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上,她感觉它还要滑下去,不禁微微有些紧张,呼吸有些急促。她暗暗希望爷爷会找到她的房间里来,又隐隐害怕爷爷找到这里来。
男子答道:“不怕不怕,我不怕失水。因为我在你的身体里播下了种子。我的种子会滋润起来,生长起来的。”
“我的身体内?”她顺着他的胳膊往下看,看到他游移的手掌,又看见了她自己的肚子。此时,她的肚子仿佛被男子施了魔法,渐渐鼓胀起来,比昨天要明显地凸出许多了。很快,她觉得肚子里有一股胀气,如果说她的肚皮是波澜不惊的湖面,那么那股胀气就是湖面下的暗流急涌。
“我的肚子里是什么东西?”她将目光由肚皮移到男子的脸上。
男子目光柔柔的,道:“是枣子。”
“枣子?”她浑身一颤,“我的肚子里为什么会有枣子?是你放进去的吗?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男子笑笑,并不回答。
“你为什么要放枣子到我肚子里?”她问道。
男子答道:“因为我要死了。”
“你要死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那颗脆弱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你生病了吗?怎么要死了呢?”她害怕这个男子突然从眼前消失,将她肚子里的枣子置之不理,让她独自去面对父母,去面对关爱她、相信她的爷爷。
“是你的父母,你的爷爷,”他眼神黯然,“是他们要将我逼死的。”
“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吗?”她天真地问道,“他们真的很生气呢,我爸妈用猫骨刺扎我,我浑身被扎得又痛又胀。但是我爷爷相信我,为我求情。”
男子摇头道:“他们还不知道我,就你知道。但是我走之后,你会不记得我了。”
“不会的,我记得你。”她急急道。
“你不会的。我在你家门前站了那么多年,你都从来不认识我,不记得我。”他的目光跃过窗户,看着外面空旷的地坪。
她记得,以前的每次过年,她都会看见一个剪影一般的枣树,张牙舞爪地扑在她的纱窗上。不仅仅是过年,每个月华如雪的晚上,那棵枣树的影子也会抵达她的床边。但是现在,外面好像突然之间空旷了。
她不说话了,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她用手轻轻拍打,发出“嘭嘭”的声音,如同敲打一面紧绷的牛皮鼓。她在某个葬礼上偷偷敲打过那种鼓。
“太阳就要出山了,我也要走了。”男子收起了手,转过身去。
她刚要喊住他,问他什么时候再来,可是眼前的男子早已消失了。房子里空空的,门上的木栓是拴着的。
堂屋里响起了爷爷跟父母亲讨论的声音。他们好像是为要请一个什么人来争执不休。
8。
她侧耳倾听,只听到“画眉”两个字。
画眉?他们说的是画眉鸟吗?他们几个人别的不谈,为什么突然谈起鸟来了?要知道,她的父母都是不喜欢鸟类的人,屋檐下和堂屋里原本分别有两个燕子窝的,都被她父母用晾衣竿捅了。爷爷劝说燕子进屋是好事,可是她父母讨厌燕子唧唧喳喳。
画眉她是知道的。画眉是一种羽毛高雅、个头适中、外形美观、具有美好歌喉、能鸣善斗的鸟类。画眉身体修长,略呈两头尖中间大的梭子形,具有流线型的外廓。画眉一般上体羽毛呈橄榄色,下腹羽毛呈绿褐色或黄褐色,下腹部中心小部分羽毛呈灰白色,没有斑纹;头、胸、颈部的羽毛和尾羽颜色较深,并有玄色条纹或横纹。它的眼圈为白色,眼边各有一条白眉,匀称地由前向后延伸,并多呈蛾眉状,十分好看,故得此名。
