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尚说:“佛是有两面的,对可引导为善的人当然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让人觉得安详舒坦;但是对那些作恶多端不知悔改的恶人厉鬼,自然要有严厉强悍、铁面无私的另一面。能引人为善,又能惩戒凶恶,才称之为佛。”
大家似有所悟。
佛像下面果然有一个酒坛。大家合力将它搬出来,放在和尚面前。酒坛的坛口很宽,和尚伸出与他年纪极不相称的手,掬起一捧酒。
酒在他的手掌中虽然稍有滴落,但是流失很慢。众人觉得奇怪,换作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会如竹篮打水一般捞不起几滴酒水。
和尚将手移到铜鼎上方,缓缓撒开。酒水却像沙子一样以极细的颗粒状落在铜鼎里,颗颗透明,散发酒香。落在铜鼎底部的酒水也如沙子一样堆成锥形,慢慢向四周滑开。和尚抓住铜鼎的两个短足,轻轻一摇,酒水平摊开来,又成为水一样的液体,波光粼粼。
“这是光阴盆,可以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和尚说。大家拥上去,探头看铜鼎中的酒水。
“你们用心看。”和尚说。
后来爷爷跟我讲当时的感受。铜鼎里水平如镜,倒映着他们几个挤在一起的脑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用心看。”和尚低沉地说。他的话似乎有催眠的功效,他们都按照他的指示用心看着平静的水面,酒香渐渐进入鼻子,有些醺醉的感觉。
“用心看。”和尚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他抓起一撮刚才倒在旁边的沙子,撒入水中。水面起了许多细小的波纹。
水波渐渐淡去,水面恢复平静的同时,铜鼎里的水面发生了变化,他们的脑袋不见了,换而出现的是一间房子,大家都认出那是志军的家。志军的娘提着菜篮走出来,估计是要去菜地摘菜。志军的娘刚走,两个人鼠头鼠脑地出现,一个是洪大刚,一个是洪春耕。
他们两人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走进传香的房间。通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传香坐在床边做针线活,头发懒懒地披下来,透出一丝妩媚。
洪大刚和洪春耕推了推门,没有开。洪大刚躲在墙角,洪春耕站在门口。洪大刚给洪春耕递个眼色,示意他敲门。
洪春耕敲了敲门。
铜鼎旁边的人都听见了敲门声,仿佛他们都站在门口,而洪大刚和洪春耕看不见他们。
传香起身来开门。
门刚打开,洪春耕便一把抱住传香往屋里跑,洪大刚随即跟上,返身关上门。
洪春耕一手捂住传香的嘴巴,不让她叫喊,一只手伸到衣底。洪大刚按住传香挣扎的两只手。
“不要吵,”洪春耕威胁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认为你是女鬼呢,你依了我,我可以证明你不是女鬼。你若不依我,我就让谣言变成真的。”
洪大刚笑道:“还有我呢。那些出事的男人都是命根子不见了。如果我们和你做了,但是我们还好好的,不刚好给你避开谣言吗?”
“你浑蛋!”传香在洪春耕的手掌下闷声骂道,额头渗出汗珠。
“你手脚快点儿!别让那老婆子回来发现了。”洪大刚催促道。洪春耕奸笑着扯开传香的上衣,塑料扣子崩断了线,落在地上滚到床底。
洪春耕俯下身来要亲传香的脸,传香不停地摇晃脑袋,避开他的厚嘴黄牙。
“不让老子亲?老子就想不通了,我三十多岁还没碰过女人,志军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子居然这么快就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洪春耕一面说一面扒传香的裤子。
传香突然不挣扎了,对洪春耕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洪春耕和洪大刚被传香的笑弄得迷糊了。
“你笑什么?”洪春耕问道,把捂在传香嘴巴上的手稍稍放开,但是他时刻提防着,随时马上捂住她呼救的声音。
传香笑说:“你急什么呢?要做可以呀,志军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我早就不满意了。让我自己来脱裤子,好吗?”
