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卫昭坐在椅中,身形挺直,令人不敢直视。
苏颜微微垂头,道:“左护法的人这几天频繁出谷,据属下跟踪,确与王朗手下副将谷祥有联络,谷祥手下约八千人正向星月谷进发,估计今晚会包围星月谷。”
“盈盈。”
“是。”程盈盈面颊酒窝隐现,声音娇柔:“属下利用议事堂堂主身份将那丫头运出南安府,交给乌堂主后,便去了梦泽谷。大都司说请教主放心,明日定会及时率部出现,配合教主行动。”
“潇潇。”
程潇潇偷眼看了卫昭一眼,纵使隔着青纱,也觉那眼神慑人心魂,声音便有些微的颤抖:“是,教主。收到苏颜传信后,属下已命令云纱将药分次下到族长的饮食之中,族长这几日功力已有所衰退,云纱明晚将会下最后一次药。乌雅已借探亲为名,将少族主带离了山海谷。属下已命她将少族主带到澜石渡,以便迷惑族长,并稳定大局。”
卫昭点点头:“都做得不错,既是如此,今晚就按原计划行动,苏俊留下,其他人出去吧。”
卫昭缓缓步下台阶,苏俊早已站起,双手垂下,感觉到那冷冽的气息越来越近,纵是向来桀骜不驯,也觉有些惶恐。
卫昭在他身边停住脚步,盯着他看了片刻,和声道:“苏俊,我们,有十三年未见面了吧。”
苏俊微微躬腰:“是,教主。”
“当年苏颜和盈盈潇潇还小,可能记不清我的模样,你比他们长上几岁,应该是有印象的。”
苏俊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半晌方道:“属下十五岁那年生过一场重病,之前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卫昭缓缓道:“是吗?真是可惜,我本来还想和你叙叙旧,看来是没办法了。也罢,忘了的好,我倒是想忘,可偏偏忘不了。”他慢慢摘下宽帽,取下面具,又从怀中掏出一方玉印,与面具一起递给苏俊:“今晚,就全看你的了。”
苏俊依旧不敢抬头,双手接过:“教主,属下先告退。”
“去吧,记住,你这条命是师父留给我的,你可是咱们月落国未来的大都司。今晚再凶险,你也要平安到达澜石渡。”
卫昭的声音在殿内长久回响,苏俊拜伏于地,哽咽道:“教主,也请您珍重,属下纵是粉身碎骨,难报老教主和教主的恩德。属下拼却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将逆贼和仇敌们引往澜石渡。”
望着苏俊退去的身影,卫昭眸中精光一闪,拉了拉铜铃。
平叔进来,卫昭转到紫檀木椅后,将江慈抱出,递给平叔:“让潇潇把她带往山海谷,我得赶去澜石渡。你看着苏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五二、月落风云
星月谷,冰寒雪重。
圣殿内,灯烛通明,映得整个殿堂亮如白昼。数百教众鱼贯而入,人人在心中揣测,多年来神龙隐现的教主,此番召开教众大会,不知所为何事。
星月教素来教规森严,殿堂内虽挤入了数百人,却仍肃穆庄严,并无嘈杂之音。左右护法立于列前,待铜钟敲响,率着上千人齐齐躬腰:“恭迎教主!”
帷幕轻掀,故教主的贴身侍从平无伤当先走了出来。教众们均露出敬畏的神色,谁都听过这位平无伤的大名,均知他的武功在教内仅次于故教主,当年桐枫河一战,若不是他死守黑风渡,只怕星月教早已倾覆于桓国人的铁蹄之下。老一点的教众更是对他当年如煞神般的形象记忆深刻,左护法霍宣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嫉恨之色。
平无伤侧身弯腰道:“请教主!”
白色的高大身影由幕后转出,殿内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人人屏气敛神,却听不到脚步声,均在心中想道:教主轻功如此高明,看来我教振兴有望。
白色身影在紫檀椅中坐定,冷肃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都抬起头吧,难得这么齐,让我也认认大家。”
左护法霍宣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戴着人皮面具的脸,那张人皮面具,精巧细致,正是故教主经常使用的。
见他有些愣怔,假扮教主的苏俊从袖中掏出一方玉印,平无伤弯腰接过,持着玉印递至左右护法面前,右护法萧荪忙磕下头去:“神印再现,我等誓死相随!”
霍宣确定无疑,右手放于身后做了个细微的手势,队列最末,一人悄悄退出大殿。
苏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肃威严,缓缓道:“这次召集大家来,是想和大家商讨一下关于我月落一族立国的事情。经过多年筹谋,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已与族长多次沟通,族长也有意立国,只是如何立,立国后如何面对强大的华朝与桓国的夹击,我星月教又将在未来的月落国中占据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右护法萧荪神色渐显激动,叩下头去:“教主英明。故教主夙愿实现在望,月落一族振兴有期,我等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殿内,大多数人随之叩下头去,左护法霍宣却沉默不语。
苏俊冷冷看着霍宣:“左护法有什么意见吗?”
霍宣抬起头,正视苏俊:“教主,属下认为,现在我月落族立国的时机还不成熟,我教也不宜强行出面,暴露实力,而且属下尚有几点疑问,想请问教主。”
苏俊冷哼一声:“左护法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霍宣听到殿外传来数声鸟鸣,心中底气大盛,口气便有些咄咄逼人:“属下对当年故教主的死,有些疑惑,还请教主释疑。”
他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故教主当年召开教众大会,宣布新任教主乃弟子萧无瑕,其人将持玉印为证,执掌教务,遗命平无伤辅佐,并留下数面令牌后,便闭于密室。数日后平无伤将教主遗体请出,并言道新教主在别处静修,一切教务由其持令牌代理,这才没有令教内大乱。
多年以来,一直是平无伤传萧教主之命,左右护法分率教众服从指令,萧教主则神龙隐现,从不以真容示众。教众们心中隐有疑惑,却因近年来星月教势力渐盛,可见教主指挥有方,便也没敢细细思量,更无人敢提出异议。此时经霍宣这一提出,便有人轻声议论,殿内一片嗡嗡之声。
苏俊冷声道:“不知左护法是对故教主的死有疑问,还是对本教主的身份有疑问?”
