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渐渐升到中天,清辉如水,洒于裴琰身上,他整个人如笼着淡淡光华,更显清俊出尘。
树上江慈看得清楚,不由低低道:“肯定不是他下的毒。”
身旁那人微哼一声,江慈转头望去,只见他目光冷锐,紧盯着庄门前的裴琰,身子稍稍前倾。整个人如同一只伺机扑向猎物的猎豹,又似潜伏暗处、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毒蛇。
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耳中听得那裴琰朗声道:“各位,裴某知空说无凭,现想请出一人,问几个问题,问过之后,大家自会明白。”
他侧头向大管家裴阳道:“去,请桓国使节金右郎大人出来。”
裴阳转身入庄,众人不由有些讶异,不明白他下毒一事,为何要由敌对国的使臣来证其清白。
不多时,那桓国使臣金右郎从门后迈出,向裴琰拱手道:“不知裴相请本官出来,有何赐教?”
裴琰欠身还礼道:“赐教不敢当。裴某素闻右郎大人主管贵国礼史事宜,于贵国及我朝史实极为熟知,有几个问题,想向右郎大人请教。”
“裴相客气,金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琰淡淡道:“二十年前,贵国与我朝,曾有过一次激烈交锋。贵国伤亡惨重,我朝也有上万将士血洒边关。不知右郎大人可曾记得,当年因何事,两国兵戎相见?”
金右郎面上隐有不悦,冷冷道:“我国天佑五年,贵国承平三年,惨烈一战,为的是争夺月落山脉。”
“具体是何起因?”
金右郎接过侍从递上来的茶水,饮了一口,略有迟疑,终道:“月落山脉,居住的是月落一族。月落族人,男生女相,女子则更是个个貌美如花。上百年来,月落族为保平安,不断向我国与贵国进贡美貌的少男少女。这些进贡来的月落族人,男的为娈童,女的则为歌伎或姬妾。
不料二十年前,月落族向我国进贡的一名娈童,忽于某一夜,刺杀了我国威平王。经我国刑部严审,此娈童招供是受族长指使。我国圣上大怒,便兵发月落山下,要月落族交出元凶。
贵国却于此时出兵支持月落一族,说是我国诬陷月落族的族长命人行凶,我国与贵国才有了那惨烈一战。”
他侃侃说来,群雄听得目瞪口呆。有那等年长之人,记起当年那一战,心中都若有所悟,不由都望向那面色渐冷的萧无暇。
裴琰轻转扳指,悠悠道:“不知后来,贵国有没有查清凶案真相?”
金右郎轻哼一声:“自是查得水落石出。原来那娈童,是月落山脉‘星月教’中之人。他是受‘星月教’教主指使,行刺威平王,另有星月教众潜伏于贵国宫中,说动贵国皇帝发兵驰援月落族,蓄意挑起两国间的这场战争。”
群雄一阵议论之声,‘星月教’之名不盛,仅活动在华朝和桓国两国边境、月落山脉一带,而且较为神秘,少与中原武林人士来往,没想到该教之人竟是挑起当年大战之人。
裴琰问道:“那为何这段史实,贵我两国不曾公诸于众?”
金右郎极为不悦,但碍于面前之人是华朝左相,自己此次奉命前来和谈,实是得罪不得,遂冷冷道:“此事牵涉两国宫闱,不宜公诸于众,只是现在裴相相询,金某不得不言。”
萧无暇面无表情,只眸中渐涌恨意,那种刻骨入髓的恨意,衬着他阴柔的面容,让人不寒而栗。
树上,江慈隐觉树枝在极轻微地颤抖,听得身边那人正以极低的声音冷冷而笑,笑声中有着说不尽的深痛邈远。
江慈莫名的涌起一股怜惜之情,悄悄伸出手去,轻拍了拍他的左臂。
他缓缓转过头,江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起以往每次师姐郁郁寡欢时,自己总是做个鬼脸,便能逗她一笑。遂双手揪住自己面颊,冲他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又冲他笑了笑,那人看得清楚,一时愣住。
待众人议论之声渐淡,裴琰向那金右郎欠身道:“裴某还想请问大人,不知那‘星月教’为何要蓄意挑起两国战争?”
