾有加,皇帝心中很是担心。如果淑恭太皇太后要学窦太后,让自己身后传位于康王,皇帝也觉得挺难办。在这件事情上,时时防备的皇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小心送上热水,请淑恭太皇太后漱过口,听她又交待道:“长公主的亲事,和年长的公主亲事,全部订下来!”
宫人们来回话:“宝京王妃和柔庄郡主来见太皇太后。”淑恭太皇太后一听,精神就来了。她这精神来不是笑逐颜开,而是使唤宫女们:“快着些儿,把我那些易碎的东西,放不稳的东西全收起来。”
宫女们为逗太皇太后喜欢,欢声答应着:“是了,这就去收。”不到一会儿,把梅瓶收起来,玉如意盖起来,种种都收拾好,淑恭太皇太后才满意了:“让她们进来吧,这柔庄郡主哪里是个毛丫头,分明是个小子。她一来,我的东西不是这个要碎,就是那个要坏。”
贴身的宫女来凑趣:“那是太皇太后您过于疼爱郡主,让她在这里玩皮球。”淑恭太皇太后面有微笑:“我哪里过于疼爱她,这些宗亲们,有差使的还好,没有差使的,过得不如人。他们来一回,我当然要给点儿体面。谁能想到这个毛丫头,比小子还淘气。”
宝京王妃携着柔庄郡主,是按月份儿的来一回。进来见太上皇和皇帝踱步出来,忙泥地上跪倒。
皇帝摆一摆手:“平身。”和太上皇离去后,宝京王妃这才拉着女儿起来,来看太皇太后。
一个青衫宫女,趁人不注意之时,悄悄跑开。过了白玉桥,又过沉香亭,来到惠温太皇太后的住处后面,学了两声鸟叫,出来一个宫女。
“刚才太皇太后又吐了血,还对皇上说,她不能学窦太后,又对皇上说,要把公主们的亲事订下来。”青衫宫女来学话。
出来接应的宫女皱眉:“好好的,怎么扯得上公主们的亲事?”
“我先不在殿里,是太皇太后晕了过去传水,我才上去的。我得回去了,虽然不当值,只怕有人喊我。”
青衫宫女急急跑回来,见太皇太后已经睡下,问一问宝京王妃和皇太后走了。她见没有人起疑心,这才松口气。
宫室内,睡下来的淑恭太皇太后问贴身的宫女:“灵巧回来了?”宫女坐在她床前,低声道:“回来了,才刚我出去,看到她慌里慌张,是刚回来。”
“哼,当奸细当得这么笨。”绣着龙凤云纹的淑恭太皇太后这样说了一句。
宫室中,弥漫起百合花香,薰笼里的香冉冉漫出,初看上去,薄薄有如云雾。这是淑恭太皇太后一个人爱点的特制百合香,里面有宁神镇静的药物。
就在宫女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淑恭太皇太后又来了一句:“康王去了那边?”宫女恭敬地道:“是的。”
康王每天过来给惠温太皇太后请安,他反正闲着没事做,到处请安是不会错掉。惠温太皇太后看着他微笑,让他坐,康王先就闷闷吐一口气。
“淑恭太皇太后身子可好?”惠温太皇太后借着他这一口闷气,顺理成章问出来。竹青色锦垫坐着的康王冷笑:“您不知道?”