洪大刚警觉地说:“别相信这个娘们儿,别上了她的当。”就在洪大刚分心的时候,传香抓起刚做针线活用的剪刀,刺向压在她身上的洪春耕。
那个动作和那个晚上刺伤假扮的和尚类似。
洪春耕偏头躲开,剪刀扎在他的裤裆。洪春耕大叫。洪大刚怕外面经过的人听见,慌忙放开传香捂住同伙的嘴。
“不要叫不要叫!被邻居听到就不好了。”洪大刚压低声音警告,拉住洪春耕往外拖。
洪春耕在门口转过头来,狠狠赌咒发誓:“老子不害死你不姓洪!”
传香浑身战栗地坐在床上,眼角流出委屈的泪水。
59。
一只年轻的手伸到众人眼前,撒出一把细沙,画面上激起重重叠叠的微波。微波将眼前的景象打乱。
水面平静下来,众人又只看见挤在一起的脑袋。
“这个洪大刚也忒心黑了。平日里跟志军称兄道弟的,志军一不在,他却这样欺负传香。”一人愤然说道,“他的下身原来是剪刀划伤的,他却说传香主动勾引他用鬼术伤了他。还散布谣言,说传香就是害人的鬼妓,真是用心狠毒。”
“讹口如波,俗肠如锢。触目迷津,弥天毒雾。不有明眼,孰为先路?太阳当空,妖魑匿步。”和尚口念偈语。
我在学校也见识了以讹传讹的厉害,那比鬼害人还要厉害,并且比鬼还要残忍。我们初中有个教物理的老师越级给上头写了个反映信,披露学校的某个领导的敏感问题。没想到那个领导来头很硬,知道了这件事。他不直接批评这个物理老师,反而散布谣言,说这个物理老师发了疯,向上级申明现在军队用的迫击炮是他发明的。
这本来是个很白痴很无聊的污蔑,甚至有些荒谬。可是越是荒诞的似乎越多的长舌男、长舌妇愿意相信。
那个物理老师每次出门,都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迫击炮不是你发明的吗?你怎么不当军事专家还在这里教初中啊?”
开始他还跟人家争辩,说:“我没有啊。我写的是反映信,不是申请发明。”可是人家早把迫击炮这个想法像一颗种子一样种植在心里了,无论他怎么辩解都无济于事。并且这颗种子生根发芽,越传越广。
这个老师走在外面,总有人远远地指着他说:“你看,就是那个老师说自己发明了迫击炮,呵呵。你说他是不是神经有问题啊?”然后几个人一起偷笑。
这个物理老师终于忍受不了,精神崩溃,见人就主动说:“你知道吗?迫击炮是我发明的。真是我发明的。”
学校怕他影响学生,取消了他的教师资格,出于同情之心,每月还发给他一点补贴。那个老师直到现在,我去母校看望老师的时候,仍可以碰到他。他拉住我,说:“我认识你,你是我的学生吧。可是,你知道吗,迫击炮是我发明的。嘿嘿。”他得意地对我笑笑,独自沉浸在不可言状的喜悦中,似乎为自己发明了迫击炮而沾沾自喜。
读者,你说,人们的传言是不是很可怕?