金右郎板着脸道:“星月教众皆为月落族人,素来对其族长将族中少男少女进贡给两国之事不满,多年积怨,自是要让我国与贵国战事不断,他们好趁机复仇。”
裴琰微微一笑:“多谢右郎大人解惑,裴某不胜感激。”
他转过身来,与那萧无暇对望片刻,呵呵一笑,侧头向大管家道:“去,请母亲出来。”
听到从未在人前露面,上任盟主裴子敬的遗孀,名震天下的剑鼎侯裴琰的母亲竟要公开露面,群雄大感好奇。加上经金右郎这样一说,心机深沉之人便隐隐觉得裴琰可能是被冤枉的,那萧无暇的话并不可信,场中紧张气氛稍有缓解。
月华流泻,秋风轻扬,环佩叮咚,数名华服侍女扶着一女子踏出庄门。
这女子素衣简饰,低头而行,众人看不到她的面貌,却均觉其身形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冷与缥缈。
她迈出庄门,裴琰迎了上去,扶住她的左臂,面上满是敬慕之色,恭声道:“母亲,要劳动您,实是孩儿不孝。”
裴夫人在他搀扶下步下台阶,缓缓抬起头来。众人眼前一眩,不由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裴夫人看上去十分年轻,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肤白胜雪,一双星眸转盼生姿,清丽不可方物。她望着儿子,唇角含笑,神情又显得柔和端凝,娴婉清雅。
群雄未料到这深居简出的裴夫人看上去这般年轻,又生得如此美貌,竟比公认的武林第一美人‘青山寒剑’简莹还要美上几分,又看向裴琰清俊面容,皆在心中暗生‘有其母必有其子’的感叹。
‘龙城剑客’宋涛愣了片刻后,大声道:“裴琰,你说要拿出证据来证明你是清白的,难道证据就是裴夫人吗?”
裴琰松开扶住裴夫人的双手,笑道:“证据嘛,并不是我母亲,而是-此-人!”
他猛然转身,疾扑向裴夫人身后的一名侍女,那侍女惊呼一声,青影一闪,向后飘去。
裴琰冷哼一声,身形如电,附影随形,‘呯呯’数声过后,那侍女惨呼一声,倒于地上。
裴琰落地,轻轻拍了拍身上蓝衫,转向金右郎拱手道:“右郎大人,您素知月落族人习性,不知那月落族人身上,可有何特征?”
金右郎不明先前庄外发生的一切,眉头微蹙,当此际,也只能照实答道:“月落族人,七岁以后,不论男女,均会在其大腿内侧,纹上一个小小的月亮图案。”
裴琰走至青山派掌门程碧兰身前,欠身道:“烦请程掌门将她带入庄内,详细查看。”
程碧兰手一挥,便有几名青山女弟子将那名侍女架起,步入庄内。
众掌门心中慢慢明白了几分,眼见那萧无暇正悄悄向后挪移,互望一眼,柳风和崆峒掌门稳步过去,将萧无暇挟在中间。
不多时,青山掌门程碧兰迈出大门,走至慧律大师身边,轻声道:“验得清楚,这侍女正是月落族人。”
一阵笑声响起,众人望去,只见那萧无暇大笑道:“素闻裴相深受今上恩宠,圣上更是不时赐下金帛美女,只怕,赐您一个月落族的女子,也是可能的吧?单凭一个侍女是我月落族人,又能证明裴相的清白吗?”
