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也不知坐了多久,她抬眸重新看去,只见男人呼吸平稳下来,显然是入梦了。
既已睡着,而她还有公务在身,那不如就此离去吧。
轻悄悄地起身,她生怕惊醒了好不容易入睡的男人,刚出了房间,还未来得及关上门,卫东已经迎上前,看了里面一眼,挑眉:“睡了?”
莫潇云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也得走了。”
却听卫东一惯温润俊雅的腔调说:“你同事们已经忙完离开了,我安排了人护送,这会儿已经顺利回了单位。”
“啊?”明明说好等那个孕妇检查完就打电话通知的,看来陈子敬身边的人都狡猾奸诈。
卫东歉意地笑了笑,继续说:“子敬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你今天一过来他就睡着了,看样子你比乔教授的心理辅导都有效,今晚就留下来陪他一夜吧。”
既然周姐一行人已经走了,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可想到要留下来陪陈子敬,身份不清不楚的,多尴尬啊。
“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我见他无精打采的,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般。都几天了,一点好转都没有吗?”终究放不下,莫潇云忍不住打听他现在的病情。
卫东从门缝看进去一眼,低声解释说:“这种病症一旦发病,持续时间可从数秒钟到几天不等。与此同时,病人会表现出睡眠障碍、抑郁、感情冷漠、易受惊焦虑,或者暴力等症状。子敬原本就患过抑郁症,如今这两者相互作用,使得治疗难度加大。乔教授是国内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治疗方面有特殊经验和背景的心理学家,他已经在很努力地为子敬做治疗,但具体什么时候才能见效,犹不好说。”
“那我们就不能做些什么帮助他吗?”莫潇云听着这番话,心头沉甸甸的。
“尽量多陪伴吧,不要让他长时间独处,更不能受刺激。”
这样一说,莫潇云若是再坚持离开,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原地僵持片刻,她抬眼看看卫东,抿了抿唇,“那个……我今晚正好有空,要么就留下来吧。”
卫东笑了下,清俊儒雅的样子,温和地问:“小云儿,你心里明明放不下的,为何不坦然面对?”
莫潇云嘴角也勾起一丝苦笑:“我毕竟是女人,他之前说了那样的话,我还死皮赖脸的贴上来,未免……”
“嗯。”卫东颇为理解的点点头,“若不是他这幅样子,我也想揍他一顿替你出出气。”
“谢谢卫东哥,你去忙吧,我进去。”能得到他最好的兄弟这番安慰,莫潇云觉得自己所受的那些委屈又不算什么了,拜拜手,转身回去。
再度走进病床,莫潇云一眼看到睡梦中的男人并不安稳,一脸疲倦苍白的模样不说,英俊高挺的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想必又被梦魇了。
心疼地去浴室拧了条温毛巾过来,莫潇云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额头上的细汗。
沉睡中的男人不知梦到了什么,忽而动作凌厉的一把捉住在脸上动来动去的异物,几乎是本能的狠狠拧住!
“啊——”纵然是练家子,莫潇云也疼的一声惨叫,随即大声呼喊,“陈子敬,是我!是我!快放手啊!”他那样恐怖的力道,怕是胳膊都要断了!
猝然呼痛的声音让陈子敬瞬间清醒了几分,眼眸睁开看到五官皱成一团的小女人,连忙放开,眸底溢出无
法掩饰的关心和愧疚:“怎么是你?胳膊怎么样?”
莫潇云双眉皱在一起都可以夹死蚊子了,整条手臂吊着一动不敢动,疼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一跃坐起身,拉着她的胳膊就要查看,动作粗鲁又扯得她一声尖叫,不禁火大:“你能轻点嘛!”
“对不起。”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他道了歉,手下动作却当真温柔了不少。
手法专业地为她做了检查,幸好,没有骨折,估计就是扭到筋骨了。
他欲按铃把医护人员叫来,但莫潇云觉得小题大做,拦住了。
“不碍事,活动一下,估计过会儿就好了吧。”
他犹不放心,莫潇云甩了甩手臂给他看,“真的,没大碍。我回去抹点药酒就好了。”
男人一听脸色沉下来:“都这么晚了,还要走?”
她几乎是本能地解释:“我是说明天。”话一说完,脸色红红——这不等于承认今晚留下来陪他嘛。
男人视线陡然灼热,她又羞又恼又尴尬,推一把他:“你赶紧睡吧!”
陈子敬被她按回去,一时却没了睡意。
莫潇云低着头,一只手揉捏着受伤的胳膊,一副很忙的样子,掩饰窘异的气氛。
良久,却忽听床上那道淡冷凛冽的声线问道:“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她猛地抬头,不敢置信。
他肯主动坦诚那些伤痛的过往?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病情逐渐好转,慢慢走出那些阴霾了?
