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很软,又很暖,握着阿宸的小手。
阿宸不敢回头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幸好这廊桥极短,不一会儿阿宸就拉着廖凡进了一间屋子。这屋子里布置得十分精致,红烛高烧,馨香满室,处处玲珑剔透,古色古香。
墙上挂着数幅字画,以青纱笼之,看来定是历代名家真绘,地下则铺了西域特质的毛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雪上一样轻柔。
阿宸知道这里是嘉丽招待贵客的地方,所以屏气凝神,悄悄往前走了两步。
隔着屏风望了一眼,隐约瞧见一位贵客居中而坐,嘉丽陪在一旁,正拨弄着琵琶,唱《相见欢》。可恨屏风后半垂的帐幔,将那位贵客的身形遮住了大半,看不真切。
嘉丽今日身着绛红罗地金绣,天青百褶长裙,乌发高挽,一双碧眸秋水低横,两道眉青山长画,身姿秀雅,风韵成熟中隐含温柔。
阿宸暗赞一声,今日嘉丽更显风华绝世,虽看上去也知道是三十如许的成熟女子,却别有一种异族风韵,不逊于二八年华的中原姑娘。
恰巧此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吓了阿宸一大跳,还以为是刚才那个醉鬼追过来了,原来是几位舞姬。
几个舞姬乍然看到阿宸和廖凡,骇了一跳似的,阿宸
连忙扯住一个舞姬的衣袖,压低了嗓子:“不要叫,是我!”
那个舞姬掩着嘴倒退了半步,好半晌才笑道:“宸公子怎么扮成这副模样?叫奴家差点没认出来。”然后瞧了瞧阿宸身后的廖凡:“这又是哪位姐姐,瞧着面生得很。”
阿宸笑嘻嘻地道:“听说嘉丽的贵客来了,我来瞧个热闹。”
那个舞姬抿嘴一笑:“原来如此。”
阿宸悄悄在她的耳畔说了几句话,本来那个舞姬面有难色,但阿宸说:“反正我只是瞧一瞧就走,保证不出什么乱子。”
在这【怡红院】里,阿宸没少撒银子,刚来天香宗的时候,阿宸在那山贼身上捞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这个销金窟里。
顾客是上帝,肯花钱的顾客是上帝他爹,所以【怡红院】里的姑娘们都很给阿宸面子。
那个舞姬禁不住阿宸软磨硬泡,终于点头答应了。
于是阿宸欢欢喜喜的问廖凡:“你会不会跳舞?”
廖凡快要吐血了,可是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阿宸:“跳什么舞?”
“沙漠之歌。”
阿宸只等着他说不会,这样阿宸就可以甩下他,独自去一睹贵客的尊容了,没想到廖凡嘎嘣扔过来俩字:“我会!”
阿宸傻啊!真傻啊!廖凡在天香山住了十年,对高阳城更是了如指掌,还很会唱西域的歌,阿宸真是太傻了。
阿宸犹不死心:“这是女子的歌舞!”
“我从吃奶的时候就在看,看了十年了,年年都有人在大街上跳,不过大同小异而已。”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来吧。”
屋子里嘉丽弹琵琶的声音终于停了,丝竹的声音响起来,里面定然还有一班丝竹乐手。
这是催促舞姬上场的曲调,拍子不急,舒缓优雅。
阿宸深深吸了口气,接过那舞姬递来的丝带,同廖凡一起跟着舞姬们鱼贯而入。
这时候嘉丽已经轻启歌喉,唱出了第一句:“倾君相思豆……”
嘉丽的歌喉真是美啊……美得如珠似玉,只这一句便教人听得痴了似的……阿宸心里怦怦直跳,终于可以瞧见这位贵客长什么样了,真是又欢欣又鼓舞又好奇……
舞姬们含笑转过身来,阿宸和廖凡也转过身来,同所有人一起放低手中的丝带,只是阿宸一放下丝带就傻了。
完完全全地傻了。
不止阿宸傻了。
廖凡一定也傻了,其他人都已经踏歌而舞,就阿宸和他半拧着身子,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因为这位贵客阿宸认识,不仅阿宸认识,廖凡也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
天啊……
上天您给赐个地洞吧……
师父……
您不是在跟小青唠嗑吗?
