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打算进了城镇就丢下周少的,但是在湖边被笑无情一耽搁,她时间紧迫无暇停马,干脆直接带着周少直奔清尊楼的后院方向。进了后面的林子才勒住马,马是镇上租来的,交了抵押的,来不及去还丢了也可惜,干脆把缰绳往周少手里一塞,“当你们有缘,送你了。你可以拿去镇上马铺还了换点盘缠,或者直接骑回家好歹不用自己走路。”
不等周少应声,她向上一跃攀住后院的墙头就往里翻。周少在后面看着她,好似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只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墙那端,才低着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这匹马。
……这么有阶级感情的一匹马,就这么还了,怎么舍得。
他慢吞吞的下马,在林子隐蔽处找了个青草旺盛的地方把马拴牢了,便走回院墙下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院墙,撸起袖子往手上啐了两口,拼了老命开始爬墙。
*
丝丝一路猫回自己的房间,换下弄脏的衣服,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切平安,这鬼地方真是让人处处紧张。再过不多会儿天就该亮了,抓紧时间补一个小觉,往床上一歪,迷迷糊糊就要过去。
恍惚中好似有人进了她的房间,开门,关门,就着脸盆里的水洗脸,还不忘把水倒掉……她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仍旧在后院下人丫头的通铺房里,在那里住了近半个月,已经习惯四个人一间屋,有人走动的声音。她不打算理会正要再睡过去,才突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单人的卧房,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黎明昏暗的光线下,只见那周少正坐在桌子旁正狼吞虎咽的吃着她屋里的点心,看到她醒来,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只用手招呼一下,笑了笑,继续吃。
丝丝一时反映不过来,脑中第一意识是:原来这个家伙洗干净了脸看起来长得还真不错,与先前判若两人。那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一看就知道绝对受老女人喜欢,典型的‘大妈杀手’,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她的小律律金桢勋也穿过来了。如果不是还穿着这一身连泥带血的衣服,她还真不敢认。
愣愣看了半天,她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喂!你怎么跑到我房间来了!?”
周少咽下嘴里的点心,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她,“我没地方可以去……”
丝丝下意识的用手遮了遮眼,对那双眼睛毫无抵抗能力险些扑上去狠狠地虐一通。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虽然弄干净了脚上的泥才近来,却忘记腿上的泥渣,我跟着渣子进来的。”周少对她笑了笑,一脸真挚,“别担心,我进来的时候帮你把痕迹清理干净了。”
……太大意了,这若是被别人看见……不对,不是这个问题!
“那你也不能到我房间来!若是被人发觉我屋里藏了人,我不被赶出去才怪!去去,赶紧回家去,遭了打劫你家里人该担心你了!”丝丝说着就打算动手往外赶人,周少却死死抓着桌子不放手,“不成,我这里还有事没办完不能回家,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只要你帮我弄套像样点的衣服我马上就走——这里只有你能帮我了~~”
丝丝揉了揉额头,真是捡了个麻烦回来。她如今在清尊楼当丫头,哪儿弄身像样的男装回来?
“上澜院里有预备给客人的衣服。”
哦!……还说不添麻烦,难道要她去偷衣服不成……
丝丝突然一顿,转头盯住他——为什么这周少,倒比她还熟悉这里?蓦然想到……
“喂,从后院到夫人这边的院子我走的都是泥路,只进了院子地面才铺石板——你说你跟着泥迹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院子?”
周少说得理所当然,“看你的衣服就知道了,清尊楼下人的衣服佩饰各院都有细微区别的,看你这身就是夫人近身的丫头,当然住夫人的院子里……”
“你怎么这么清楚?”丝丝逼近,周少被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往后缩了缩。
“因为,清尊楼下人的衣服,都是在我家制衣坊定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清尊楼的人!”
丫的难怪这家伙巴上就甩不掉!他是早有打算!
第六回
据说一大清早君御清就处置了几个手下,一连派了三拨人去接一个客人,连根毛儿也没接回来。
客人姓周,人称周少。
据周家商埠的人说三日前人就已经上了路,顺道送一批货物,按时间来算早该到了。君御清只得又派了大批人手出去查询,方知两天前附近流寇劫了个行商的,待端了贼窝拿出还未出手的货物,正是周少所送的那批。然而流寇一个个抽筋剥骨严刑之下只问出领头的那一个逃了,再无其他信息,这周少,却是完全没了踪影。
丝丝自是不知道他周少不过一个做生意的有什么来头,稿得个天下第一楼为了他大张旗鼓,周少是在清尊楼的地盘上遇了劫,如今贼窝端了,却寻不着人,整个清尊搂在君御清冷冷的怒气下便乌烟瘴气。
丝丝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在这种时候调到君御清身边去任职,就感觉自己是在往一个一触即发的炮筒子里面爬,到时候别挫骨扬灰连个全尸也捡不回来,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
“丝弦~~丝弦~~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么~~~是我没告诉你我本来就是要来清尊楼的客人,瞒着你跟你回来,不过你不也不地道么,我还不是啥都没说……”周少围在丝丝身边转来转去,丝丝揉着太阳穴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的事?”
“你一个清尊楼的丫头半夜里骑马去林子里见外人,能地道么……怎么看这架势也不是去会情郎的……”看丝丝的视线再次投过来,他立马正色道:“放心,我不说。我是个生意人又不是江湖人,跟清尊楼不过有点生意上或者非生意上的往来,但这是清尊楼的家务事,我绝对不多管闲事。”
丝丝哼了他一声,“算你还明白。”
可是如今怎么办?君御清漫天遍地在找人,就差挖地三尺,而如今这个人就赖在她屋里不走,眼见着君御清那张脸越拉越长,这不是添乱么。丝丝揉着额头哼哼唧唧了两声,突然盯住周少,“你!马上去君御清面前!”