她还知道一个关于“画眉”的名字的由来。相传在春秋时期,吴国灭亡后,范蠡和西施为了避免被越王勾践杀害,化名隐居于德清县蠡山下的一座石桥附近。每天清晨和傍晚,爱美的西施都要到附近的一座石桥上,以水当镜,照镜画眉,把两条眉毛画得弯弯的,格外好看。一天,有一群黄褐色的小鸟飞过石桥,来到她身边不停地“呖呖”地欢唱着。它们见西施在画眉,越画越好看,于是便互相用尖喙画对方的眉毛。不多时,它们居然也“画”出眉来了。
范蠡见西施画眉时总有一群小鸟在陪伴着她,好生奇怪,便问西施:“这群小鸟,似乎和你结下了不解之缘,不知叫什么鸟?长得这样好看,叫得这样好听!”西施笑答:“你没有看见吗?我画眉,它们也画眉,它们都有一双美丽的白眉,就像用粉笔画上去似的。不管是什么鸟,我们就叫它‘画眉’吧!”由于西施这样称呼这种小鸟,于是,“画眉”这个美称就自此世代相传,并一直沿袭至今。
而我弄不清爷爷的村子为什么叫画眉村。像我家常山村,是因为村中有一座最高的山叫做常山;像洪家段,是因为那里的人都姓洪。
我没有问过爷爷,只问过奶奶。奶奶说:“马家的一辈又一辈人都这么叫,自有他的道理。就这么叫着呗。”
老农的孙女儿拉开门,正要询问,她的爷爷见孙女儿的门开了,连忙问道:“孙女儿,你怎么啦?面色这么难看?”
“面色难看?”他的孙女儿摸摸自己的脸,茫然道。
她的爷爷心疼地走了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关心道:“你出来干吗?既然不舒服,就到屋里多休息一会儿。大过年的,别把身子弄坏了。”说完,他要将孙女儿往屋里推。
他孙女儿急忙拽紧门把,道:“爷爷,我有事要问你呢。”
老农“哦”了一声,惊讶地问道:“怎么一大早就有问题要问?好吧,你说,你要问什么?”她的爷爷一双苍老而温和的眼睛盯着她,比阳春三月的阳光还要温馨暖和。而相比之下,她们父母却没有这样的亲近亲切。
“我……”她以手护额,想了半天。
“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你快说,说完了去休息。”爷爷催促道。
“我……我……我想问……”她结结巴巴道。一时之间,她竟然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了。她努力地思索刚才的情形,却找不到一点儿线索。我要干什么呢?刚刚在屋里做了什么?是什么东西促使我走到门口来跟爷爷说话?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如同电影播映前的幕布,只有星星点点跳跃的黑点,没有任何成形的图像。
“你怎么了啦?”她的爷爷狐疑地看着表现不正常的她,双手要抓住什么似的握成空心的爪状。
她抬起疲惫的眼皮,幽怨道:“爷爷,我记不起我要问什么了。刚刚我还清清楚楚的,怎么这下子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呢?”
老农连忙扶住孙女儿,安慰道:“哦,那好。你先安心休息吧。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什么时候问我。快些回屋里休息。”
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看见她的父母冷冰冰的目光,急忙缩回到屋里。
老农轻轻合上门,返身对儿子儿媳道:“你们两个看看,你们的女儿被折磨成啥样子了!她的神经都快被你们用猫骨刺扎坏了!”