惠温太皇太后也不隐瞒,她优雅的抿一抿唇,还保持着她前皇后的风度:“我只知道她又病了,别的我不知道。”眼珠子骤然看过来,康王心中凛然,不悦地道:“她说她不当窦太后。”
本来是不想说,康王想想她未必不知道,就说出来。
“如何,我说的没错吧,你亲祖母是个顾大局的人。”惠温太皇太后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的。当时伍老大人还在朝,伍妃得封皇后之时,齐贵妃谦恭卑词,超过任何一个嫔妃。
已有太子的齐贵妃当时是呼声最高的皇后人选,她当时没有发难,就是为着太子的位置。过上几年,伍老大人不行了,齐贵妃渐渐不客气。
眼前所见的这寿安宫里,摆设各样东西,也是比延福宫里淑恭太皇太后差许多。惠温太皇太后没有一天不心烦意乱,没有一天不心里痛恨。
此时的她,和气地对康王清瘦的面庞道:“看你进宫这些时日,清减不少。唉,当初听到皇帝西去,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在金殿上,我也呼过你,只是下面无人答应。我心中思念过甚,才对你的亲祖母说,她这个太皇太后,要是你在,可是如假包换的。”
康王瞪大眼睛:“你果然这么说过?”惠温太皇太后慈祥地注视着她:“你不信,去问问当时灵前的几位夫人们。”
轻风中,梁夫人从廊外走来,走到一扇红色宫门前,回头看左右无人,悄步闪入进去,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偷听。
这里,是惠温太皇太后的隔壁。那边隐约的声音还在说着:“你和安平王为什么打起来,我已经知道了,”
康王淡淡的声音:“为什么?”
“是你当初去找安平王妃,王妃没有接纳你是不是。”惠温太皇太后有几分得色,事后她问过康王原因,康王用别的事情遮盖过去。此时惠温太皇太后自己猜测着,再用眼角打量康王。
外面有风筝声响,又有孩子们笑声。梁夫人不敢再听下去,蹑步到门后见外面无人,悄步闪身出来,轻轻阖上门,快步离去。
她行走的地方左边,过树林是一个不小的海子。海子那边是一溜排儿的宫室,这是皇帝所居之处。
太上皇和皇帝在这里说话,皇帝道:“康王已经是成年男人,不给他差事做,天下人要笑我。”太上皇摇头:“不用,太皇太后说,只要他陪着。”
皇帝没办法,只能作罢。康王殿下躲在宫中不出去,外面的人想寻他也找不到。皇帝屡屡要让他出去另居气派的王府,怎奈有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在中间拦着,皇帝只能干看着。
“我和你来,是想问你安平王,”身着紫色飞龙衣袍的太上皇带着审视地道:“他这一仗打得功高,你把他闲置一旁,这不应该吧?”
原来是说他。年青的皇帝微微一笑:“是了,他儿子许亲事弄这么多事情出来,把太皇太后也惊动了,我要找他来问问。”
起身到书案上去找一找:“这是他昨天上的折子,说的就是定亲的事情。我忙呢,没功夫理他。既然太上皇说起,让他进来。”
轻轻吩咐一声:“来人。”一个太监闪身出来,皇帝含笑道:“宣安平王进宫。”
这语声不轻也不重,在这琉璃瓦下金碧辉煌宫室中抖动着,每一个音中都似有威严重重,漫漫散开到每一个角落。
太上皇在这威严中黯然,两个全是他的儿子,是这一个让皇帝好,还是康王当皇帝好。唯有此时的黯然,让太上皇心伤。
他刚一伤心,就觉得心口儿不舒服,这就舒缓下来。见皇帝背负双手踱步回来,太上皇又道:“先帝在时,封王是谨慎的,撤去也是谨慎的。安平王没有大过,理当学先帝敲打他们,不能这么久闲在一旁。”
皇帝有些窝心,以前是以前,如今是我当。和大臣们说话,一开口就是“先帝在时,”回到宫中,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也会说“当年先帝”。
