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说他是陆黎的初中同学,因为读书成绩不好,所以混了三年中专,毕业出来就帮着家里养螃蟹。精明是生意人的本能,而陈生虽然有这样的特质,却并不让人讨厌,或许是因为他笑起来很豁达。
陈生说,陆黎是他很好的兄弟。这话,陆黎也同样说过。
陈生和小如很合拍,都是性格开朗能说会道之人,又都是本地人,几句方言一说就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只差没称兄道弟了。陈生非常热情地把小如他们带到湖边,指着岸边的船说:“这片的螃蟹是最好的,我说实话,做生意不能亏了自己,但我也保证不多赚你们的,一百四十一对,你们自己去捉,怎样?”
小如是个喜欢水的人,一听可以自己跑船上去捉螃蟹,高兴地一蹦三尺高,顺手把手提包扔给秦然,上前跃跃欲试。
那是一只一般江南农民家中都会有的小船,木质材料,中间有个乌蓬,半成新,打扫得还算干净。
陈生伸手扶了小如一把,乐呵呵地说:“上船坐下,小心,不要晃。”
小如果然晃了几下才坐稳,对还在观望的其他三人说:“来啊,一起来捉螃蟹!”
秦然站在岸上轻轻摇头,“我还是在这里给你拎包吧,你给我挑就行了。”
小如撅了下嘴,失望地说:“你真像老头,没激情!难得出来玩一次,也这样。”
秦然愣了一下,微微发怔,似乎想开口说什么,江森就大步一跨到船上,故意晃了几下,引得小如一阵尖叫。
江森的调侃道:“潘净如,你还没做我们秦家媳妇呢,就开始吆喝了?”
“你们秦家?你又不姓秦!”小如心虚地瞪他一眼。
江森轻哼两声,“我外公姓秦,我妈也姓秦,怎么就不是我秦家了?”
秦紫看了秦然一眼,温和地说:“我也不去了,风太大了。”
风确实很大,秦紫散落在额边的发被吹散了,有一缕贴在了嘴角,她不经意地伸手抚开,真是纤指如玉,美人如斯。
陈生站在岸边扶着船,笑道:“那你们去屋里坐吧,我们很快的。“
秦然看了秦紫一眼,侧过身,柔声对小如说:“在船上别闹,小心一点,我去里面等你。”
秦然这一侧身,刚好为秦紫挡住了风。
小如安静了几秒,分别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也没回话,对站在她跟前的江森说:“别站着,坐下吧,我们去捉螃蟹。”
要是真说来,这片养蟹场其实是阳澄湖边上开挖的一个大塘子,水倒是连着阳澄湖的,但陈生说,其实阳澄湖的螃蟹好,不是因为水好,妙处是在湖底。和别的湖比起来,阳澄湖的湖底少淤泥,多砂石,所以螃蟹在这里爬行,需要很强的腿力,这样锻炼多了,肉质自然就结实了,味道也好。
所以区分是否是好的螃蟹,一个最简单的标准是把螃蟹放在一块洒了水的光滑玻璃上,如果螃蟹能够快速爬行,那么这螃蟹吃起来一定不会差;如果螃蟹会在玻璃上打滑,那么肯定是不好吃的。
陈生又说,其实现在市面上很少有真正的阳澄湖螃蟹,很多都是外地养的蟹,放到阳澄湖水里泡上几天就卖的,像他们真正在这里养的螃蟹,大部分都用做出口的,再会留一些给当地官员,剩下小部分只在自家饭店里卖,给客人来湖中挑选。
自己抓的自己吃,也是一种情趣。
小如学着陈生教的方法,拿网兜捞螃蟹,捞起来了又放回去,玩得不亦乐乎。
“喂喂,快来看这只!”小如捞上了一只雌螃蟹,个头不大,放在船板上的大盆里,竟然举着两只大钳子把整个身体都竖了起来,喀嚓一夹,重心不稳摔下,然后又竖起来!