他的儿子指着里屋狠狠道:“谁叫她背着我们……”
“好了!”老农不耐烦地挥了挥那双皮肤粗糙的手,制止儿子继续说下去。他那双眉毛挤到一起,拱出一个沟沟壑壑的地形来,像极了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山地。他的步子第一次显出苍老的信息,蹒跚得如同行走在齐膝的草地里,脚下的草根绊住了他的脚。
老农的儿子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老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就去打扰人家。”
“那明天去?”老农的儿子急问道。
“初二也不行。初二一般嫁出去的女儿会回娘家一趟。别打扰了他的亲人们的兴致。”老农思忖道。
“那什么时候去吗?初三?”老农的儿子急躁道。
老农想了想,伸出一个巴掌来,说道:“初五去找他老人家吧。正月初五又称‘破五’。破五前许多的禁忌此日都可破。所以这天去请人家帮忙是最好不过的了。”
儿子儿媳点头称是。
老农抬头看了看楼板上的枣树根,吩咐儿子道:“你得了空闲,记得把那个树根劈开来。这样晾着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干足。”
他儿子连忙放下一副家主的虚假架子,点头答好。
9。
初五刚好我也在爷爷家。因为亲戚在过年的时候喜欢“逢双”接客,所以我每年在初二、初六、初八、初十、十二这几天忙着走亲戚,其余时候则显得清闲。趁着清闲的时候,我经常去爷爷家,往往是大早去,傍晚回。
初五那天,我早早地吃完饭,迎着雾水走到了爷爷家。
我刚刚跨进爷爷家门,就听见奶奶说她昨晚做了一个什么梦,爷爷解释说:“这个梦预示着今天有客来!”
前面奶奶说的梦的内容我没有听清楚,恰巧在爷爷说“有客来”的时候,我刚好跨进门来,喊了一声:“爷爷,奶奶,我又来啦!”
奶奶大笑道:“哎哟,我的乖外孙来啦!你爷爷测梦还真准呢,刚刚说到有客来,你就来了。快,快,进屋里烤烤火。你头发上都是雾气。”
爷爷奶奶还没有吃饭,他们年纪大了,起太早怕冷。
我便坐在火灶旁边烤火,他们开始摆碗筷吃饭。奶奶一不小心,将搁在桌子上的筷子碰掉了。“刷啦”一声,筷子撒在了地上。奶奶一边笑称外孙来了太高兴,做事都不小心了,一边弯腰去捡筷子。
正蹲在铁锅旁边盛菜的爷爷转身一看,急忙喝住奶奶:“别动!我看那筷子的阵势有些不一样呢。”
爷爷这样一说,我跟奶奶都一愣神,定定地看着地面上的筷子。
“你是怎么回事?筷子落在地上还有什么不一样呢?”奶奶颇为不满地对爷爷说道,从定格中缓过神来,手继续朝筷子伸去。
爷爷急忙放下手中的物什,拦下奶奶的手,轻声道:“你再看看。”
我看了看地上的筷子,确实有些不一样。筷子有两双,分两只与两只基本平行,叠成一个“井”字模样。可那个“井”字歪斜得厉害,像个刚上学的小孩子生硬画成。不过,撒在地上的筷子摆成这样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人注意的。我抬起头来,向爷爷寻找答案。奶奶低头看了一会儿,说:“撒筷子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我也没有见这次有什么特别啊。”
爷爷道:“从这个卦象来看,今天不只是我们的外孙要来我们家里。不一会儿,还会有客人要来。”
奶奶不以为然,一把抓起地上的筷子,道:“这是筷子,一不是卦板,二不是铜钱,你怎么从里面看出卦象来啊?我看你还是快点儿把菜盛起来吧,待会儿可就凉啰。”然后,奶奶侧头问我道:“亮仔,你说是不是?”
我只好配合奶奶,连连称是。当时我并没有猜到爷爷说的“有客来”指的是李树村的那个老农会来,所以对爷爷的猜测也并不在意。
爷爷却争辩道:“卦象不是只能从卦板和铜钱等东西上看出来的。世上的一切东西都可以起卦,随便一个数字、一个声音、一个汉字,等等等等,这样的卦象多着呢。”
“哦?这又怎么说?”我好奇地问道。只要是我问的问题,奶奶即使不感兴趣也不会干涉,她甚至会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
奶奶立时改了口气,紧接着问爷爷道:“对呀,为什么这些东西都可成卦象呢?你不是骗我们外孙玩的吧?你说给我们听听。”
爷爷笑道:“我怎么会骗你们呢?你们想听,那我就从最简单的数字说起吧。第一种是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