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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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君意- 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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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四月甘九,汉朝四十九个郡国在同一天发生地震,山崩地裂,城郭坍塌,屋舍毁坏,共计死亡人数达六千余人。其中北海,琅邪两郡的祖宗庙宇被摧毁。
    天下不平,则天将有变。刘病已下诏书询问丞相,御史与列侯,中二千石,博士等人对这场天灾的看法,并且要求他们畅所欲言,不要有任何的忌讳。又下令大赦天下,释放狱中的夏侯胜、黄霸等人。
    在这样光明正大的暗示下,有人陆陆续续地说了些看法,但也仅仅触及皮毛,其中有一条,是指责新立的霍皇后生活太过奢侈,出宫的车舆仪仗、侍从宫人动辄上千人跟随,而从前许后在时,车舆服饰皆甚为节俭。另外霍后不仅銮驾奢华盛大,其出手也异常豪阔,对自己的下属赏赐每次都不会少于一千万,使得少府钱与水衡钱如水一样泼出去,其奢靡程度令人咋舌。
    霍成君是在长乐宫太皇太后处听到这样的风评的,她入宫一年多,皇帝专房燕宠,后宫无人能及。此时又初登后位,正是人生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刻,哪里还听得进这些批评之词。
    “他们算什么东西?少府钱和水衡钱都是皇帝的私钱!我是皇后!妻子用夫君的钱天经地义,我爱怎么用是我的事,关他们什么事?一个个都吃饱了撑的!他们不过就是嫉妒我罢了,陛下就爱看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样子,他说我花再多的钱都没关系……”
    上官如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加上旁边霍家几个姐妹一脸歆羡地扯着小妹身上靓丽的衣裳,迭声地附和,不住地赞美,使得霍成君更加得意不凡,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如意无奈得头疼欲裂。
    她虽然贵为太皇太后,但显然,她这位小姨母从来就没把她当成一个长辈来看待。
    虽然霍成君也曾不服气地想和许平君一较高下,同样每隔五天便到长乐宫来问候探望,但显然,这样的问候请安方式只会让如意更为心烦无措。
    孤处长乐宫的如意曾经十分渴切许平君的五日一朝,借此来排遣幽宫中 寂寞。可如今,她只恨不能将长乐宫的大门紧紧闭合,不想再让人来此骚扰。可惜,这样的念头她只能摆在心里,霍家的这几位姨母皆配备长乐宫的门籍,不仅出入宫门自由如私宅,而且还不限门限的时辰。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她们想来“探望”她,便能结伴而来。
    霍成君的境遇实在令她的五个姐姐感到羡慕不已,邓夫人一边抚摸着成君衣衫光华的料子,一边凉凉地说:“小妹的身材保养得可真好,也难怪陛下这么宠你。不过,你虽然年纪轻,可也别为了 自己的身材而不肯生孩子!”
    霍成君面色大变,没等开口,那头范夫人已掩唇笑道:“真是为这个特意不生倒还好,你可别最后沦为六妹那样啊……”
    金夫人当即黑了脸,恨恨地瞪了五姐一眼,拂袖出了长信殿。
    霍成君怒道:“你把我比做谁不好?我岂会是和六姐一样的人?她夫君以前是个什么货色,说好听了是秺侯,其实不过是先帝的玩物罢了!她生不出孩子来只能怪爱她嫁的男人无用!凭他也想和陛下相提并论?我看你们都昏了头了!”
    “是是是!是五姐我的错!说错话惹妹妹生气了!”范夫人假意打自己嘴巴,笑道:“小妹别生气,这也真是委屈了六妹,说来说去还是六妹夫不好,搞得府里侍妾也是一无所出。陛下可不一样,隆下怎么说还有一儿一女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火上浇油,把霍成君的怒火勾得恨不能烧起来,“那两个无赖小儿岂能算陛下子嗣?大汉将来的皇嗣自然得自我的儿子来继承!他们算什么东西?五姐你说话以后注意点尊卑分寸,堂堂度辽将军夫人,岂能连这佯是基本的嫡庶都分不清了!”