“动物界里的很多动物都是这样的,像连狗啊猫啊,遇到了敌人或威胁,都会这样做出攻击的姿态发出警告。”江森凑过来看这只螃蟹,笑道,“小如,它在警告你,不要轻薄它。”
小如邪恶地冷笑三声,对那雌螃蟹说:“好,你小子有胆量,姐姐我吃定你了!”
“要这只?”陈生本来在船头摇船,见小如这样说,放下桨,走过来。
小如点头,然后惊讶地看着陈生非常熟练地抓住螃蟹,弯过它的八条腿和两只钳子贴在肚皮上,用一个细绳来回几下就将螃蟹捆了个扎实,动作干净利索,那只螃蟹绝对不能再动弹半步!
雌螃蟹躺在盆里,两眼睛凸得很出,显然非常不甘。小如邪恶地拿手指碰碰它的眼睛,阴笑道:“嘿嘿,我就轻薄你怎么样,我就是轻薄你!等下还要把你大卸八块了!”
“瞧瞧,你这是什么嘴脸!”江森蹲在小如旁边,一脸鄙夷,“一姑娘家不善良就算了,还落井下石!真跟电视里那些汉奸似的!”
小如眯了下眼,猛地龇开牙对着江森的手臂咬上去!江森向后一缩,赶紧提醒道:“喂,这是船上,你别乱来啊!”
小如拿起网兜,站起身,高举过头,居高临下藐视他,“再欺负你姐姐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了!”
“谁?是谁欺负你?”江森做张望状,“胆子太大了!让他出来,我请他吃饭!”
陈生在一旁看着他们斗嘴,也忍不住笑起来。
落水的英雄(已修)
十一月虽然还不至于很冷很冷,但湖面上风很大,小如的脸蛋和鼻子都被吹得红通通的。
小如自我赞美道:“我的脸蛋像个红苹果!”
江森嘲讽道:“像猴子屁股。”
小如抬脚就踹过去,江森险险躲过,船跟着晃了几下,小如吓得赶紧坐下。
江森嗤笑:“秦然说的对,潘净如就是只纸老虎。”
小如不吭声,瞪了他一眼,开始捞螃蟹。
水不是很清,但还是可以看到一些螃蟹从水中游起来,滑过船体,钻入船底。
小如捞起了一只有着一对很大很大钳子的雄螃蟹,戴上手套抓住螃蟹的壳,见江森专注于水面,便悄悄凑到他身后。
“嘿,小如,快来看,这里有两只螃蟹在打架!”江森兴奋地低着头看水低,一喊之下,发现身后一向爱看热闹的人没反应,奇怪地回了一下头,忽然愣住了。
他眼前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两个大钳子上都是黑幽幽的毛,而螃蟹后面是一张小人得志的笑脸。
那张脸被冷风吹得有些红,头发也胡乱散开,可是眉目间的神采飞扬,竟连天上那轮出云的骄阳都比不过……
江森记得自己在给汽车销售商拍宣传广告的时候,听摄影师说过这样一句话:生活有时会像照相机闪光灯打过来的一瞬间,那个瞬间眼前会出现一片苍茫的亮光,紧接着双眼就会陷入短时间的黑暗。刹那发生的事,让你没有准备的时间,不能摆好一个POSE或一个表情,可赤裸裸的自己却在那时,被被活生生地记录了下来。
那个时候,江森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真的有一个瞬间陷入了黑暗,接着是一种被偷窥到了内心的惶恐。
不过只是一瞬间,快得连他自己都还来不及看清楚。
江森下意识向后退去,只听得陈生大喊一声“小心”,他便应声落水……
小如没料到一只螃蟹能把江森吓掉下水去,一时也顾不得水花溅了她一身,顾不得船摇来晃去,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她发现江森没有浮出水面,水面伸出了一只手,扑腾了几下又沉了下去!
小如脸色一下子刷白,难道江森不会游泳?