能诱导他讲出心里的伤痛,或许也是治疗的一种方法,莫潇云愣了下,轻声说:“你若是不介意告诉我,我当然愿意听。”
陈子敬情绪平复下来,刚毅的五官铁铸一般冷漠,眉心蹙了蹙,似乎还有些犹豫,可终究缓缓开了口。
“我出生陈家,在外人看来,无疑是尊贵显耀的事,但其实我一点也不稀罕。从小到大,我没享受到多少母爱,父爱更不用提了。我跟这个家格格不入,甚至连我的出生都是一个耻辱,痛苦煎熬地等到十五岁,我就去了部队。”
连出生都是耻辱?他为什么这么说自己?莫潇云心下泛起浓浓的困惑,皱眉,却没有打断他的话。
“换了个环境,终于脱离了那个显耀的家,我凭着自己的能力在部队里摸爬打滚,一步一步立下功勋,直到进了那支所有军人都渴望加入的神秘特战队。在特战队,我认识了卫东和易青,才体会到这世上还有真挚的情义。在部队的那些年,虽然艰苦卓绝,但却是我最快活的日子。我无牵无挂,有时候想就这样战死沙场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可谁知我却命大,一次一次枪林弹雨里过来,负伤无数,却依然活得好好地。我还记得我执行的第一次任务,是跟东子和阿青一起……”
陈子敬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如今娓娓道来,竟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莫潇云安安静静地聆听着,随着他每一句的描述,她脑海里都浮现出一个个当时的影像,那平缓干瘪的字眼,似乎在瞬间就幻化成一幕幕有血有肉的情景。
她仿佛看到这个刚强勇猛的男人扛着枪身穿作战服在密林深处奔跑突击的身姿,仿佛看到他浑身浴血从硝烟中攀爬出来的样子,仿佛目睹他为失去战友而滚下热泪的一幕。
这个男人,他心里压了太多沉重的过往,积久成疾,才会在受了那一幕刺激后,一蹶不振吧。
“当时,董川完全有机会自己逃掉,可他不忍心抛下我,坚持背着我一起撤退,结果被对方狙击手击中心脏。他已经浑身负伤无数,行动艰难了,却还是要救我一起……他滚下悬崖时,我用力拉住了他,地方狙击手或许就在不知名的方位瞄准着我们,多耽误一秒,性命就多一分危险,他为了让我有活命的机会,拔出军刺准备自杀。”
当时,董川涂着油彩的脸上已经分不清五官,在下手前最后交代战友:“子敬,帮我照顾好我妹妹,他是我……唯一的牵挂。”
那样的情况下,战友无论说什么,陈子敬肯定都会无条件答应。
虽然,连他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尚未可知。
不想让战友死之前还要挨一刀,陈子敬不得已放了手,亲眼目睹战友重伤滚落悬崖。
“从那道悬崖滚下去,人还在不在境内都不好说,可当时我别无选择。我幸运地等到了救援部队的到来,在昏迷七天七夜后捡回一命。可是董川却连遗体都没找到。”
那一场战役,陈子敬所在的特别行动小组以八人之力干掉了对方接近三百名的雇佣军,创造了特战队空前绝后的战绩。但八人却只回来了一半,其余四名战友壮烈牺牲。
陈子敬获得了至高无声的荣誉,可却患上了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治愈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段故事,莫潇云听卫东简短讲过。如今能从陈子敬口中再次听到,而且这样详尽,让她内心涌起无法言喻的情潮。
军人,是她觉得最刚毅最血性也最光荣的职业!如果不是因为父亲曾是警察,当年高考时莫潇云最想填报的志愿,其实是军校!
如今能听一名退役军人讲述这样热血沸腾的故事,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莫潇云肃然起敬,浑身席卷过一阵高过一阵的战栗感。
男人低缓清冽的嗓音终于归于平静,莫潇云却久久还处在震惊余韵当中。
回过神来,她脑海里回荡着陈子敬最后一句话,说了句:“既然你们没有找到他的遗体,那会不会有可能他还活着?”
陈子敬极其疲惫地勾了勾唇,“子弹击中心脏,他没有当场身亡已经是奇迹,若不能得到及时抢救,不可能生还。何况,那悬崖下面的江里有鳄鱼,就算是年轻力壮的健康人掉下去也未必能活命。”
当时他醒来后,确实想过董川生还的可能性。但是上级组织派出的救援部队将那片山林搜寻个遍,甚至通过外交部同邻国达成协议,在境外也搜寻过,都没有找到遗体。唯一的可能,战友命丧鳄鱼之腹。
鳄鱼……
脑海里倏地窜进那副恐怖的画面,莫潇云猛然一惊,心脏砰砰直跳。
她一个旁人,时隔好几年听到这些都毛骨悚然,可见当时陈子敬的心情。
难怪会产生创伤应激障碍。
这些记忆,埋藏在心里七八年了,陈子敬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只会在午夜梦回后独自忍受那种煎熬和痛苦。
想不到,今天却突然有了跟她倾诉的冲动。
莫潇云拧眉,沉默着,久久后才回过神来,见男人脸色很不好,显然又沉浸在那副血腥恐怖的画面里,忙靠近拉着他的手捂在掌心,情不自禁地安慰:“不要想了吧,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算了。你这样折磨着自己,过得这般痛苦,也不是董川当初舍命救你的初衷了。”
陈子敬仰头,重重地艰难喘息,“可惜我愧对董川。”
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莫潇云自觉地屏蔽。
她再大度,再宽容,也不可能心无芥蒂地提起董倩倩。
“别想了,睡觉,很晚了。”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莫潇云压了压被角,嘴角微微抿着,似有不悦。
陈子敬心情烦乱,也没有多余精力去照顾她的情绪了,疲惫地闭上眼,喉结痛苦地滚了下,整个人归于安宁。
莫潇云坐在床边,怔怔地若有所思。直到久久后见男人熟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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