身边的舞姬随着乐声彩袖飘飘,那些裙袂好似回风流雪,婉转动人,只有阿宸和廖凡两个傻帽呆若木鸡。
嘉丽拼命给阿宸使眼色,阿宸使劲拧了自己一把,然后又使劲拧了廖凡一把……这会不会是在做梦?这一定是在做梦!
师父……怎么会是您啊?您您您……您置徒弟于何地啊……我们要钻地洞……
幸好师父不愧为师父,就在两人目瞪口呆,诧异极了的时候,他还特别淡定地瞧了两人一眼,然后拿起茶碗来,浑若无事地喝了一口茶。
廖凡最先醒悟过来,扯了扯阿宸的袖子,然后随着舞姬一起,翩然踏出沙漠之歌的步子。
第七十七章 有故事的人
这一曲草原之歌真是跳得提心吊胆,胆战心惊。
好不容易等一首曲子跳完了,嘉丽笑着起身,正要说什么,贵客已经淡淡道:“这舞跳得不错!”
“曲鄙姿薄,有辱贵人清听。”嘉丽婉转地说:“不如且让她们退下,嘉丽再为您弹几首曲子。”
贵客点点头:“甚好!”
嘉丽刚刚松了口气,贵客却伸出手指来,点了点:“叫这两名舞姬留下来。”
贵客的手指不偏不倚,先点一点,指的廖凡,后点一点,指的是阿宸。
阿宸估计嘉丽都快要昏过去了,连笑容都勉强得几乎挂不住:“贵客……留下……留下她们何意?”
“此二人舞步跳的甚佳,留下他们斟酒!”
贵客发话,安敢不从。
于是,嘉丽心怀鬼胎地瞧着阿宸,阿宸心怀鬼胎地瞧着廖凡,廖凡心怀鬼胎地瞧着贵客,而贵客心怀……咳咳,心怀坦荡地瞧着他们。
总之,所有人退了出去,包括奏乐的丝竹班子。
屋子里头就留下了四个人,心怀鬼胎,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贵客吩咐:“嘉丽,去瞧瞧有什么吃食。”
这下子嘉丽又急了,瞧了阿宸一眼,又瞧了贵客一眼。
见贵客无动于衷,而阿宸又对她挤眉弄眼,嘉丽委实不明白阿宸是什么意思,可是又怕那位贵客瞧出什么端倪,于是她终于还是福了一福,退出去了。
阿宸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倒不是吓的,是累的,刚才那支沙漠之歌跳得可费劲了,那些舞姬都是高阳城有名的舞娘,为了跟上她们的拍子,可累坏阿宸了。
廖凡同阿宸一样长跪在那里,屋子里的气氛,说不出的诡异,诡异,诡异。
不会又要面壁思过吧?阿宸苦恼地想,这次的乱子可捅大了,她带着廖凡来逛窑子,还被木长风当场捉拿,要是罚她面壁思过一年,她非憋死了不可。
不过阿宸突然想到一件事,木长风他也是来逛窑子的啊,既然大家都是来逛窑子的,那么他总不好意思罚她面壁思过了吧。
正在阿宸胡思乱想的时候,终于听到木长风发话了,他问廖凡:“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木长风这句话问得真是刁钻,要是廖凡把阿宸给供出来了,阿宸可跟他没完,所以阿宸一直瞪着圆溜溜的青眼珠,呲着两个小虎牙,虎视眈眈的瞅着廖凡。
幸好廖凡理直气壮地回答:“只是好奇,所以来看看。”
木长风指了指阿宸,问:“那她呢?”
廖凡再次理直气壮地回答:“她也好奇,于是我带她一同来看看。”
够义气!阿宸简直想要拍廖凡的肩,太够义气了!就凭他这么够义气,阿宸以后一定多带他来几次。
木长风闲闲地“哦”了一声:“你们师兄妹倒是同心,同进同出。”
廖凡面不改色:“敢问师父,为何会在此?”