    范夫人忙道:“唉,我一介庸妇,少见识,妹妹消消气!姐姐预祝你早生太子!”
    范夫人连连打眼色给其他姐妹,于是满室的人一连迭声地说:“是啊!是啊!早生太子……”
    如意不愿再听下去,从榻上起身,假借更衣为名走开。
    贴身伺候的恬儿体贴入微地小声询问:“等会儿是否照旧伺机打发她们回去。”
    如意无力地点了点头,感觉头疼越来越严重,“就说我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那是否要去未央宫寻女医来问诊?”
    如意愣了下,以前经常给她问疾侍候的那位女医淳于衍早已不在宫中当值,据闻其家中陡然发迹,不仅得了大笔的金钱,还得了价值不菲的田地、宅第,所以不再行医。脱离贱籍。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毛病,躺躺就好。”换个陌生人到长信殿问诊在,她会有强烈的排斥感。
    恬儿小心翼翼地扶着大皇太后走回寝室,这一路没什么人跟在近前,恬儿等走到僻静处,忽然说:“博陆候休假了,有太医去博陆侯府问过诊。”
    这两句看似没关联的话却令如意掘猛地一震,她停下脚步,盯着园子里的一株红得像血一样的牡丹,长长地吁了口气,“他终究老矣!”
    她弯下腰伸手去采花,却不料花茎生得异常结实,十分不易折断。她使力猛地一扯,牡丹被她采摘下的同时,层层叠叠的花瓣受到强烈的震动?居然一下子全散了。霎那间,那血红色的花瓣漫天飞舞地簌簌落下,如意拿着一支光秃的花茎,看着一地的花瓣,眼眸中露出深深的痛惜之色。
    霍光的确病了。
    虽然太医们诊断后都说并不是什么致命的重病,只需日常多加注意调养云云,但作为当事人的程霍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已精力大不如前,急速衰老的躯体令他逐渐感受到了死亡临近时惊怖的脚步声。
    每每在承明殿,他通宵看奏章看得伏案昏睡而去,在半梦半醒中居然会见到苍老的孝武皇帝——那个因为惧怕死亡而梦寐族长生不老术的老人,最终做出了他一生中最为荒唐的错事,他诛杀了自己的女儿,同时逼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更甚至于……
    霍光在这样可怖的梦境中醒来,醒来后他迷迷糊糊地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也许就快要追寻孝武皇帝于泉下了,但他和当年的武帝一样,异常害怕离开这个人世一一他这一生也许做过很多错事,但再没有一件能比袒护自己的妻子毒杀杀皇后更叫他后怕不已的了。
    他惶恐着、惧怕着,忐忑不安地将所有的期望成倍地寄托在自己的小女儿身上,但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当他拖着这副残破衰败的身躯撑到第四年开春时,他终于绝望地发现死亡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再也拖不下去了,而被他寄予全部希望的小女儿霍成君,在侍奉君王整整三年后却依然一无所出。
     他曾为了让外孙女怀上昭帝的子嗣,下令让整个掖庭的宫人不论男女都穿上穷绔,绑上多重腰带,但昭帝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一抹嘲讽的冷笑,而今,他又想让自己的女儿怀上皇帝的子嗣,但这一次不用他费尽心机,刘病已对霍成君的宠幸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专房独宠的地步,在整座掖庭,别说其他宫人难以近身,就连那个之前一直被人揣测议论的王婕妤,在这三年里也是稀少召见,更别说御幸宠爱了。
    霍夫人爱女心切,除宫里的太医外,她又另外找了许多隐于民间的名医,但无论看多少医者,吃多少补药,全都无济于事。
