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与今生……难道定要令那些没有结束的恩怨无休止地纠缠下去,最终所有人都死,才算是解怨么?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屋内,骆逸云推开房门后当即愣住,眼望四周,触目皆是自己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陈设。
墙壁、桌凳、床、书架……所有的一切一切,竟与自己年幼之时的家一模一样!她记得家中门边总是放着一只背篓,爹爹出门之时就会背上,靠近里屋的窗边放着一架娘的织布机,在那织布机旁边,还有自己儿时经常练字的书案……
逸云环顾四周,禁不住心中那汹涌而来的悲伤,所有童时在这屋中所渡过的幸福时光正一点一滴在眼前闪动,迷蒙的泪光中,她终于看见了——那道自己想念已久的熟悉身影!
一位妇人,身着一件普通的粗布长裙,正坐在里屋的窗边悠然远望,那妇人目光安然而慈祥,抬手轻轻环拢微风拂起的耳边发丝,仅仅是那样一个小小动作,已令远方逸云看得泪如雨下。
“娘……”她的声音颤抖而沙哑,微微挪步,却不敢向渴望的那个方向狂奔。那是她的娘!那确是自己的娘!这次定不会是他人假扮,她心中有这种感觉——娘没有死,就在自己面前!
逸云站在远方,一步一步慢慢向里屋的房门走近,她轻抚心口,在心中默默地念——求求你,不要……一定不要……
一步,一步,走近,再走近,渐渐看清了妇人的脸,看清她身子完好,身上并无半分异样。妇人微微发福,脸色健康润泽,竟与逸云记忆中十年前的娘一模一样!逸云终于长舒一口气,轻轻伸出手,哑声唤道:“娘……”
妇人闻声,身子顿了一顿,半晌转过身向她这边微微一望,眼底闪过茫然,幽幽问道:“是谁?是……我的孩儿么?”
那记忆遥远的声音忽地响起,逸云只觉心中情感翻腾汹涌,有些什么悲伤的东西再也无法抑制。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对面那与自己眉眼相似的妇人,大声哭道:“娘!我是云儿啊!云儿来得太晚,现在才来看您了啊!”
她说着,再抑制不住地张开手臂,向妇人怀中扑去:“娘……”她泪花连连,终于寻到了那遗失已久的温暖怀抱:“娘!……云儿来了……”
“云……儿……?”妇人幽幽开口,双手轻抚逸云的脸颊,在其上慢慢抚摸:“你是我的孩子?是我那苦命的孩子么?……”
“娘,是云儿啊,云儿来得晚了,娘受苦了,云儿……云儿……”逸云声音哽咽,不知娘在这十年中究竟过得怎样的日子,一时间心中悲喜交加。想那日噩运天降,母女匆匆离别,本以为娘已惨死,却不想竟还有如今相见一日!逸云伏于妇人膝头低低哭泣,嘴角含笑:“真是太好了,您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妇人亦是幽幽长叹,缓缓轻抚着逸云脸颊,温柔地为她拭泪。“我苦命的孩子……”妇人喃喃低念,目光隐隐饱含哀伤,温柔的指尖抚过逸云另半边面颊时,却忽然停住了。她歪着头,怔怔地道:“不……你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镜儿……”
逸云霍地一僵,在妇人怀中恍然抬头,发现面前人满脸疑惑,双目中透着哀伤,却是空洞而无神,竟像是……已经不能视物!
“娘!”她愣住了,呆呆望着面前人的脸,发现那人已将自己推开,直直摇头道:“不,你不是我的镜儿,不是我的孩子。”
妇人霍地起身,陡然一阵座椅与地面的尖利摩擦声刺得逸云一个激灵,只见面前妇人厉色道:“你是谁?!可是你害了我的镜儿?可是你害了她?!我的镜儿好可怜,你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害她?!”