他这一说,众人本已压下的疑虑又悄然涌上,齐齐望向裴琰。
裴琰并不答话,而是扶上裴夫人右臂,将其送上台阶,方转过身,朗声道:“岑五,你起来吧。”
萧无暇面色大变,只见先前倒在地上,垂垂待死的岑五忽然跃起,众人一惊,他已步至台阶下,向裴琰行礼道:“庄主。”
众人惊讶不已,慧律上前合什道:“裴盟主,还请您详细解释。”他这一声‘裴盟主’唤出,自是已相信了裴琰的清白。
此番变故一出,就连先前一直咄咄逼人的‘龙城剑客’宋涛也愣住,面上渐涌疑虑之色,转头望向那萧无暇。
树上,江慈听得身边之人发出一声冷哼,充满愤怒与不甘。
裴琰却不急着回答,右手轻抬,仆从上前将那桓国使臣金右郎引入庄内。
待金右郎远去,裴琰方转过身来,微笑道:“诸位,相信你们都知道,我裴琰十六岁接任盟主,创立‘长风骑’,十七岁夺十城,征月戎;十八岁重创桓国精骑,立下了赫赫战功。”
慧律道:“盟主军功,名震天下,我等自是知道的。”
“那各位可知,我裴琰,和我一手创立的长风骑,靠的是什么,才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不待众人回答,裴琰面容一冷:“我们长风骑,战无不胜,靠的是严肃的军纪,和将士一心,及绝对的忠心!”
他步下台阶:“长风骑犹且如此,更何况我长风山庄之人。岑五跟我多年,对我忠心耿耿,而且我庄中之人,久受训练,更有一套严密地防备细作的方法。”
他拍了拍那岑五的肩膀:“岑五,详细的过程,你来说吧。”
岑五躬了躬腰,恭声道:“是。是这样的,小人半年前,便屡次受到玉莲那丫头的挑逗与勾引,小人虽也迷恋于其美色,但心中还是保有一份清明。更何况,庄规规定,庄内不得有任何私相授受的奸情,小的不敢有违庄规,便将此事上禀给了庄主。
庄主得禀后,便命人详查这玉莲底细,觉其有些可疑。夫人曾在京城居住过数年,见过王公贵族家的月落族女子,隐觉此女似有月落之风。加上当年,庄主的叔 父,震北侯爷,又是因为月落族一事而遭贬流放。夫人便对此女上了心,于某一夜将此女迷晕,命人褪其衣衫详看,确认了其月落族人的身份。
庄主得知后,便知‘星月教’可能又有阴谋要展开。庄主一面命我假装上当,稳住玉莲这丫头,一面派人潜伏到了‘星月教’内。从而得知了萧教主欲借宋大侠之口,诬我长风山庄下毒谋害武林同道,从而搅乱我朝内政,挑起武林与朝廷矛盾、动摇我朝军心的大阴谋。
庄主得知此阴谋后,由于不知究竟庄内还有谁是细作,谁来负责下毒,便定下计策,要引出萧教主,让各位同道看清楚‘星月教’蓄意挑起矛盾的真实意图。这才将计就计,引‘星月教’实施阴谋,又请来桓国金右郎大人,以在关键时候作证。
玉莲先前在竹林之中,便将那纸符交给我,花言巧语让我带在身上,然后又悄悄地在我身上种下了迷香。
方才萧教主用手指向我时,发出了‘引香’,我便‘神经错乱’,四处逃窜,和庄主合演了这一出戏,也让各位虚惊一场。
萧教主苦心谋划,想置庄主于死地,他却不知,他派出的下毒之人,先前在酒水中下毒时,便被我们盯上,将其拿下,从其身上搜出了‘化功散’。
所以酒水之中,只有众掌门手中的才放了‘化功散’,为的是引出萧教主,拆穿其真面目。至于我家庄主喝下的那壶酒,壶中是有夹层的。如果萧教主等人不出现,庄主自会想办法不让众掌门喝下有毒之酒水。
而玉莲在我身上种下的‘迷香’,我家庄主的叔父,由于曾带兵参与了当年一战,是知道解药配方的,所以小人才能与庄主合演了这一出戏。”
他话音刚落,庄中数人押着一仆从装扮的人走出,那人面目清秀,形状却极为狼狈。岑五执剑走上前去,剑光一闪,将那人裤头割破,众仆将那人右腿抬起,群雄看得清楚,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