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妈妈知道后会不会打我,会不会要赔他们很多钱?”
“我会和你妈妈解释清楚的,这错不在你,你妈妈不会打你的,放心吧。”他说完重新坐下来,“先吃饭,别饿着了。”
陈繁稍稍放松下来,小口小口地吃起饭来。
许乐仁父亲脸色严肃,直直地看着窗外,失神似的一言不发。过了片刻,楼下有人大声叫他,他犹豫了一下才推开窗应答,回头说:“陈繁,我要去上班了,你吃完后想回家,记得把门关上。”
“嗯。”她迟疑地又叫住他,“许叔叔,你可不可以不告诉我妈妈?”
他看出了她的慌乱,又走回来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有再多说,离开了。
等他一走,她就跑回去给李恩泽打电话。
这次是李恩泽爸爸先接的电话,说李恩泽在午睡,“昨晚上他不知道为什么没睡好,今天精神不太好,你找李恩泽有什么事,要不要我转告?”
“那算了,没,我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那你等等吧,我去叫他起来。”
过了一会儿,李恩泽拿起话筒,喂喂两句,低声问她怎么了?见她又不吭声,急躁地说:“陈繁你又怎么了?”
“我已经把事情告诉许乐仁他爸了。”
“什么?!陈繁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嗯,刚刚中午他爸发现了,我忍不住就全说了。”
电话啪的一声挂了。过了二十多分钟,李恩泽跑过来,猛地踢开门,“陈繁,你都和他爸说什么了?”他跑得太急,气喘吁吁的。
她胆怯地看着气疯的李恩泽。
“你是猪吗?你他妈的是猪吗?”李恩泽泄愤地一脚踢在沙发上,“昨天我们下保证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都告诉你后果了,你还去说,你要把我们都害死才满意是吗?”他骂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喂,陈繁,许乐仁知不知道你已经告诉他爸了?”
“不知道。”
李恩泽走过去,挨着陈繁坐在地上,“许乐仁呢?”
“他一早发烧住院了。”
“哦。”李恩泽低声应道。
“他爸说他等会儿就会回来。”
“你打算跟许乐仁说你已经把事情告诉他爸了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爸现在会怎么办?”
陈繁沮丧地说:“他说了要告诉我妈听,我本以为可以不让我妈知道的。”
她灰心地说:“本来应该是你们死的,而不是徐建斌。”
李恩泽又笑了:“活该,谁叫你告诉他爸。我们等着赔钱吧,到时候房子也没了,以后我们都住垃圾堆去。”
陈繁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李恩泽。她想起垃圾堆里那个总是被孩子追打的疯子。
楼里这时急匆匆地跑上来个人,在对面连敲几下门,见无人应答,赶忙又冲进她家中,“喂,你对门还没回来吗?”
那人脸上惊慌的神情吓住她了,她连吞了好几口口水,“没,还没有。”
“你找他们有什么事?”李恩泽说。
“这真急死我了,我得先走了,要是他们回来,就告诉他们,出大事了,许建钢从行车上摔下来了!叫他们快到医院来。”
。。
第五章(1)
星期五的课上得人心涣散,他们数着时间才好不容易结束。
下午最后两节课搞大扫除,一楼的水龙头全放开后,其他楼层水压一低,自来水便出来得哼哼唧唧,他们接不到水,又不肯提大桶水爬楼梯,全趴在走廊上愤慨地大叫,要一楼把水龙头关小点儿。
陈繁和乔叶芒、于思聪这周被分配到小操场去打扫。那个小操场处在去往垃圾场的途中,从室内体育馆旁边的小道穿插进去,路人便看不见后面的操场了。有人图方便,把垃圾往他们那儿一倒,转身就跑。
两三次下来,于思聪自告奋勇守在外区,负责监察。班上秦则绪他们几个搞完卫生,也提着垃圾过来,于思聪当机立断,斩木为兵,揭竿为旗,高举起扫把就杀将过去,“伐无道,诛暴秦──”追得他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等到打扫完,他们也不敢走,蹲在操场上聊天,等卫生委员来查分。乔叶芒笑着说:“我们初中上外县去野炊,大家憋急了,跑到偏僻地方把那些花花草草拨弄拨弄,钻进去也是这样一蹲,就懒得出来了。那时候还小,初生牛犊不怕虎,连蹲茅坑这种事也能在野地里蹲出乡土的风情。”
其他班负责打扫操场的人把黄土扫得沸沸扬扬,空气能见度太低,也不见风景,长跑训练的体育生混在了里面,人头攒动,像刚沏好的奶茶里翻上翻下的黑色珍珠果。
乔叶芒问他们明天要不要出来玩,“看完电影后去滑冰,也可以在街上到处走走,晒晒太阳,这样的天气在外头玩比闷在家里好。”
于思聪说:“我明天要在家陪我妈,过几天又是中秋节了,她要过来我外婆家做月饼。”
“陈繁呢?”
陈繁埋头拔鞋子旁枯萎的草根,“我妈不会同意的。我明天下午要去老师家补习数学。”
“补习是什么时候开始?”