逸云喉咙哽住,只得脸色惨白地瞪着妇人。妇人听不到她开口,双手又颤颤地摸索而回,一寸一寸地在逸云眉眼之间抚动:“为什么,为什么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我那镜儿半边身子毁了,她的命好苦……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镜儿……
逸云默默闭眼,心中隐隐已知发生什么,她抓住妇人双手,哽咽道:“娘,我是云儿,我才是您的孩儿啊!您怎么了?您的眼睛……怎么了??”
妇人猛地打开逸云双手,眼神空洞地厉声道:“你胡说!我的孩儿是镜儿,我只有她一个女儿!你是谁?你是谁?!”
她边说边退,咣的一声撞到了桌脚。她整个人弯着背微微一顿,随即转身厉喝道:“我知道了,你便是害了我镜儿的那人!是你!是你!是你这个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她喝着,忽然间手一伸,竟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直向逸云刺来!逸云呆在原地,对那突如其来的一击竟躲也不躲,只听“嘶”地一道长声,逸云恍然抬头,发现自己已被韩佑峰堪堪带开。但那一击太过凌厉疾速,已在她手臂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衣衫破损,鲜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向下流淌,而在她心中,亦有另一道伤痕涌出的鲜血正在翻涌蔓延……
只见那妇人手握刀柄,正直直地盯着她,妇人眼神中爆发出的汹涌怨恨竟与刚刚在纱帐中所见的另一人如此相像!妇人眼珠转动,看了看韩佑峰,又转而瞪向逸云,一字一字道:“就是你!就是你害了我苦命的镜儿,就是你!我要杀了你,为我镜儿报仇!”
她说着短剑出手,身法竟凌厉异常,逸云一声哀呼,挣开韩佑峰的保护向妇人怀中冲去——
“娘!”逸云直盯着妇人眼睛,凄然道:“娘!您看得见我是不是?那您为何不认我,为何不认得我?!我是云儿,您忘了么?您让我替您和爹报仇,落玉门才是我们的仇家,您忘了么,您忘了么?!”
只听嘶的一声,二人纠缠中逸云又被匕首划出一道血口,妇人紧握剑柄,动作丝毫没有停缓:“不!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是瞎子,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有我的镜儿,我看不见你,只看得见我的镜儿!你是我的仇人,我要你死,要你死!!……”
她大吼一声,手握剑柄向着逸云心口捅去,逸云站于原地任由那凛凛寒光渐次逼近,只想绝望得大声呼喊。韩佑峰在旁一步上前捉住妇人的双手,妇人却仍在奋力挣扎:“我要杀了你,是你害了我的镜儿,我苦命的镜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为什么?……”逸云满脸泪痕,垂手站在原地全身无一丝力气:“娘,您明明看得到我,为何却不肯认我?她对您做了什么?那个宛镜,对您做了什么?!”
她泪珠一粒粒滚落,向妇人身旁的韩佑峰望去:“阿峰哥哥,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宛镜,她究竟要做什么?!”
韩佑峰直立一旁,那声音一顿一顿,字字带着凌厉地质问,声声刻入他的心底。
门外,宸策望着半空中被惊飞的小鸟,向梅孤鸿嘿嘿冷笑道:“那小姑娘的娘身子好得很,她这么多年吃喝不愁,没有受过丝毫怠慢,只可惜她的人,早已疯了!”
他转回头,黑白分明的鬼脸对着梅孤鸿鬼笑道:“门主做事向来出人意表,我本以为她只会严刑拷打,把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曾想到这世间,确有比肉体疼痛更加残忍的东西。”
他笑着,又转眼向那小木屋门口望去。忽然“咣”的一声,木门被狠狠踢开,从里面窜出一道纤弱人影,正是骆逸云。那女孩目光凌厉,眼底含怒,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寒气,只几个闪身就已从宸策身旁掠过。宸策看得一愣,转回头再看那女孩却已奔出数丈,再一闪神,那女孩已隐入树林之中。
“她……”宸策指着远方还未开口,便忽然又觉一道黑色身影带着不可抗拒之气咻地从身旁闪过。那身影步伐强稳有力,一步一步却是半分不慢,很快也消失在远处林中一点。
宸策不由得呆立当地,他自认轻功绝顶,整个江湖之中少有人及,但这两人竟……
另一边,骆逸云一口气疾奔至寄梅苑前院,直直向着刚刚去过宛镜所居的后院奔去,奔至院门口,韩佑峰忽然飞身挡在她的面前。
他挡着她,依然是那副低沉冷酷的模样,沉声道:“不要去。”
逸云目中满是寒意,冷冷地道:“为何不能去?我要问问她为何这样对待我娘!”
