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一点儿。”我顺势倒进他的怀里,也不管会不会弄花了脸上的脂粉,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觉得舒心又满足。整整折腾了一天,总算能歇一口气了,想不到嫁人是件体力活儿呢。“不过,我觉得很开心,十四爷呢?”
十四笑了笑,轻轻捏起我的下巴。“还叫十四爷?”
“不叫十四爷,叫什么啊?”我从他怀里抬头,无辜地眨眨眼,装傻充愣。
“叫我的名字。”十四贴在我的耳边低低地说。
“叫名字呀……”眼珠滴溜一转,我唇畔扬起笑。“牛哥儿?”
;。。。 ; ; 我背脊一凉,也顾不得什么新娘的仪态,下意识就要弯腰去接,古代人对那些祥瑞吉兆之类的东西迷信得很,我不敢想象,假如这宝瓶从我这个新娘子的手里落出去,在地上摔个粉碎,会引起多么严重的后果……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双大手伸了过来,那双手的主人在我有所动作之前,不着痕迹地托了我手里的宝瓶一把,宝瓶尚未离手,便又安全地回到我的怀里,而那双宽大的手并没有马上移开,而是伸进新娘服宽大的袖子里,覆在我的手上,安抚似的轻轻握了一下,那掌心熟悉的温度,结着薄茧的指腹,是十四。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起哄的嘘声和笑声,这样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活像是新郎心急难耐,新娘子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去要同新娘子亲近了。
我的脸颊升起一股燥热,是羞窘,更是愧疚,十四帮我保全了面子,却让自己……珣玉啊,别老冒冒失失的,长点心眼吧,这可是你自己的婚礼呀……
我紧紧地抱着怀里镏金的宝瓶,绷紧了弦,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在喜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因为满人的婚礼不设堂跪拜天地,所以抱了宝瓶之后,新郎新娘就直接被送入了洞房。
洞房里暖意融融的,我坐在喜床上,怀里沉重的宝瓶让喜娘取了去,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是越发紧张了起来。
昨天晚上,完颜夫人到我房里,给我讲了一些事,一些有关夫妻圆房的事,还给我看了一些图,就是描绘********的那种春宫图,或许是由于男女之事在这个时代毕竟是不能放到台面上明说的,完颜夫人用词十分隐讳地同我说了一点,然后就把春宫图留给我,让我自我领悟去了。说实话,我当时看了那些春宫图,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这图栩栩如生,画得还挺不错,可现在一想起来,怎么就脸红心跳,浑身不自在了呢?
我正胡思乱想着,这时,一只绑着大红花球的秤杆出现在喜帕下,慢慢地探了进来,轻轻一揭,挑开我头上的盖头,我抬起头,十四正定定地俯望着我,笑吟吟的俊脸上柔情满溢。
所有的不安、紧张在那一瞬间全然消失无影,我看着他,唇畔勾起嫣然的笑,我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站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会保护我,为我挡风遮雨,就如他曾对我许诺的那样,他会倾尽他的全力护我周全,在这个时代,我不再是一缕无所依靠的孤独游魂。
十四在我身边坐下,一旁的喜娘立即走了上来,嘴里不停地说着些富贵如意之类的吉祥话,一边往我和十四身上抛撒花生、枣子、栗子等等的五谷杂粮,是为“撒帐”。
撒完帐,喜娘蹲下身,执起我和十四喜服的衣摆,系在一起,牢牢地打了一个结,该喝交杯酒了吧,我心里这么想着,却见喜娘退到了一边,十四在这个时候突然侧过身来,他伸出手,在我的发鬓上轻抚了一下,然后又在自己的头上摸了摸,我正纳闷,就听喜娘高唱道:“新郎新娘永结同心,夫妻从此白头偕老。”
原来是白头偕老呀,我望着十四,不由地露出笑容,我们俩端起喜娘端上的合卺酒,先是各自在自己的杯子里呷一口,然后手臂交扣,仰头将杯中的合卺酒缓缓饮尽,接着喜娘又端上长寿面和子孙勃勃,长寿面么,自然是祝福新郎新娘长命百岁,至于子孙饽饽么……
;。。。 ; ; 唢呐高奏,鼓乐欢腾,花轿披红,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十二,是我出嫁的日子。
是的,嫁了,我嫁给康熙帝的皇十四子爱新觉罗·胤祯为妻,我与他的婚礼,就在今天。
吉时一到,我盖上大红的头巾,在喜娘的搀扶下拜别父母,坐入八人抬的轿舆。轿帘放下,隔去了外面喧闹的乐声,我知道,当这道轿帘再度掀开时,在前方迎接我的将是一段全新的人生,他,我的丈夫,正在紫禁城内等我。
娶亲的队伍从侍郎府邸出发,沿着早已肃清的道路,一路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由西华门进入紫禁城,将我抬往十四的寝宫。
皎洁的月光,斑斓的灯火,紫禁城内明亮如昼。
满人的婚嫁习俗不同于汉人,成婚仪式不拜天地也不拜高堂,而是保留了入关前游牧民族的婚俗遗风。
喜轿在十四的寝宫前停下,不一会儿,轿帘掀起,迎亲的喜娘却没有立刻伸手扶我下轿。欢闹的乐声,嘈杂的人声充斥耳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是知道的,可头上蒙着红巾,眼前除了一片茫茫的红色,什么也看不见,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十根手指不觉收握,紧紧地捏住手里的囍字金如意。
这金如意是喜娘为我蒙上红盖头的时候塞进我手里的,意喻吉祥如意,金如意呀,金如意呀,你可要保佑我吉祥如意,安然无恙地踏进十四的门啊……
