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杨桃——向左——向左!
杨桃杨桃——向右——向右!
一时间,区公所门前喊声沸腾,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杨桃的眼睛里噙着泪花,恨恨地说,你们两个都是山大王,你们都混帐!我谁也不爱。打死我也不当压寨夫人!
说完,夺路而逃,甩下一串委屈的泪水。
杨桃一连几天没有露面,没有见严泽光,也没有见王铁山。严泽光去窥探情况,没见着杨桃,反而被叶红叶骂了一顿。王铁山去窥探情况,没见着杨桃,也被叶红叶骂了一顿。
《高地》第一部分(7)
叶红叶说,我已经给你们刘主任,不,还有贾团长写了一封信,反映你们两个酒后肇事,耍军阀欺负女同志的情况。
处分通知到达毛田坝的那天晚上,严泽光去找杨桃道歉,王铁山也去找杨桃道歉,三个人一起散步赶上了毛田坝的大堤。
杨桃是个单纯的女人,很快就活跃起来,或者说那件事情并没有伤害到她,只不过让她无所适从,有点难堪而已 杨桃说,你们俩的心思我都懂,可是你们两个我谁也不嫁。严泽光,我比你大三岁你知道吗?
严泽光说,我们家乡有句老话,女大三,抱金砖。
杨桃说,王铁山,我比你大两岁你知道吗?
王铁山说,我们老家也有一句老话,女大两,黄金长。
杨桃咯咯地笑了起来。杨桃说,那咋办呢?你们两个都当连长了,可都还是一身的孩子气。我真的很爱你们,可是我是把你们当作我的弟弟。你们都长大了,我就难办了。
《高地》第一部分(1)
那年那月那日,严家埠像是一锅被煮沸了的开水,各种传言热气腾腾地向空中升腾。都说要变天了,都说解放军要攻打英山城了,都说老百姓的日子要天翻地覆了。
少年严泽光的身上穿着春天的学生装,心里揣着夏天的燥热。他站在笋岗上,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另一种活法。
当隆隆的沉闷的雷声从东边传来之后,严家埠的男女老少看见了,东边的天幕下面有很大的一片真的变了,像冬天的火塘,红得鲜艳,亮得透明。
第二天少年严泽光来到坝子上,挂满了白里透红的宽宽的布条,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像是从染缸里刚刚捞出的绸缎,在春天的太阳下面轻轻飘扬。那情景把少年严泽光的眼睛灼痛了,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么多血染的布条。
但是,很快就有另外一个景色把少年严泽光的眼睛灼得更痛了。他看见从坝子下面的小河旁走过来一个人,穿着黄色的军服,腰肢细细的,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个女的,个头儿不高不低,眸子黑亮黑亮的,军帽下面的两条辫子乌黑发光。少年严泽光看的呆了,他从来没有想到女人还会这么好看。
少年严泽光看得发呆,贪婪地看,不成体统地看,就连她手掌上的那块胎记,他都看清楚了,以至于另一个女兵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
从他身边走过的女兵说,喂,学生娃,看什么呢,想嫁给当兵的还是想娶当兵的?
少年严泽光窘迫的恨不得把脚下的石板踩个窟窿钻下去,正要转身逃走,却被名叫红叶的女兵伸手一把抓住了。红叶说,学生娃别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说话间那个漂亮的名叫杨桃的女兵已经放下手中的绷带走了过来,看见少年严泽光,黑亮的眼睛扑闪了一下,惊喜道,还真是个学生娃,你莫不是想参军吧?少年严泽光红着脸说,我就是来看看解放军,没有说要当解放军。再说,我说了也不算,我总得回家问问爹娘吧。
那天后半晌,严家埠严记茶行来了两男两女四个穿黄军装的人。两个男的,一个是解放军的连长刘界河,另外一个是他的通信员。他们刚刚走进门楼,严二先生就迎出门外,打躬作揖咬文嚼字道,大军长官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严二先生赶紧吆喝,他娘,上茶!
刘界河说,据我所知,府上有一成年学生,想参加我军,不知严先生意下如何?
严二先生把眼珠子骨碌了一圈子,突然提高嗓门喊了起来,严泽光你给我滚出来!
严泽光没有滚出来,而是衣冠楚楚走进了堂屋,对伸长了脖子的爹和惊恐的娘说,他们说的没有错,我已经报名要参加解放军了。
《高地》第一部分(2)
严二先生仰起脑袋想了想说,敢问长官,出自何等学堂?
刘界河说,本人才疏学浅,毕业于太原师范。
严二先生抬起一只手,摸摸胡子说,好好,师范者,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为人师表也。自古道,良禽择林而居,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好好,有这样知书达礼的长官,儿子,你就跟着大军走吧。
大军打下了英山城,往南走。
队伍里多了个严泽光。
跟严泽光分在一个班里的新兵叫王铁山。
那一年,王铁山十八岁,严泽光十七岁。两个新兵啥也不会,于是就成了同盟。
连长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向长江方向前进,新战士第一要学会走路,第二要学会吃饭,第三要学会射击。
解散之后王铁山问严泽光,为什么走路第一,吃饭第二,射击第三?
严泽光想了想说,走不到地方就吃不上饭,吃不上饭就拿不动枪。
这话正好被连长刘界河听见了。刘界河笑笑说,嗯,这话有意思。王铁山,你说说,严泽光说得对不对?
王铁山眨巴着眼睛说,也对,也不对。
刘界河说,为什么?