“3点。”
“出来玩吧,我今晚打电话到你家,假装是和你一起补习的好了。”乔叶芒垂着温婉生动的眼睛说,“来吧,来吧。原先一到周末,要是于思聪不出来,我就只好把衣服丢到洗衣机,然后打开电视,再找本书,躺在床上等它们结束。我小舅说这样的生活别人找都找不回来。他天天跑出租,没人的时候独自坐在出租车里听收音机,最羡慕的人就是我。其实我最羡慕的是他,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象自己像他一样开着辆车,在空旷的马路上不停地加速,加速。当加速到某个时候,就会有那种时间停顿的窒息感。”
“然后车毁人亡,”于思聪笑道,“死前最后一句遗言友情提示,为了家人和你的幸福,请不要酒后驾车。”
卫生委员耽误到6点钟才过来,检查完后他们去教室拿书包,许乐仁已经先走了。他们三个到学校门口吃麻辣烫,乔叶芒又去租书店租了几本漫画,64开那么大,刚好可以藏在口袋里。她自习课常常将书夹在课本中或者压在课本下偷看。
大刘喜欢突击检查,时常伏在教室后窗或后门的门缝里鬼鬼祟祟地伸出半个大脑袋,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他是深闺小姐腼腆羞涩,走的林黛玉风格。可要是抓到谁在课上看课外书,他马上扯烂那点儿羞涩,走到前面大叫某某某,把书交出来,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儿拖泥带水,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也不过是这样子了。
陈繁到家时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和几个牌搭子在搓麻将,一下子叫对家和牌,笑嘻嘻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儿吧,老陈也快回来了。”母亲等所有的人离开后给自己沏了茶,立即换了张脸,“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第五章(2)
“大扫除检查卫生的拖了很久。”
“每次你一进门,我就输钱。”母亲盯着她放下的书包小声咕哝一句,她母亲信“书”就是输,抬眼看看挂门边墙上的钟,“考试成绩都下来没有?”
“下来了,等会儿拿成绩单给你。”
“许乐仁考得怎么样?”
“班上第二名。”
“那他在年级里也应该是前十名了。张美凤真有福气,养个这么聪明的儿子,原先还看不出来,男孩子到了高中后就是比女孩子强。”她母亲抓起择好的白菜丢进盆里,打开水龙头哗哗地往里面放水,冷冷说道,“当初叫你读文科你不听,等到时我看你怎么后悔。”
“那你不也是女人?”陈繁刚踏进卧室门,听见母亲这话又折回身去,“我们班第一名就是女生,而且考进前十名的男生也就他和于思聪。”
“考第一名的又不是你,你现在拿来说有什么用?我早说过你多少遍了,安安心心多读正经书,少想其他那些没用的事情。你自己没本事,还好意思跟我顶嘴,我养你这么大,除了顶嘴之外,没看到你还学到其他本事,你什么时候能争气点儿,考好一点儿,让我跟你爸开心开心?”母亲说到一半,满门心思又收回到热闹的锅勺碗罐上去,“过来把桌子收拾收拾吧,你爸就快回来了。”
陈繁假装没听见母亲的话,回卧室里看了一会儿《基督山伯爵》。她记得小时候跟母亲一起上街去,在路上碰到个卖刺猬的,只要十元一只,她央求母亲买一只给她。母亲任她怎样哭闹都不同意,领着她到商店里,说你想吃什么,自己挑。她说不要,母亲便自做主张帮她买了些吃食,花了二三十块。本来仅仅只要一半就可以买一只刺猬了,那袋零食放在家中她到最后也没去动过。
她想要的和母亲给她的仿佛总是差得那么多。她厌恶自己天天穿在身上的校服,不合身的袖子那么长,上面总是洗不干净的污渍,想要一件自己挑的衣服,母亲却帮她拿另一件。她蹿个子的那两年,裤子总是先用针线挑上去,然后慢慢往下放。那次买鞋子,她想要那双同学接连谈论了好几天的班长穿着的那双红色的皮鞋,可母亲却拿着黑色的去交钱。她跟在母亲身后出了商店,站在烈烈的阳光下,心里沮丧得想哭,觉得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跟母亲一起过下去了。
或许说出来没有人相信,可是那种细微的、和自己期盼的差距,就像是在沃土里洒下一粒草种,慢慢抽根发芽,最后又重新卑微地消失不见。
父亲回来时,母亲已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晚才下班?”
“下班后开了个会。陈繁这次考得怎么样?”
母亲说:“还不是老样子。”
“成绩单呢?”
“我放沙发上了,你还是别看了,看了反而闹心。你说别人不管不顾地带孩子,好点儿的考上清华,稍稍差点儿的也考上华科、武大,我们还从小就抓着她背李白背杜甫,她要什么参考书,我们眉头都不皱地就全给她买来了,谁知还是这个样子,我又不要你有那个本事考清华,考复旦,你至少也考个重点大学。你问问你爸,现在大学生越来越多了,你考个差点儿的学校出来,找不到工作,又待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
“谁说我要待家里了?”
“你赚不到钱,谁给你钱?法律上规定我们只养你到成年,你现在快十八岁了,也该想想自己以后的出路,”母亲停下筷子慢慢喝了口汤,满心不屑地冷笑一声,“有时候我都懒得讲你,讲来讲去,还不是这些老话,你听着又不开心,又要摔门。当年大学那么难考,你爸复习一年考全市第一,你要是有你爸一半本事也好。你看看我们屋后面,一到晚上那么多人在这儿打野,还不是不读书,现在年纪还小,等以后年纪大了,你看他们能去干什么,父母靠不得一辈子。”
第五章(3)
他们家后这块草坪早几年前每晚也是很多人,隔三差五喝酒吸粉,结帮斗殴,母亲骂他们粉子鬼,早早把自己的命填进去了。自从五年前有人被误杀之后,草坪扎扎实实地冷清下来,杂草丛生,茂密得成了流浪狗流浪猫的住所,小学生放学时也像他们当年去电影院里那样到草坪里玩会儿才回家。
可近几个月这儿又恢复当日的热闹,晚上吵得连电视也没法看,母亲只好让她住校。
父亲打趣道:“你今天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