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泽光又表现出了吃惊的样子:“是吗?我原先只知道你给丽文补习功课,没想到你还有长远计划呢。你估计我会同意吗?”
沈东阳端正地坐着说,可是您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严泽光愣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了沈东阳一会,突然哈哈笑了起来:“问得好,目前我当然也还没有依据不同意。
严泽光扬掌向外挥了两下,突然改变态势:“会打乒乓球吗?”
“不……太会。会打篮球”沈东阳沮丧地回答。严泽光的这种飞速跳跃的提问方式让他应接不暇,往往毫无思想准备,只得仓促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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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第三部分(10)
“唔,会打篮球的人怎么能不会打乒乓球呢?要全面发展。”严泽光又笑了笑,“穿几号的皮鞋?”
答;“一号。”
其实是二号,但沈东阳为了进一步博得严泽光的好感,虚报了一等。 严泽光一眼就看穿了沈东阳的把戏,狡黠地一笑说,“我看你这块头,应该穿二号皮鞋。胶鞋倒是可以穿一号的。野营拉练穿大一号的养脚,平时行动穿小一号的精神。这里面也很有讲究,要多揣摩一些道道。”
“是。”沈东阳的旧汗还没有干,新汗又冷嗖嗖地冒了出来。一直静观默察双方舌战的严丽文却始终笑意可掬。在这片战场上,她无疑是最后的胜利者。她不反对老爸刁难刁难她沈东阳,她也认为有必要让沈东阳多经受一点挫折,别以为严泽光的女儿是轻易就能追到手的,让他体会一下追求的艰辛,在此后的生活里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但是她也不反对沈东阳在老爸面前露出恰当的锋芒,让老爹明白女儿可不是随便就往他面前领人的,女儿的眼光不是一般的水准。
“吃过蛤蟆吗?”
沈东阳的头皮一阵发麻,他是最腻味那东西了。但是,他分析严泽光是在考他的胆量,只好麻着头皮回答: “吃……过。”只要严泽光爱好,他打算从明天开始,就请教侦察科的马参谋,进行抓蛤蟆吃蛤蟆的训练。“要是做法得当,蛤蟆肉倒是又鲜又嫩。”说完,还当真做出一副回味的样子。
“要改掉这个不健康的毛病,没到军事学院之前,我就听说师机关里有几个年轻人,专门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吃耗子,吃蚂蚱,吃癞蛤蟆。那东西我一看见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我怎么能答应丽文跟一个爱吃蛤蟆的同志在一起呢?”
沈东阳恨不得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严泽光又一次笑了,站起身子,做出送客的架势。“好吧,沈参谋,你来一趟不容易,不,我看很容易,才半年,我们又见面了,你们年轻人去逛逛吧,我还得复习合同战术啊。但是,沈参谋,我把话说清楚,你和丽文交朋友可以,但是暂时不许交你们说的那种朋友。
离开严泽光的宿舍,沈东阳说,都怪你,非让我来吹风,这个风是好吹的吗?一身冷汗,一无所获,还落下个不许。
严丽文咯咯笑着说,这一关早晚得过啊!就算我爸爸同意了,还有我爹爹,还有我妈妈,还有我娘。你要过的关多了。
沈东阳夸张地惨叫一声,天啦,你们家怎么这么麻烦啊,我沈东阳怎么这么命苦啊!
在军事学院学习的一年多,严泽光打赢了两个战役。学期是两年,但是刚刚过了一年半,突然来了一道命令,高级指挥系的学员提前毕业,立即返回部队。大家便赶紧收拾铺盖,然后各奔东西。
《高地》第三部分(11)
一个车厢里还有本军的另外几个高龄学员,路上大家议论,看来真的要打仗了。
严泽光乘坐火车奔驰了两个昼夜,回到所在地相州市。二十七师前进指挥所一到边境,新任副军长秦国家直接去了战区前指,其余人员在玉田军分区匆匆休整了一下,下午将由边防部队的一个连队护送,登上玉屏山。按照战区的统一部署,一旦战争打响,他们将从这里展开攻击,向纵深推进。
沈东阳发现,从玉田军分区招待所里走出来的严泽光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严泽光了,不仅脸上的晦气一扫而光,就连他曾经见到过的老年斑的痕迹也全然不见了,眼袋似乎也消失了,身板也显得比过去高大,好像一有仗打了,一当上了师长,岁数立马就年轻十岁,个头立马就长高了三公分。
但是进入战区二十多天了,部队已经在玉田地区集结了,连师医院都上来了,前指给二十七师的任务还是原地待命,原地待命,再原地待命。
严泽光的情绪明显地变坏了,在指挥部里焦躁不安,看什么都不顺眼
在严泽光困兽一般焦躁的时候,王雅歌上山了。
王雅歌说,你耐心点,待命也是战斗!
严泽光说,是啊,待命也是战斗,可我已经待命二十多年了,我不喜欢待命的战斗,我喜欢拼命的战斗。
转机出现在王雅歌上山的那个下午。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严泽光站在指挥部的门前,举着十二倍望远镜,在一遍一遍巡视槟辉当面的地形。他并不是为了作战看地形,而是为了看这片郁郁葱葱的风景。他想起了杨桃。站在槟辉山上,面对这片苍翠的山林,他不能不想起杨桃。这是战争的僵持阶段,是待命阶段,他有理由想想他的爱情了。在战地的上空,在指挥所的周边,飘动着战争和爱情的双重思维。他记得有个作家说过,战争和爱情是文学的两大永恒的主题,他想,战争和爱情也是他严泽光人生的两大永恒的主题。
沈东阳上来了,在他的背后轻轻地喊了一声报告。
他从沈东阳压抑地报告声中听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喜。他看见沈东阳的眼睛里闪烁着灼热的光芒。师长,前指最新命令,我部做好一切战斗准备。沈东阳上前一步,把作战命令递了过来。
严泽光扔掉手中的烟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去作战室!