王铁山说,走不到地方也可以吃干粮,吃上干粮就能拿得动枪。
严泽光说,我说的饭不是你说的饭,我说的枪不是你说的枪。
王铁山说,饭就是饭,枪就是枪。
严泽光说,你不要抬杠,连长的话有深刻的道理。
王铁山说,你也不要抬杠,连长的话有深刻的道理,也不是你说的那个道理。
刘界河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新战士争吵,脸上笑眯眯的。刘界河说,你们两个吵得很好,就要这么吵下去,脑子里要想事情。战争行动,凡事都有学问,就这么争论下去,必有长进。
部队过了湖北皇岗,那夜刘界河的连队在霍庄宿营,半夜里国民党部队摸过来了,连长命令一班前出潜伏,引诱敌人暴露目标。那是严泽光和王铁山第一次参加战斗,两个人又兴奋又紧张,跟在班长的身后等待阻击敌人的冲锋。
那天是个月亮天,对面山坳黑黝黝的。严泽光抱着大枪,心口跳跳的。问班长,要是挡不住,敌人冲上来咋办?
严泽光想了想说,班长,咱把军装都脱了。挂在树枝上。
班长愣了愣,一拍脑门说,好,草船借箭。你狗日的严泽光还是个小诸葛呢。
那一仗打得漂亮,敌人摸上来之后,班长一声令下,全班十条枪一起开火。打了就转移,敌人的多数火力冲着那几件军装,一班长又指挥从侧翼射击。刘界河已经摸清敌人的偷袭路线和兵力,指挥全连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毙伤敌人三十多名。王铁山打死两个,严泽光缴获一挺机关枪。
《高地》第一部分(3)
第二天早上又往前走,行军路上做总结,一班长边走边唱,同志哥哎你是听,听我说段打仗经,别看新兵年纪轻,克服蛮干动脑筋。军装挂在树枝上,引诱敌人来上当,草船借箭变个样,神机妙算打胜仗。
刘界河听见了,笑道,妈的一班长,牛皮轰轰的,就你那点小点子,又是草船借箭,又是神机妙算,好像你是诸葛亮。
一班长又唱,诸葛亮来不是我,新兵蛋子有战果,英勇杀敌王铁山,一人干掉两个半;出谋划策严泽光,缴获一挺机关枪。
刘界河也唱,战士诗人一班长,驴头马嘴做文章,李白杜甫若听见,劈脸给你一耳光。
部队一路打仗,一路南下。在安庆潜山,又打了一场恶仗,守敌是一个团。这个团并不可怕,厉害的是当地土豪的武装。土豪们怕共产共妻,一千多人的武装盘踞在潜山西北的红石岭上,以猛烈的火力扼住了攻城的道路。
那是严泽光和王铁山第一次参加大部队攻坚战斗。第一次冲锋被打退了,第二次冲锋又被打退了。进攻的部队血流成河,
营长急红了眼,把军上衣一脱,抱着机关枪就要上,被副营长一把拉住,副营长带着突击队上去了,下来就成了尸体。这次谁也没有拉住营长,营长还是抱着机关枪上去了,营长也下来了,是被人扛着下来的,营长的两条腿齐刷刷地被打断了,还没等送到救护所,就断气了。
刘界河看伤亡太大,居然问计于严泽光,严泽光说,兵不在多而在精,像这样整队冲锋不行,就像巴掌拍蚂蚁,一巴掌拍死一大片。
刘界河举起拳头在严泽光的眼前晃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形容了,快说有什么好办法?
严泽光说,放火!
刘界河大喜,当即令二连佯攻,以一连两个排把住红石岭前后的两条通道,并派人到山下将炊事班的二十斤猪油运到山上,砍了一些竹子扎成火把往山头上扔,转眼之间,火势冲天而起。
小小山头,顿时烟熏火燎。民团队伍终于坚持不住,三挺机关枪在前开路,弹雨瓢泼而下。
一排在左,二排在右,两面夹攻。但是敌人居高临下,眼看就有冲下来的可能。刘界河又问,小诸葛,怎么办?
严泽光一听刘界河喊他小诸葛,浑身的血液顿时就热了起来,腰杆刷地一下绷直了,似乎他真的成了小诸葛,孔明的谋略附在了他的身上,天目开了一般,他一眼就看出了一条取胜之策。
严泽光说,困兽犹斗,不可逼虎伤人,宜围三阙一。
刘界河急得眼珠子火星直冒,吼道,你他妈的,再也不许你咬文嚼字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快说,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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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第一部分(4)
严泽光说,下级服从上级。
刘界河跺脚说,妈的老子恨不得毙了你。
严泽光眼看敌人快要冲下来了,这才不敢摆谱,伸手一指说,看见那个马鞍山了没?那个制高点只要放两挺机关枪就行了。
刘界河说,那没用,距离太远,射程不够。
严泽光说,事在人为,引狼入室。
刘界河大怒,说妈拉个巴子,老子算是服了你了,敌人马上就要下来了,你还在这里搞八股文。
严泽光说,敌人背水一战,势不可当。放他下去,我们一连黄雀在后,让二连打回马枪,两边兜住,把敌人逼到马鞍山下,他插翅难逃。
刘界河看了严泽光一眼,突然高叫,步谈机,通信员,一排长,我命令……
那一仗果然打得出神入化。严泽光表现不凡,王铁山也没闲着。王铁山抱着机关枪,带着五个人像穿山甲一样在山林里跳跃式前进,直到严泽光带着三个人突然从右边冲了过来,王铁山这才觉得天旋地转,轰轰烈烈地倒在地上,原来他的身上已经被打了四个枪眼。
严泽光赶紧站了起来,一挥手,招呼那三个战士过来,四个人一人扯起王铁山的一肢,拽起来就走,送到救护所。
严泽光当了排长,屁股后面就挎上了盒子炮。
严泽光挎着盒子炮去卫生队看王铁山,也就看见了杨桃。
杨桃说,啊,严泽光你进步好快啊,有的老八路才是班长,你都当排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