韩佑峰似是微微一叹,低声道:“你娘还活着,这已经比什么都好,不是么?”
逸云不语,轻咬下唇,啪地一声撞开韩佑峰肩头,直直向院中闯去。
“逸云!”韩佑峰低声清喝,却是阻不住她的脚步。逸云向院内疾奔,而院中竟无一人把守。她冷然四望,奔到宛镜房门口时,已能听见卧房内传出一阵阵低媚淫靡的呻吟之声。
似有一道男声正在糜钝低吼,夹杂着女子柔媚婉转的承欢之声,在这落日将近的黄昏之时,尤显得无限坠落臊人。逸云轻哼一声,脚步不停,咣地一下震开房门。
她直直闯入,不理那阵阵肌肤撞击之声,挥开层层纱帐,径直向内室宽大奢华的床边奔去。触目便见一裸身男子弓伏于床榻之上,男子看似年纪轻轻,皮肤白皙光滑,满身大汗。逸云向床上一看,那躺在男子身下香艳尽露的,正是宛镜!
第十九章 今生前世恩难断(三)
醉红的脸颊,细长的脖颈,浑圆丰满的酥胸,缠绕在丝丝薄被下的修长双腿,宛镜媚色如前,却已不是逸云刚刚所见那般可怖的模样,而是换做了另一副样子——眉目与逸云有五分相像,凝脂雪肌,吹弹可破,娇娆的身段诱人至极。正是逸云刚来寄梅苑那晚,在那红罗纱帐中所见的白衣女子。此时的她眯着眼,半躺在床上轻抚自己赤 裸的身子,正在向逸云低低媚笑。
逸云上前一步,不知哪里来的劲力,狠狠一拉那男人肩头,竟将其甩了出去。她咬着唇手起掌落,“啪”的一声,直直向宛镜脸上扇去!
“你对我娘做了什么?!”逸云瞪着她,目光中投射出森森寒意,但手却已被宛镜架住,无法未碰到对方一毫半分。
宛镜呵呵一笑,从床上裸身坐起,一只手轻拢长发,娇声道:“这位小姑娘,看不到我们正在享受人间极乐么?你这个时候闯进来打搅,莫不是春心荡漾,也想要来凑上一份?”
逸云被她握着手腕,目光尽处皆是淫 乱糜钝的景象,她瞥了眼宛镜那赤 裸的雪白身体,忽然上前一步,飞起另一只手掌又向宛镜的脸上打去!这一掌不知比刚刚快了多少倍,竟带了一股冰冷的气流,下一刻“啪”的一声脆响,竟真的重重扇到宛镜脸上!
宛镜整个人一呆,楞在原处全身僵直。逸云身后那个男人“啊!”地一声,颤颤道:“你……你竟敢……”逸云回头向那人冷冷一望,登时令他住了嘴。她又看向一旁犹自呆愣的宛镜,一字一字道: “你对我娘,做了什么?”
宛镜呆望着她,刚刚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人的眼神,那眼神清冷刺骨,寒似薄冰,那是……九华紫萝。
九华紫萝……!
宛镜贝齿轻咬,双眸眯起,一股汹涌的恨意又袭上心头。为什么?她与她一样,为什么却不能拥有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力量?为什么那柄逆灵剑自己不能用,而她骆逸云却是神剑的主人?是因为——不配么?
不配,不配!因为身上背负了诅咒,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