霍宣呵呵一笑:“教主倒是爽快。不错,故教主的死,咱们不敢妄自揣测,但是萧教主您,从不以真容示人,倒是令属下有些迷惑。一直都是平无伤传您的命令,教众们却从未见过教主真容,未免令人不服。”
平无伤踏前一步:“故教主遗命,命我辅佐教主,你有何不服?”
“属下曾听故教主说过,他收了一个资质超群、容颜绝佳的弟子萧无瑕继承大业,但这么多年来,教主从不以真容示人,是不是怕人发现你容貌普通,是平无伤找来顶替冒充的?”
平无伤怒道:“左护法是指我平无伤废真立伪,把持教务吗?!”
霍宣大喇喇道:“不敢,但请教主给教众们一个交待,也好安众心。”
苏俊缓缓站起,眼神扫过殿内诸人:“还有人要本教主给一个交待的吗?有的话,就都站到左护法身后去。”
殿内之人不由纷纷互望,身形移动间,霍宣身后聚集了二百余人,其余人均站在右护法萧荪身后。
霍宣缓缓道:“教主如果不敢以真容示人,那么就请教主演示几招‘星月剑法’或是‘逐星追月’的轻功身法,我等也好心服。”
平无伤立于阶前,语气森严:“大胆!教主威严岂是你能冒犯的!”
霍宣身形慢慢后退,拔出身后长剑:“教主一不敢以真容示人,二不能演示只有历代教主才会的绝学,那就休怪属下生疑,不服从号令了!”
苏俊冷冷一笑:“你待怎样?!”
霍宣转身面向教众,大声道:“各位,此人冒充教主,被平无伤所挟持,还请各位听霍某一言,不要受平无伤的迷惑,还真正的萧教主一个公道!”说罢,他猛然长啸一声,随着他的声音,殿外忽涌入上千人,呼喝之声大作:“平无伤谋逆作乱,速纳命来!”“擒拿假教主!”
殿内之人来不及反应,涌入的人越来越多,平无伤面色剧变,闪于苏俊身前:“霍宣,你要犯上作乱吗?!”
霍宣冷笑道:“犯上作乱的是你吧,平无伤!”
二人这番对话的功夫,殿内形势大乱。霍宣身后之人与涌进来的数千人手持兵刃,与右护法萧荪身后数百人激战在了一起。
平无伤似是有些紧张,回头道:“教主,形势不妙,咱们先撤。”
苏俊点了点头,迅速奔下石阶,与平无伤一起向殿后奔去。霍宣大声道:“逆贼哪里走?!”与涌入殿中一人互望一眼,剑气闪烁,将右护法萧荪等人步步逼退。数千人边呐喊,边往殿后追去。
苏俊与平叔奔出圣殿后堂,右护法萧荪追了上来:“教主,你先走,我们顶住,霍宣只怕是勾结了官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俊正待说话,霍宣已领着数千人追了出来。苏俊将萧荪一拉:“一起走!”三人迅速隐入茫茫夜色之中。
寒冬的夜晚,冰气袭骨。
卫昭戴着人皮面具,默默静坐,闭目不语。观心静气间,一双眼眸浮现在心灵深处,那般澄静,那般温柔。
他在心中默念:姐姐,你保佑无瑕,肃清内贼,得定大局,接掌族内大权,来年天下大乱,我族能借机立国,从此摆脱屈辱命运,再不做贱奴野夷!
苏颜立于他身侧,大气都不敢出,眼前这人,仿若地狱中步出的幽灵,散发着森森杀气,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拜伏于他的脚底,心甘情愿被他奴役,受他驱使。
卫昭缓缓睁开双眼:“来了!”
苏颜用心听了片刻,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叹服间,程盈盈带着数人奔入林间,躬身道:“教主,大都司的人已到了。”
卫昭站起,他森厉的眼神让众人齐齐低头,他望向桐枫河,缓缓道:“等苏俊一到,就都按计划行事吧。”
“是!”
夜色下,苏俊与平叔、萧荪等人发力急奔于山野。
霍宣率众猛追,奔走间,他身边一人道:“霍护法,你确定无疑,此人是真正的萧无瑕?”
霍宣点了点头:“圣印无假,此印是教主随身携带,而且此人以前出来过几次,虽每次都戴着面具,但身形声音均无疑问,谷将军请放心。”
王朗手下副将谷祥微笑道:“如此甚好,此次若能将真的萧无瑕擒到,霍护法得登教主宝座,从此不再与朝廷为敌,我家将军也好向皇上有个交代。”
霍宣得意笑道:“一切还仰仗谷将军。”
二人说话间,脚步并不放缓,率着数千官兵死死缀住前面奔逃的三人。
雪夜中,这数千人追逐呐喊声震破夜空,卫昭嘴角轻勾:“族长也快要到了吧?”
苏颜正待答话,苏俊三人已奔至澜石渡的石碑前,月色下的桐枫河,尚未彻底冰封,河面上碎冰缓缓移动,如同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黑洞,时刻准备吞噬人的性命。
苏俊三人靠住石碑,转过身来,缓缓抽出兵刃,冷目注视着逐步包围过来的数千人马。
霍宣笑得有些畅然:“萧教主,我劝你还是自行了断罢,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苏俊手中寒光一闪,剑气宛如雷霆般轰然卷过,激起飞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