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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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时代-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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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芽并不慌张,从从容容将右臂搁在桌上。老郎中凝神诊了半日,又换左腕,良久,皱眉道:“看脉象:三焦不齐,心神不宁是有的,旁的么,恕老朽才疏学浅……这个……这个……”

    周察不等他说完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令他退下。

    兰芽道:“你从哪里请来这么个庸医?”周察一愣,随即笑道:“能引得你跟我斗上几句嘴,这医生便也没白请一回!嗯,我这里还有个好大夫,来啊!”

    他一击掌,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是那日“查验”过的那个老婆子!

    兰芽心中一跳,面上仍不动声色,徐徐问道:“方才那老者,果然是妇科圣手?”周察不解其意,点头道:“是啊!”

    兰芽冷笑一声:“我看比起你来,还差着老大一截!”周察哈哈大笑:“好,说的好!你等着,你若敢骗我,我有的是法子要你……要你……”

    他兀自琢磨要怎样,兰芽已当先进了卧房。

    她知此番是真刀真枪,因此也不必害羞遮掩,大大方方脱下了亵裤!

    老婆子站在五步开外看了一眼,点点头,却道:“烦姑娘将上衣也一道脱了。”

    兰芽立刻明白是要看她身上有无伤口。一头庆幸欣喜,一头慢慢将外衫脱下,小衣解开。

    老婆子身前身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示意兰芽着衣,自己出去见了周察,摇头摊手而已。

    周察似乎有些意外,一眼看见九歌站在门边,眼睛一亮,向九歌一指:“这个也查一查,为主子两肋插刀都是有的,流几滴血,寻常之至嘛!”

    九歌红了脸,却也只得随老婆子入内。不多时,二人一同出来,周察一看脸色便知无望,原地转了两个圈子,看着兰芽只是纳闷儿。

    兰芽自顾自在桌旁坐了。周察凑近来,低声笑道:“真是病了?倒可怜见儿的。你放心,我必再寻好大夫来,小小年纪落个病根子,不是顽的。”

    兰芽道:“多谢,只不必费事了,我父母当日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求了多少大夫,总不济事——周老爷,你……便放了我回家去罢!”

    她忽然离座,颤抖着双肩跪到了周察脚边。

    周察才要伸手相搀,却见外头又进来一人,乃是林念慈。

    念慈一进门便看见周察在这里,又见兰芽跪在当地,一时呆住了,不知该进来还是退回。

    周察却毫不在意,说道:“你来得正好,快替我劝劝。不过就是个不疼不痒的小毛病罢了,值得这样?”

    念慈只得进来。周察背着手踱向别处。念慈走到兰芽跟前,轻声道:“妹妹起来罢”,在兰芽腋下轻轻一托。

    兰芽本是顺势站起,却因昨日一宵未曾合眼,适才又紧张万分,站起时眼前一黑,向前踉跄了一步,扑向念慈身上!

    她这一扑劲道不大,谁知念慈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站立不稳,倒退几步,后腰撞在了桌角上。

    她“哎呦”一声,蹲在地上,皱眉片刻,忽然以手掩口,干呕起来。

    兰芽这边失了支撑,身子前倾,摇摇欲倒。周察箭步来扶,到底慢了一瞬,兰芽摔倒在地,左腮擦在砖地上,立时渗出殷红的血来。

    周察变了脸色,一头叫人速去请大夫,一头将兰芽从地上抱起来,低头见念慈垂首坐在地上,想也不想一脚便踢在她小腿上,怒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

    兰芽伤得原不重,见他俯身来抱,已是万般抵触,又见他发作念慈,死命挣下地来,要搀扶念慈。

    念慈面色雪白,嘴唇亦是毫无血色。忍了又忍,终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兰芽大是惊慌,回头看着周察喊道:“大夫,大夫!”

    说话间大夫已然赶了回来。他一见屋中情势,先就要瞧念慈。周察骂道:“没见这里有人受伤流血么?还不快拿治外伤的药来呢!”

    兰芽不暇多想,只急道:“先瞧林姐姐,我不妨事。”大夫自然听周察吩咐,打开药箱,便要替兰芽包扎。

    兰芽先时见念慈呕吐,原是一时惊慌失措,此时也渐渐镇定,遂不再做声,让大夫先替自己上了药,包好了伤口。

    大夫料理了兰芽,这才去瞧念慈。念慈此刻已不再呕吐,靠着桌角坐着,眼睛空空茫茫,不知望向何处。

    大夫托起念慈的右腕,只诊了片刻便放下,起身向周察拱手笑道:“老爷,七夫人这是有喜了!”
19第十九章 露筋晓月(上)
    这一声“有喜”,只听得兰芽如闻炸雷。周察亦是眉峰一跳,瞪圆了眼睛。

    只念慈仿佛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夫人快请起来,这地上凉,莫冰坏了身子。”老大夫伸手欲搀念慈,却给周察拨到了一边。

    他一撂袍子蹲在念慈身旁,微一迟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你瞧你,怎不早说——可踢疼了?快起来,我给你赔个不是……”

    念慈慢慢转过头来看他,又看看兰芽,低声道:“我想喝口茶漱漱。”

    周察忙大喊:“快倒茶来。”从地上扶起念慈,半扶半抱到床边坐了。

    秋琴倒上一碗温温的茶来,九歌便将地上秽物收拾了。周察皱眉问大夫:“可有碍么?”

    大夫笑道:“夫人脉象平稳,小少爷好着呢。我开几副安胎的药方,照着吃就是了。”

    周察喜上眉梢,双掌一击,大声道:“我现下还只一个孩儿,好生养下来,你便要东海的龙宫,我也替你搬了来!”说罢轻轻将念慈抱起来道:“走,咱们回家去!”