我屏着息,静着气,突然,眼底下飞来一支系着红绸的铁箭,“哆”的一声,正好落在轿门上,然后又是一支,同样射在轿门上,紧接着是第三支……
新娘进门,一定要由新郎叩轿门才能下轿。所谓“叩轿门”又叫做“射煞”,新郎持握弓箭,朝轿底射三箭,三箭过后,新娘方可下轿入门。“射煞”,明面上说是为了驱走或射杀随轿而来的牛鬼蛇神,驱煞辟邪,但究其起源,这无非是满族人入关前原始掠夺婚姻制度遗留下来的风俗,在那个茹毛饮血的年代,各部落之间的倾轧残杀,不外乎就是为了抢夺两样东西:一是钱财,二是女人。
三箭落下,落在它们该落的地方,我不禁舒了一口气,不是不相信十四的箭法,只是明知道有人拿箭对着你,把你当箭靶使,正常人都会担心害怕。
“射煞”之后,终于有人伸手进轿子把我搀了出去,踏上沿路铺设的红地毯朝前走,没走几步,停了下来,一个包着红布的马鞍出现在前头,抬起脚,跨过去,是为“过马鞍”,喻示新娘进门以后日子平平安安。
跨过马鞍,我脚踏红地毯,手持金如意,继续往前走,一阵热气扑了过来,垂眼一看,门槛前放置着一个火盆,意思很明白,要进门,得先过火盆。新妇进门,必须迈过火盆,“迈火盆”的含义是过火驱邪,同时象征以后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家里人丁兴旺。
我瞪着脚下燃着火苗的炭盆,心里感叹,古代人结个婚真是累人,新娘子还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进得了大门。
成,迈火盆就迈火盆吧,就算是火坑也得往下跳,搭着两旁搀扶着我的喜娘,我抬脚,使力,再往前一跨,呼……成功通关得分,终于进门了。
一进门,人刚站稳,手上忽然一轻,沉甸甸的金如意让人拿了去,还没回过神来,刚刚解放的双手又是猛地一沉,手里的东西换成了一个用红绸封口,系以彩色丝带的镏金花瓶,好家伙,这玩意儿比金如意更沉。
我算是明白这“抱宝瓶”为什么要叫“抱宝瓶”了,这宝瓶捧着不行,还真得用抱的,这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呀?
我的手被这分量十足的镏金的宝瓶压得有些发麻,我悄悄移动双手,想把宝瓶挪进怀里,不料,右手刚一动,就感到一股触电似的麻痛,手一软,眼看宝瓶就要从我手里摔了出去……
;。。。 ; ; 这……这是什么状况?我愣了一愣,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呵,原来素来风格冷肃的四阿哥也懂得开玩笑。
“四爷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这玩笑开得还真冷啊。
“是没你说给我听的那个好笑。”四阿哥唇畔的浅笑由淡转浓,给向来冷峻的面容添上了一些温煦的柔和,而他看人的眼神也同样多了几分温和,不似平日里那么难以亲近,今天的四阿哥与往常很不一样呀。
两颊突然涌现起窘促的羞赧,我恍然发现,在四阿哥面前,我几乎每次都是洋相百出,第一次是偷偷打量他,被他逮个正着,第二次是让人架在长凳上被打得屁股开花,然后是一个人在大街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再后来在鸿兴楼里……唉,我都不好意思去回忆。
女儿家的矜持文雅半点没表现出来,净是些丢脸的糗事,就拿刚才来说,连走个路都会撞到鼻子……
收拾起失落的心情,我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微微扬起笑容:“时辰不早了,珣玉该回去了,也请四爷早些回府安置吧。”我朝四阿哥一福身,正转身要走,双手猛地被一股钢铁般强硬的力道给攫制住。
衣袖下,四阿哥紧紧攥着我的手,炙热如火的温度透过冰凉的指尖直达心房,让人心慌意乱。
“四爷,请您放手。”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试着抽开手,但再怎么用力也只是徒劳。“四爷,请你松手……”
四阿哥似是看出了我内心的慌乱,手劲一使,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不要嫁给他!”他收紧环抱住我的双臂,沉声说。
“四爷,求求您放开我……”我哀求。我已是皇帝指给十四阿哥的福晋,要是让人看见了,对他,对我,对十四阿哥……他疯了吗?
“为什么那个人他?难道就因为最先遇到你的不是我?珣玉,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
眼前浮腾起一片湿茫的雾气,四阿哥的话一字一句敲击着我的心口,我闭上眼,滚烫的泪珠滑落脸颊。感情没有先来后到,只是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对四爷而言,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在他怀中问道。
四阿哥身躯一震,他看着我,眸光陡沉,转瞬间,似乎又恢复到了那个冷静深沉的四皇子。
四阿哥是未来的大清皇帝,心中一旦装了江山社稷,还能分给我多少儿女情长?我相信只要我点头,四阿哥一定会有办法不让我嫁给十四,我也知道,在四阿哥的羽翼下,纵然有一天,他的眷顾不再,至少,我能在紫禁城的红墙内衣食无虞,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但是,我已经答应嫁给十四,不仅仅是因为一纸难违的圣旨,更是因为他描绘给我的那幅幸福蓝图真真切切地打动了我,与他相伴终老,甘苦与共,这是我对十四的承诺,也是我的抉择。
对四阿哥来说,如果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是太和殿上那万人之上的金龙宝座,那么,为了他的选择,他就不该让任何的人或事成为他迈向权力顶峰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