传香就活在这样遍布谣言的环境中。
爷爷问和尚道:“那志军的娘为什么也说她是女鬼呢?并且,我发现传香身上确实散发着一些鬼气。”
其他人也把询问的眼光投向皱纹叠起的和尚。
“志军的娘不喜欢外地的姑娘,是吗?”和尚问道。
周围人都立即点头。其中一人说:“这个老婆婆很是顽固,说外地姑娘信不过,说跑就跑了,一定要志军找本地的媳妇。”十几年前,许多年轻人义无反顾地跑到广州沿海成为打工仔。许多年轻人回来的时候带上外地的女朋友,可是结婚不久,外地来的媳妇就突然跑了,杳无音讯,留下一个嗷嗷待乳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
和尚说:“志军的娘说她是女鬼,就是为了要逼她走。所谓墙倒众人推,更多人想都不想,便一口咬定她是女鬼。”和尚叹口气,“矮子何曾看戏?都是随人说长短罢了。”
“那个捉鬼的和尚是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和尚说:“那是洪大刚他们合伙骗大家的,说我过两天要去洪家段,然后找了个同流合污的流氓假扮和尚,故意要你们不出来,趁机想玷污传香。他们头次强奸未遂,一直耿耿于怀呢。”
“她身上有鬼气,这是真的。你们大家都说她是女鬼,那真正的女鬼何不乘机把你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呢?”和尚说。他不把铜鼎中的酒水倒出来,便将旁边的沙土捧回铜鼎中。爷爷接过他手中的铜鼎,放回原来的位置。
“你是说鬼妓还是存在的?”一人问道。
“当然在了。你们一直把传香当做女鬼,让真正的鬼妓趁机伤害了更多的人。”和尚说。
爷爷立即想到他和我在岔路看见的情景。
“假和尚说是鬼妓害的人没有错?”有人问。
和尚笑道:“人家要骗你会先给一点儿正确信息,好让你相信其他错误的信息。”
众人默然。
和尚说:“这个鬼妓确实是青楼女子所化。也确实是下身有舌头形状的孽障。知道这些并不奇怪,因为三十多年前,这一带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也是鬼妓吗?”一人问道。爷爷若有所思。
和尚点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们要么还没有出生,要么太小,现在不记得了。但是,这位你们的大伯应该知道吧。”和尚指的是爷爷,这里只有他称得上其余人的大伯。其余人都是二十多岁或者三十出头。
爷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答道:“唉。”
“我跟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的。”和尚蠕动嘴唇,说道,“你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是他只是把方术当做闲余消遣的东西。”
“你认识我父亲?”爷爷惊讶道。
和尚像没有听见爷爷的话,继续有些感伤地说:“你父亲聪明,这些方术就要绝传了。看看我,当年苦求技艺,还不是要带着这些到黄土里去?”
“别这么说,师父。”爷爷安慰他。
“现在我要求他的儿子帮我捉鬼了。”和尚说。此时一只苍蝇飞进来,栖息在和尚的鼻梁上,而和尚毫无知觉。
那一瞬间,爷爷说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仿佛看见一条黑带一样的游丝,悄悄来到和尚的身边,从和尚的鼻孔里进入,消失在和尚体内。爷爷说,很奇怪,从那时候起,他能看到死亡的来临,而站在旁边的人们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唯一跟爷爷心灵相通的可能是那只苍蝇,它首先闻到了腐烂的气息,提前来到和尚的鼻梁上。
60。
“我就要死了。死亡已经找上门来了。”和尚伸手捏捏鼻子,苍蝇嗡嗡地飞开,“捉鬼妓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和尚的话说完,苍蝇绕了一大圈,又落在他的鼻子上。
“可是,我怕我没有这个能力,我没有跟我父亲学过捉鬼妓的方术。我在三十几年前遭遇过另一个鬼妓,我知道她的厉害。”爷爷迟疑地回道。
“呵呵,三十几年前的事情你也是见证人之一吧。我和你父亲就是那时见过一面,为这鬼妓的事,最后我和你父亲都遵照了你的意愿放过了她,她也果然像你所说,没有再出现过。”和尚言辞开始有些吃力,“但是,但是这个鬼妓不同以前那个,她的怨气太重。你只能收服她。就如那个两面佛,好的鬼我们可以引导向善,恶性不改的我们不能心软。”
爷爷轻声说:“可是我父亲没有把他的所学全部交给我,我没有办法对付鬼妓。”
和尚想了想,说:“你父亲不是有一本古书吗?他没有传给你吗?”
爷爷说:“传是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