    一行人喜气洋洋跟着周察去了。九歌面无人色道:“姑娘,林姑娘有喜了!”说罢眼泪已顺着脸颊淌下:“她……她再也不能回家了……”

    兰芽怔怔道:“傻丫头,你还道她能回去么?”

    九歌低声道:“怀了鞑子的孩儿,她心里定然难受……”

    兰芽却道:“怀了孩儿,也是好事。你没听周察说,他还只一个孩儿。林姑娘若能生个男孩儿,他再不将女人当回事,也须顾忌孩子。”

    九歌慢慢张大了嘴巴:“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林姑娘怎会……她不是说过,头一个孩儿,她必亲手摔死!你忘了?”

    兰芽幽幽道:“此一时彼一时……若都像从前那样贞烈,这襄阳城中早已没了人烟了——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贵在相知心。汉恩自浅胡恩深……”

    她诵的是王安石“明妃曲”中的两句,九歌听不懂,眨着眼睛盼她解释。兰芽却不再说话,只暗自垂泪:汉恩已浅,哪堪胡恩愈薄!自古红颜多薄命,这是从何说起!

    九歌沉默片时,低头琢磨兰芽的话,忽然大惊说道:“姑娘,你也要与林姑娘一般么?”

    兰芽正打算此事,闻言摇头道:“我与林姑娘不同。林姑娘与那姑爷拢共见过两三回面,若当真为他怎样,倒是迂腐了。我与季瑛却是自小熟识,情义深重,郑老爷与夫人又待我有恩,九歌啊,我是不同的。”

    九歌抿着嘴点点头。

    兰芽又道:“我已想了几日了,我想设法逃出去!”九歌急道:“怎样逃?”

    兰芽缓缓摆手:“你听我说。这条路千难万难,我问你,若我将你留在林姑娘这里,你可愿意?跟着她,虽也难免受气给人欺侮,但总比跟着我有今日没明日略强些……”

    她话没说完,九歌腾地站起身来,涨红着脸道:“姑娘,我早已说得清清楚楚,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慢说跟着林姑娘给人欺侮,就是跟着她插金戴银,作威作福,我也不干!这样的话,再也休提。莫要玷辱了九歌的心!”说着双泪齐流。

    兰芽见她气得浑身发抖,忙拉住赔礼道:“是我不好,快别哭了。我再不提就是。咱们两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活着一起活,死便一道儿死,如何?”

    九歌抱着兰芽,不禁嚎啕大哭。

    既生了逃走的心思,兰芽便留心准备。每日不在屋中躲避,带着九歌渐渐四处走动。府中下人多半知她身份,也不来问她。如此过了些日子,连院门口的元兵见她跨出院门,也常打声招呼,兰芽不禁暗喜。

    周察倒是说话算话,说请个好大夫,果然第二日便请了一个。可惜望闻问切地诊了一遍,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夫走后,送他来的一个小丫头咋舌道:“这大夫好贵。李妈妈说,一锭银子才请得来呢。”兰芽听了,又是好笑,又有些发愁。

    这一日清晨,吃过早饭,落下几滴微雨。九歌拿了伞正要开门,周察笑着闪了进来,望一望她二人道:“这是要去哪里啊?”

    兰芽冲他福了一福,道:“出去走走,屋里憋闷得很!”

    周察道:“好啊,我也嫌屋里憋闷,咱们一道走走,如何?”兰芽不敢拒绝,只得点头。

    周察并未带人来,九歌要上前替兰芽打伞,周察伸手接了过去,笑道:“小丫头,有我呢,你只跟着就行了!”

    他携了兰芽的手,大步出门。一路上指指点点,似谈兴甚浓。

    走近花园中一片小小池塘时,他停下步子,随手摘下一朵早开的淡紫色芍药,别在兰芽项下的纽子上,端详着低声说道:“昨日我与这府里原先的几个清客饮酒,听一人说了个故事,有趣得紧,叫做什么‘露筋娘娘’,我说给你听,可好?”

    兰芽只得答应着。

    周察先不忙开口,弯腰捡了几粒小石子,向塘中打了几个水漂儿。又频频击掌,引塘中鲤鱼一队队游来乞食,划起阵阵涟漪,这才直起腰慢慢讲起:

    “传说唐时,高邮府有一对姑嫂,傍晚时分在郊外赶路。走到一处水草丛生的湖边时,天色已晚,错过了住店。嫂子便提议去旁边农家借宿一宵。但寻来寻去,只河堤旁有一茅屋。屋中住着一名中年男子。”

    “这男子虽生活窘迫,但为人和善,见是两名女子前来借宿,特将床铺腾出,自己在地上铺了一张芦席。嫂嫂见状,便谢了男子进屋。但小姑要避男女之嫌,执意不肯求宿。”

    他讲到这里,停下来笑问:“你说,是那嫂子对,还是小姑对?”

    兰芽道:“那小姑未免太也过迂。荒郊夜晚,无处可去。就借宿一宿,也不为越礼。”

    周察拍手道:“可不是嘛!说得好。可那小姑性子执拗,说什么也不肯。嫂嫂无奈,只得一人住了,将小姑留在野外。到了第二天早晨,嫂嫂起床去瞧小姑时,你猜怎样?”

    兰芽道:“猜不出来。”

    周察在她手背上轻轻抚摸,声音压得极低:“那时正值盛夏,又是湖边草畔,蚊虫暴虐。这小姑一人在长草、荆棘之中,避无可避,给蚊子叮咬遍体,喝尽鲜血、吃尽皮肉、露骨出筋!那一条条青筋,就如同蚯蚓一般,爬满全身……”

    他口说手比,满脸笑容,兰芽忽然一把将他推开,大声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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