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獭又点点头。
“怎么才能让姑娘醒过来?”
晴明注视着水獭问道。
水獭在晴明面前不停地动着嘴巴,像在诉说着什么。
“原来如此———是那女童吗?”
晴明又问道。
所谓“女童”,就是昨晚作为黑川主的随从跟来的女孩子。
“女童怎么了?”
博雅问道。
“它说让绫子姑娘服食女童的胆囊就行了。”
“啊?”
“带女童过来,博雅。”
屋子里还关着昨晚和黑川主一起抓住的女童。
博雅把女童带了过来。
“让她浸一下水。”
晴明对博雅说道。
博雅抱起女童,从脚尖开始浸水。水刚过脚腕,女童便悄然溶在水中。
水里游动着一条大杜父鱼。
“哎呀,现在要忙得不得了啦!”
“有什么不得了,晴明?不是吃下这鱼的胆就可以了吗?”
“不是指这个。是孩子的问题。”
“什么?!”
“怀上水獭的孩子,应该在六十天左右就会生产。”
此时,屋内传出女子的呻吟声。
忠辅飞奔入屋,马上又跑回来。
“绫子怕是要生产了。”
“鱼胆稍后再剖。绫子姑娘睡着时生产更好。”
晴明松开了按着水獭脑袋的手。
但是,被放在地上的水獭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晴明边向屋子走,边回顾博雅。
“过来吗,博雅?”
“用得着我吗?”
“没有没有。想看就过来。”
“不看。”
博雅答道。
“也好。”
晴明独自进了屋。
水獭也跟进屋里。
不一会儿,晴明便出来了。
“行啦。”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
“结束了?”
“生下来后,我就把它们放到屋后的河里去了。运气好的话,应该会长大。”
“黑川主呢?”
“和它的孩子一起走了。”
“可是,人怎么可以生下小水獭?”
“也是有可能的吧。”
“为什么?”
“我们昨晚不是谈论过咒的问题吗?我说过,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
“人的因果也好,动物的因果也好,从根本上说是一样的。一般地说,人和动物的因果不发生关系,因为加在其上的咒不同。”
“噢。”
“但是,如果对那因果施以同样的咒,就有可能出现那种情况。”
“真是不可思议。”
博雅心悦诚服地点着头。
“不过,那也好,博雅。”
晴明说道。
“什么也好?”
“你没看那回事。”
“哪回事?”
“就是人的因果和动物的因果相交生下的孩子嘛。”
晴明说着,皱了一下眉头。
“嗯。”
博雅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陰陽師 篇四 之
蟾蜍
'日'夢枕貘
一
“真不得了! ”
博雅从刚才起,便呷一口酒叹息一回,发出情不自禁的赞叹。
“好事一桩啊! ”
他抱着胳膊,自顾自点着头。
就在晴明宅邸的外廊上,博雅粗大的手臂交叉伸进左右两只袖子里,盘腿而坐,正对什么事情赞不绝口。
不久前,朝臣源博雅上门拜访安倍晴明。
他一如既往,腰挂长刀,不带随从,飘然而至。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进了门,招呼一声:“喂,晴明.在家吗?
”
于是.从寂静无声的里屋传出一声:“来了! ”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房间里走出一名二十三四岁的长发女子,她肤色白净,步态轻盈。她穿一件多层重叠的、沉重的唐衣。
衣饰厚重,脚下却轻飘飘的,仿佛一阵轻风也能将她刮起的样子。令人难以置信。
“博雅大人——”
女子轻启朱唇,呼出博雅的名字。
与来宾初次见面,她却似早已熟悉博雅的姓名。
“主人一直在等待您的光临。”
在女子的引领下,博雅来到外廊上。
这里是房子外侧的窄廊。有顶盖而无套窗,是一个任由风吹日晒的地方。
晴明随意地盘腿而坐,背靠着壁板,眼望庭院。
庭院里一直任由野草自由生长。
博雅随女子来到这里后,偶尔回头,本应仍在那里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经意地望一眼身后的房间,却见那里有一架屏风,上面画了一名女子。再细看,屏风上的女子与刚才在身边的女子倒有几分相像……
“噢。”
博雅一时对那幅美人画看得入了迷。
时值长月——阴历的九月七日。
以阳历算的话,就是十月的上旬。
博雅脸上略带红潮,两眼放光。
年轻人似乎有点激动。
“怎么啦,博雅? ”
晴明将望向庭院的视线移向博雅。
博雅回过神来,本想对那幅画说些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
“哎,晴明,今天在清凉殿上听说了一件趣事,想跟你说说,所以就过来了。”
他直奔主题。
“有趣的事情? ”
“对呀。”
“是什么事? ”
“是关于蝉丸法师。”
“哦,是蝉丸法师的事……”
晴明知道蝉丸其人,昨夜还和博雅一起见过他。
他是一位失明的琵琶法师,也可以说是博雅的琵琶老师。
这位博雅,身为粗鲁的武士,却深谙琵琶之道,也会弹奏。
他在蝉丸门下风雨无阻地奔走了三年,终于学到了著名的秘曲《流泉》、《啄木》。
因为这个缘故,去年从异国之鬼手中取回紫宸殿矢窃的琵琶玄象时,睛明和蝉丸见了面。
“蝉丸法师怎么了? ”
“蝉丸法师可真是琵琶高手啊,晴明。”
“嗯,你是说去年玄象失窃那件事吗? ”
“不不,就是一个月前的事。”
“哦? ”
“这位蝉丸法师被请到近江的一处宅子啦。”
“是去弹奏琵琶吗? ”
“不是请他专程去弹琵琶。当然,那天蝉丸法师也弹了一曲。那宅子的主人是法师的熟人。那位主人找了一个理由,把蝉丸法师请了过去。”
“噢。”
“但是,那宅子的主人其实不是为了那件事而叫蝉丸法师去的,他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
“那位主人有个熟人,也算琵琶高手。于是,那宅子的主人便想让蝉丸听听那人的技艺究竟怎么样。”
“噢。”
“其实是那位熟人请宅子主人安排此事。但你知道,蝉丸法师可不会答应专程去做这样的事。”
“于是,就假托有事请蝉丸法师过去? ”
“正是这样。”
“那……”
“就在他办完事情的时候,旁边的房间里忽然传出琵琶弹奏的声音……”
“是来这么一手啊。”
“没错。蝉丸法师倾听了一会儿,然后就把手伸向放在身旁的琵琶,开始弹了起来……”
“噢。”
“那是我很想听的呀,晴明。蝉丸法师当时弹的是秘曲《寒樱》啊。”
粗人博雅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
“然后怎么样了? ”
晴明问博雅。
“你说呢!