暑假在游泳池兼职当救生员的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鞋子一脱,就往水中跳去!
“等下,小如……”陈生的话还来不及说完第二阵水花就激起来,然后小船又在水波中大幅度晃了起来。
“那个……”陈生见人已经跳下去,声音便越说越轻,最后成了一句叹息,“其实,水很浅……”
十一月的水可不比七八月,小如一跳下去就体会了什么叫做透心凉!寒气直深入骨髓,刺痛刺痛!
她哆嗦了一下,钻下水去找江森,手在水底摸到了一块布料,就往身边拽。
水中救人最怕的是遇到力量很大纠缠不休的人,比如江森。如果江森全身放松下来,小如有自信两个他那么大个头的人她都能救起来!可江森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一个翻身把她压在水下!
这是溺水的人都会有的自然反应,想更接近水面,但这样显然不能让他得到救助。小如发狠,反手扣住他的手臂,一转身到他身体上方,刚想拉着他向上浮去,谁知道江森不屈不饶又将她压了下去!
小如怒了,肺中氧气越来越少,再这样纠缠下去两个人都得淹死在这里!她一脚结结实实踢到江森腿上,如果她有足够大的力量,她会把他踢昏过去!
江森吃痛,握着她手腕的力量加大,像要捏断掉她的手骨一般!小如痛得挣扎起来,但越挣扎江森握得越紧。
随着氧气的减少,小如动作的幅度也慢慢变小了,大脑因为缺氧而意识涣散,最后她只能发狠又踹了江森一脚,不再挣扎。
算了,小如自我安慰,好歹黄泉路上也有个伴,不会太寂寞。只是从此世界上一颗闪亮亮的红星就这样香销玉损了,她的大好人生前途理想和憧憬都远去了……恋爱还没有好好谈过,读了那么多年书也还未为社会主义建设添过砖加过瓦……好不甘心哪……
江森,看我去地狱怎么收拾你!
就在小如肺里的空气很少很少,少到她都快放弃希望的时候,反倒有一股力量抱着她向上浮去。
浮上水面,跟空气做了可爱的亲密接触后,江森将小如托起来,放她趴在船舷上咳嗽,自己则站在水里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并极其愤怒地瞪着她。
水只到江森的胸口。
陈生在船上拉,江森在水中托,终于把小如给弄上了船,她冷得瑟瑟发抖,湖水冷就不说了,风一吹就更是能听见牙齿互相碰撞出的颤声了。
小如躲进乌蓬里,陈生拿了条破毯子给她裹着,然后再把江森拖上船,嘴角裂得很开,笑着说:“我真是好久没遇到那么有趣的事了。”
话才出口,两道锐利的锋芒射过来,陈生的笑容僵在脸上,赶紧扭头走向船尾,准备摇船回去。
乌蓬并不能挡住多少风,江森哆嗦地坐到小如对面,嫉恨地看着她身上的破毯子,说:“你简直是我的煞星!刚才差点被你弄死了!”
小如一听怒了,对他吼道:“这话应该我说吧!是谁奋不顾身英勇地跳下水去救你!”
“救我?”江森一愣,“你不是跟我一起掉下水了吗?”
“我才没有!我以为你要淹死了好心跳下去救你的!”小如吼道。
江森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亲爱的,我十一岁就是市里青少年游泳比赛的冠军了。”
“你会游泳?!”小如的愤怒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不会了?”江森平静地问。
“那你为什么不马上浮起来?!”
“我掉下去就发现水不深,想站起来,不过一下子没站稳——你知道这水有多冷。”
“啊!”小如大叫,“我要疯掉了!”
江森缩在一边,双臂抱紧了自己的身体,瞪她,“你还敢叫?我才要疯掉了!”
小如的表情忽然变了下,从愤怒变成了疑惑再变成了惊恐,她大叫了起来,江森赶紧捂着耳朵,吼道:“你又怎么了?!”
“我的背上!有东西在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