阿宸没想到廖凡会这般大胆,既然大家都是来逛窑子的,何必要说破了难堪。
没想到木长风只是笑了笑:“我也是好奇,所以来看看。”
阿宸、廖凡:“……”
这场逛窑子风波暂停,可是阿宸再想溜下山就难了。
因为木长风特意向燕天浩请示:“掌门师弟,据我所知,八卦阵有所松动,导致宗中弟子大批步入歪门邪道,请掌门师弟为了天香宗的安全,一定要好好修复八卦阵的漏洞,防止有漏网之鱼祸害人间。”
燕天浩向来很给木长风面子,至少别人嘲笑木长风的时候,他不会嘲笑,他只会趴在被窝里偷笑。
…*…*…*…*…*…*…*…
时间过得匆匆,又过了五年。
这一年,阿宸十五岁。
眼见天香宗十年一次的【六堂会武】日渐临近,下山游历的廖璇也已归来,木长风也开始整日的督促堂下弟子修炼剑术。
众人专心修炼【天香剑术】,无人来打扰阿宸,反正众人对她也没抱什么指望。
至于阿宸,她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总归还是不在意的,因为在天香宗的十年来,她已经不知道被忽略多少次了。
阿宸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和小青蹲在屋里或后山斗嘴,倒插门的白痴儿有时候也会带着一家小来看阿宸的热闹,不过无论无聊与不无聊,阿宸都没有再见过景煜,那个风一般的俊美男子。
冬夜绵绵,天寒地冻,天香山上天气又已转冷。
这一日,【木香堂】上难得的阳光和煦,阿宸闲来无事,走出屋子,伸了个懒腰,在屋外一棵松树旁坐了下来,靠着树干,?上眼睛,舒服地享受着阳光。
坐了一会,正在昏昏沉沉即将睡去的时刻,阿宸忽然听见前方传来细细碎碎的尖细声音,睁眼一看,却是小青也趴在前头地上,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嘴里不住的哼唱着什么。
阿宸心中大奇,小青平日里叽里呱啦,跟个话篓子似的,但阿宸还从没听过它唱歌。
阿宸顿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听。
只听小青呜呜啦啦的在唱:“跃过千里草原,穿过大漠风沙,静静等我,可是你骄傲的胡杨,饮尽葡萄美酒,反弹一曲琵琶,一路丝语,都是你翩翩的飞天。
我要踏破戈壁,见你心动的眼神,隔着薄纱的嘴唇,亲吻你尘封的爱情,我要放马天山,伴你迷人的身影,循着动情的歌声,拥抱你,我的梦中情人……”
阿宸听着小青唱着这首她最爱唱的歌,惊讶之极,抬眼看去,更是目瞪口呆,只见小青已经从地上跳起来,左三圈右三圈,不断的扭动细小的身躯,跳的极其欢快。
过了好一会,小青终于感觉到阿宸一直在背后看着它,顿下舞步,咋咋呼呼的朝阿宸大喊:“主人,您看小青刚才编的舞怎么样呀?”
阿宸回过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有种曾经淡忘的悲伤从深心处缓缓泛起。
那个时候,景煜用箫吹出了这首歌,调子明明很欢快,可阿宸却听出里面暗含的悲伤。
他也许是个有故事的人吧,阿宸想。
第七十八章 旧人相遇
天空正是蔚蓝的,远方山脉起伏,风儿似乎从天际吹来,在树林与草丛之间哗哗作响。已经是午后时光了,风拂过了阿宸的脸庞发间。
阳光变得更加慵懒起来,这一人一蛇默然相对,没有人说话。
小青看着面前的阿宸,她青色的眼眸里不停闪烁着什么,似悲伤,又似迷茫。
小青怔了一下,望着阿宸的眼里满含温柔的怜悯:“主人,您又想起了从前的事吗?”
阿宸抬头望了小青一眼,不懂它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更奇怪它说出这样的话,一愣:“什么从前的事?”
小青幽幽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