当这位蝉丸法师开始演奏没有多久,从隔壁房间传来的琵琶声突然停止了……”
“原来是这样。”
“主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派人过去瞧瞧,结果发现本应该在里面的那位弹琵琶的熟人已不知所踪了。就在这时,宅邸的看门人来报,说刚才弹琵琶的人出现过,留下‘于愿足矣’的话就出门而去了……”
“呵呵。”
“众人不解其意,便回到房间里向蝉丸法师请教。蝉丸笑而不答。派人追上先前弹琵琶的熟人问个究竟,他也不回答。稍后才明白了其中的理由……”
“是什么理由? ”
“你继续听嘛,晴明。蝉丸法师勾留了几日,到了终于要离去的前一个晚上……”
“噢? ”
“那天,主人和蝉丸外出,到一位和主人相熟、据说有公卿血统的人家里,在那里也发生了类似的事。”
“这位据说有公卿血统的人,也找了个会弹琵琶的人在旁边的房间里弹琵琶? ”
“正是。那位据说有公卿血统的人听说了数日前的事,就搞了这样的名堂。”
“哦……”
“开始时大家天南地北地闲聊,后来到了晚上,又传来了琵琶声。但是,蝉丸法师只是稍微留意了一下,对那琵琶声不予置评,也没有要弹琵琶的意思……”
“噢。”
“于是.那位据说有公卿血统的人不耐烦了,就向蝉丸法师发问了。”
“问了些什么? ”
“他问:‘法师,这琵琶弹得怎么样? ”’“哦……”
“婵丸法师答道:‘正如您听到的那样……”
“然后呢? ”
“据说有公卿血统的人又说了:‘要是法师在此弹奏琵琶,该多美妙啊……”’
“……”
“‘岂敢,岂敢! ’——蝉丸法师这样答道。”
“……”
“‘那边的琵琶声就会自动停止吧? ’这一问,法师就答:‘不会吧。”’
“呵呵。”
晴明的兴头来了,两眼放光。
“经再三恳求,蝉丸法师终于弹了琵琶……”
“结果怎么样? ”
“对面的琵琶声并没有停止,又弹完三支曲子之后,才终于停下来……”
“原来是这样。”
“那位请蝉丸法师去住的宅子主人,想不通这件事,在离开那家人之后,他问蝉丸法师:‘前些时候听的琵琶,和今晚听的琵琶,哪一个更高明些呢?
”’“哦? ”
“蝉丸法师只是摇头.笑而不答。蝉丸法师就这样回家去了。晴明,这件事你怎么看?
”
“嘿,博雅,你要考我? ”
“哈哈,你总是说那些摸不着头脑的事,什么咒啊之娄的。”
博雅露出笑容。
“所谓‘怎么看’,就是让我判断,前一位与蝉丸较量的人,和后一位与蝉丸较量的人,哪一个水平更高吧?
”
“就是这个意思。”
“问你一个问题,博雅,你觉得这世上还有能跟蝉丸法师比肩的琵琶师吗? ”
“应该没有。”
博雅毫不迟疑地答道。
“那么,哪个更好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
“你倒说是哪一个? ”
“应该是前一个——中途停止的那个吧。”
“正是这样。真吓我一跳啊,晴明。”
“不出所料。”
“什么‘不出所料’? 你是怎么知道的? 告诉我! ”
“就是说,前后两人,水平都不及蝉丸法师,没错吧? ”
“没错。”
“这样的话,答案不是很简单吗? ”
“怎么个简单法? ”
“前面那个人,他听了蝉丸法师弹的琵琶,之所以自己就停下来,是因为他听了高手的演奏,自感汗颜。”
“哦。”
“也就是说,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水平,听得懂蝉丸法师的琵琶。第二个人连蝉丸法师的琵琶有多高明也听不出来,只知道没头没脑地弹下去。”
“哎呀,真就是这么回事哩,晴明。”
“博雅.你从何得知这件事? ”
“有人和蝉丸一道去了近江.这人在归途中,听蝉丸法师无意中提及那两人的琵琶。我是在清凉殿上听他说的。
也就是今天白天的事。“
“哦。”
“唉! ”博雅抱着略膊.望着晴明说:“蝉丸法师真是有涵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