作战会议只开了一个小时。作战会议确定,沈东阳提出担任第一突击队队长。
作战会议中间休会十分钟。严泽光铁青着脸,严厉地问沈东阳,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请求?
沈东阳回答,因为只有我最了解师长的作战意图。
《高地》第三部分(12)
严泽光说,我是多么希望有一个儿子啊,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可是,这个第一突击队差不多就是敢死队,你要当这个队长,就是敢死队长!我能让我的儿子去当敢死队长吗?
沈东阳说,师长,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参加战争,也是我第一次参加战争。我们两个都必须背水一战。我别无选择。如果您希望我成为您的儿子,那我就必须在第一时间内证明我无愧。如果您不同意我当第一突击队长,那将在您和我的心里都留下阴影。
严泽光说,好吧,我同意。但是我命令你,活着回来。我不能失去我的儿子。
沈东阳大声回答,我尽力,我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活着回来!
二十七师厉兵秣马,战争动员终于开始了。
第二天早上,沈东阳把队伍集合起来,宣布从现在开始,进行高强度攀登、越障训练。愿意留下遗嘱的,可以抽空写几句。沈东阳说,我的遗嘱就是三句话,第一,胜利了,总结我们的经验;第二,失败了,总结我们的教训。第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严泽光说,沈东阳你听着,打死了,你是我的儿子。打不死,你是我的女婿。你自己选择吧!
严丽文眼里含着泪水说,爸爸,我要求跟他们一起行动!
对于第一突击队的训练和作战准备,严泽光高度重视,王铁山也高度重视。
严泽光对这一点很放心。尽管他过去一直奚落王铁山,但他对王铁山并不轻视。在战场上,他还是需要王铁山这样的助手。用沈东阳的话说,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严泽光和王铁山的性格特征,那么严泽光是胆大包天,王铁山是心细如发。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而言。
沈东阳对于即将遇到的战场情况,一共分析了十二种可能,十二种都是突发事件,都有应对措施,然而还是被严泽光挑出了毛病。沈东阳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俘虏问题。严泽光戴着老花眼镜,逐条审查沈东阳的应急方案,
只听啪的一声,沈东阳的应急方案被扔在他的脚下,严泽光站起来说,我记得有个军事家说过,一个损坏了的马蹄铁可能会导致马失前蹄,一匹战马突然倒下可能会损伤一名战将,一名战将出现意外可能会导致一场战争的失败,而一场战争的胜负往往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战争,战争,每一个环节都在决定着胜负。先有胜算尔后有胜利,每一个细节胜利了,整个战争就胜利了。
沈东阳说,我明白了。
战争结束了,战争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或者说是严泽光的战争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一道停战命令下来,部队就像打足了气又被突然被拔掉气门芯的皮球,瘪瘪洼洼地在边境线上又过了一个月屁淡筋松的日子,这就班师回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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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第三部分(13)
这年秋天,严泽光突然接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看完信,如雷贯耳,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上,半天没有出门。
首长:
请允许我先说一声对不起。还记得二十八年前的毛田坝遭遇战吗?我是您派去抬送杨桃的四名战士中如今唯一的幸存者。
这些年来,这件事情一直压在我的心上,今天我要向首长汇报真实的情况了。我们隐瞒了一个细节,杨桃同志并不是无缘无故丢失的,而是因为我们迷路了,在迷路的过程中,我们遇上了一个被土匪绑架上山的郎中,郎中逃跑了,我们怕他去给土匪报信,就拼命地追呀追,我们没有追上他,回到原来的地方,杨桃同志也不见了。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想,一定是那个郎中,利用我们地形生疏,转回来把杨桃背走了。既然背走杨桃的是个郎中,而且连土匪都要冒险绑架他,那他一定是个医术很高明的郎中。也许,杨桃同志还活着,如果您还没有忘记杨桃,那就派人去找找看吧,无论找到还是找不到,我把实话向首长汇报了,也能减轻我对杨桃同志和首长您的负罪感。
严泽光把这封信锁进了保险柜。
不久,师里研究干部调整,严泽光找沈东阳谈了一次话,严泽光说,你沈东阳要是想提升,那就不能当我的女婿,要是想当我的女婿,那就不能提升,你选择吧。
沈东阳半天没做声,他的确面临着很难的选择。一方面,他的出色表现在二十七师已经形成共识,师里几位首长都主张越级提升但是都被严泽光否定了。
严泽光说,只要你选择放弃和丽文谈恋爱,我可以向常委会提名你担任作训科的副科长。
沈东阳说,我不稀罕副科长,我只稀罕严丽文。
严泽光说,那我建议你离开机关,到战斗连队当连长。
沈东阳被任命为一团一营一连连长,
严泽光说,东阳啊,在提升职务上,我没有帮忙,反而帮了倒忙。我不需要你的理解和支持,只需要你把连长当好。你就算忍辱负重好了。记住这四个字,只有能够忍辱,才能负重。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当好连长,千难不怕。
沈东阳说,这个问题我想了十天,想明白了。我从基层做起,师长请放心。
严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