“不成!”周少想都没想立马拒绝,“丝弦,我是个生意人哎,生意人最要紧的是什么?——你瞅瞅我现在这样子,”他摸了摸淤青还未退去的脸,俊俏的脸蛋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衣服早不能穿了,不得已丢了外衫只穿着匆匆洗过还未干透的长衫,皱巴巴不说,还磨破了多处,“我这模样若是被君御清看了去,里子面子全没了。往后还怎么在他面前拿腔作势?怎么跟他打太极抬价格?若传了出去我周少以后还用不用在生意场上混了,我一个人混不好没关系,可是我后面还有整个周家,我代理着周家的产业就等于周家的形象……(以下省略)……”
丝丝掏了掏耳朵,丫真想把他踹出去!
“你就直说你怎么才肯出我这个门吧。”
“怎么着也得等脸上的淤青下去了,再弄套体面的衣服来……”
这意思还是说得让她到上澜院去偷衣服——丝丝就不明白了,她怎么最近走到哪儿偷到哪儿,改明儿她不用当什么新月如钩的女主了,直接去拍女版楚留香得了。
门口脚步声走近,有人唤了一声:“丝弦!”
——来带她去君御清那边的人来了!
丝丝“哎”了一声,伸手就把周少往床底下推,没注意手上用力过猛,周少的脑袋在床沿上磕了好大一声“砰”!
门外的人已经推了门进来,疑惑道:“……没事吧?刚刚我听着……”
“没,没事,刚起太急,腿碰了凳子。”丝丝笑笑,含混过去。那人看了丝丝一眼,又看屋里没人,“嗯”一声,转身道:“收拾妥当了就快来,管事等着你过去好给你做安排呢。”
“噢,这就来。”
终于要堵炮筒子了——丝丝急忙跟上,带好房门。
还未走近君御清的书房,便听得里面一阵瓷器破碎声,一个小丫头抖抖索索的退出来,拾着被摔在门外的茶盅碎片。
丝丝暗道一声“暴君!”虽然是笑无情的对头,却比笑无情格调差多了,看人家笑无情,从来不带摔杯杯碗碗的,人家那都直接掀桌子,还掀得无比优雅。
硬着头皮走近,就见另一个女子从君御清书房里退出来,面带忧色。丝丝只抬头瞅了一眼,那女子一身粉色薄纱裹在晶莹赛雪的肌肤上,引得人心荡神驰,虽簇眉轻颦,却是眉若黛,眼若含波,宛若一汪碧湖含烟不胜娇柔。这便是君御清新进门的小老婆了。
丝丝心里再骂,连这么个柔柔的小美人都舍得赶出来,这个人实在不够男人!自己再怎么烦心,也不能迁怒到女人身上啊。
丝丝正走到管事身边,与那妾室,俗称小老婆的打了个照面,忙恭敬的低下头。那女子也只扫了丝丝一眼没有多在意,只对管事略略点了下头。
“薛管事。”
“织锦夫人,楼主不过是事多烦心正在气头上,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织锦夫人略略笑了一下,轻声道:“不妨事。”便与他们擦身而过。
——好么,连人家小老婆都一边儿玩去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如过会儿再来报道好了。丝丝这么想着,那管事却好似跟她过不去一般,上下看了她几眼,吩咐道:“你进屋去把地上收拾一下。”
——啥!?丝丝猛地抬头,真要她去当炮灰!?
她弱弱的投了个眼色给管事确定一下,管事很肯定的回看回来……得了,死就死吧,保不准今个死在这儿了,还能穿回去呢。
旁边已经有丫头递了簸箕过来,她接了,硬着头皮走进屋去。
第七回
丝丝进得屋内,见到满地碎瓷并着泼洒的银耳燕窝,甜香飘散。她头也不抬,不去看书桌前的君御清,俯下身去就去捡碎瓷,拿着抹布慢慢清理。惹不起,咱不会不惹么,我不看你,你也别来看我,咱就鸵鸟怎么着。
可惜君御清似乎完全不打算给面子,看清楚地上蹲着的人,这就算找着找事儿的地儿了。“你叫丝弦?”
默……继续打扫。
“用不着装老实,你是谁安排进来的?”
丝丝的手一哆嗦险些把手里的半个杯子再次摔掉,稳了稳心神,琢磨着如今怎么办,准备打?还是直接跑?还在琢磨,君御清继续道:“琬沁身边凡是稍有姿色的丫环从来都不肯留下,只打发到别处,却破例留了你——莫不是琬沁也真急了眼,以为一个小丫头也能勾住我的视线不成!”
丝丝顿住,终于转了头去看君御清——搞半天这家伙根本没看出她的身份嘛,白紧张了!不过这个家伙看来很懂得女人间那些手段么。她也不过就是从《金枝玉孽》里看了那么点,他却猜得虽不中亦不远。她当初被留在夫人身边的原因虽不是如此,但夫人的大丫头的确是建议过的,夫人也稍稍动了心思。
这家伙明明晓得夫人心思,却仍旧晾了那个美艳高贵的老婆在一边儿,跟新进门的小老婆恩恩爱爱——也没见他多喜欢小老婆啊。丝丝撇了撇嘴,给他两个字:薄情。再两个字:垃圾。
君御清见这丫头手上竟然又开始打扫起来,既不辩解也不承认,从进门以来对他的话理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