几时他们才明白,这个皇帝是我当。
“安平王是先帝手中封的王,要是不能用,不会封他。还有江阳顾家,我也明白是先帝压了一个人,留着给你起用人……。”太上皇一絮叨起来,就没个完。他不能当皇帝,来卖弄一下也是可以的。
皇帝耐心听着,不时压一压心头烦闷。见窗外虽然是秋天,宫中依然青草漫漫红花儿满枝,再加上几个满头珠翠的小姑娘们在奔跑,看上去很是怡人。
他耳朵听着太上皇罗嗦当年先帝如何如何,眼角往外面看小姑娘们奔跑着玩笑。其中一个绿衣红衫子,一脚把个什么踢得老高。
这一个是,宝京王家的女儿柔庄。皇帝嘴角有一丝笑意,这孩子真顽皮。他也还年青,身为天潢贵胄,平时没有这样过。再看另外一个也足够淘气,是林大人的长孙女,旁边,是几个年纪小小的长公主。
正看得入神时,有人回话:“安平王宫门求见。”太上皇适时站起:“我回去。”太上皇喜欢没事和皇帝说一说政事,却是不往里搅和。
皇帝送过太上皇,命人宣赵赦进来。赵赦行过大礼,呈上数本口供:“这是本月所查谋逆之人,请皇上过目。”
随手翻一翻口供,皇帝漫不经心地道:“安平王,你儿子的亲事动静不小。”赵赦又跪下来,诚恳回话:“请皇上赐臣恩典,请皇上指婚。”
赵赦胸有成竹,而且他也烦不胜烦。佑儿的亲事,这几年来京里是提过来提过去,看一看,哪一家都不错。真的要问起来,个个都是大家闺秀受到教导的人。
在赵佑这亲事有扩大之势时,赵赦就已经自己相中了人,再就是有一个办法,请皇上指婚。当然皇上指婚,不见得就指安平王所相之人,不过赵赦决定拼了,同时又给世子相中两个家世好的侧妃。
这就是真姐儿和赵赦商议世子是不是只娶一个时,赵赦坚决不答应,坚决要自己来定这亲事的原因。
安平王在成亲后对妻子颇为满意之时,也准备纳侧妃。何况是世子的亲事,他早就准备下来。此时见皇帝问这风波,赵赦不慌不忙的回答。
皇帝愣了!他没有想到赵赦会让自己指婚,或者说他压根儿没想过为谁指婚。他还年青,只想着内防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过于庇护康王,当然是包括两位太皇太后。外面要应付一干子动不动就“当年先帝是这样,这例子不能开”的大臣们,还有边境不时的战乱,中原不时的盗匪等等。
指婚这事儿,他压根儿没有想过。
此时他心中迅速有了主意,转得比巨风中的风车还要快。同时又有玩笑心起,皇帝戏问赵赦:“卿果然要我指?”
赵赦叩头:“臣请万岁赏这个恩典。”
窗外还是那一圈子小姑娘们在玩,距离不远也不近,隔着一个小小六角亭子。皇帝眼角有笑容,今天又是一个试探安平王是不是忠心的时候。
赵赦跪着,皇帝往窗外看着,他笑意盎然,指一个淘气包给他,看他怎么回。有心和赵赦开一回玩笑的皇帝眼睛扫来扫去,这几个包括长公主在内,全是淘气包。
哪一个最好指呢?
有三个小姑娘站在一起拍手笑,中间那一个是长公主,这就不好指。皇帝虽然是玩笑的心,还能想得到自己是君无戏言。如果赵赦一口答应下来,这长公主依太皇太后的话,是不能给他。
最好指的一个就是……柔庄郡主哈哈笑着,用袖子拭着面上的泥或是水单独跑开。她才欺负了人,这就跑到一边儿去。
“就是她。”皇帝含笑,让赵赦来看。他悠然手指着,准备看安平王如何来应对自己的君无戏言。
赵赦愣住,宝京王的女儿?先不说他不爱在亲事上攀皇族,就说这个女孩子性子,那京里是人人知道。
皇帝悠然自得,欣赏着安平王面色的改变。见他先是惊愕,再就面色只变一变。赵赦心里变了不知道多少变,面上只动了一动,突然豁然开朗,他恭敬的跪下来谢恩:“臣,谢皇上恩典。”
皇帝又愣住了!
这个人,他居然答应了!他看着自己还手指往窗外的手,柔庄?调皮捣蛋可比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