    这一年,霍成君十九岁。
    在这个年纪许皇后早已孕育了一男一女,而霍成君的肚子却仍是未见任何动静。
    也正是这一年的春天,霍光彻底病倒了,而且病情每况愈下,到最后已是药石无效。霍光病重的消息一经传出,皇帝第一个便屈尊莅临博陆侯府来探望霍光,阖府上下顿时又忙得鸡飞狗跳。
    虽然忙碌慌乱,但这样的荣耀却让霍府上下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无比地增光添彩。霍成君是陪着刘病已一起回的娘家,霍光一听帝后都来了,忙不迭要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叩拜,却被刘病已及时拦住了。
    躺在床上的霍光面色暗淡无光、神情恹恹,稀疏的眉毛耸拉着,平时睿智冷峻的眼眸此刻也毫无光彩可言。他的鬓发凌乱,鼻翼合张,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内听来格外地刺耳。
    刘病已站在床前细细地审度,终于确信太医所说无误,霍光的气色已尽显油尽灯枯的征兆。
    冯殷细心地给皇帝端来一张单人榻,霍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气息混浊地吞吐着一股垂死的异味,“陛下请坐,恕臣……无礼了……”
    病已却没有坐在榻上,反紧挨着床边坐了,执起霍光枯槁的右手。那双手的肌肤松弛,黯淡的肤色下跳动着青黑色的血管,五根骨节突棱出手指已经不受主人自主意识地控制,正不住地震颤着。
    霍光觉得胸口发闷,胸口过于异常激烈的心跳令他的呼吸更加困难,他张大了嘴,心里郁结着太多太多的忧虑和牵挂。
    他想握住皇帝的手,却无奈地发现自己反而被他的手牢牢握住。他无力地瘫靠在软枕上,心里百转千折,他不愿意就这样死去,更不愿意死去后自己的子孙后代受到任何的伤害——眼前这个青年究竟靠不靠得住?
    目光穿越过他的肩膀,霍光看到妻子正搂着小女儿在哀伤地啜泣,她还那么年轻,而自己却要死了,自己死后,她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没了他的庇护,她和这个家还能走多远?
    “大将军……”皇帝拉着他的手,眼角挂着泪水,“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皇帝很伤心,肩膀微微发颤,声音哽咽哀伤。
    霍光张了张干裂的嘴唇,皇帝的表现令他一直放不下的心稍稍得到些宽慰,他直愣愣地盯着刘病已看了许久,内心犹豫着,最终还是决定使出他早就预备好的保命撒手锏,“陛下……臣将不久人世,却始终有一夙愿未了。”
    “将军请将。”
    “兄长景桓候绝嗣无依,臣想从臣的食邑中分出三千户,请陛下封霍山为列侯,使他过继到兄长名下,令景桓侯那一脉的宗祀得以延续。”
    他说得很慢,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在念,心力交瘁的他恍惚回到自己幼年,那时候他还住在平阳县的家里,家境并不富裕,直到有一天父亲到传舍去了谒见某个人,然后霍家突然得了田、宅、奴婢,这样的变化实在令年仅十余岁的他又惊又喜。这之后没多久,他终于见到了那位霍家的恩人——那个从未出现在霍氏宗籍中,但却是他的异母哥哥的人——霍去病!
    那时年轻的霍去病已是名扬天下的骠骑将军,他的背后拥有一个显赫到惊人的家世——他的母亲是卫子夫的姐姐,他是大将军卫青的外甥,是太子刘据的表弟。
    正是因为他的关系,霍家得到了财富,而他也因此被这个第一次谋面的哥哥从平阳带到了长安。
    记忆中的霍去病永远是那样的神采飞扬,那样地傲气逼人,他是值得骄傲的,因为他拥有了一切令人嫉妒的东西。那简直就是一个踩在云端里的深,而这个神是他霍光的哥哥!
    霍光苍老混浊的眼睛里藏着太多的羡慕,沉浸在回忆中的他浑身发着微小的战栗。
    那个把他从泥淖中拔出来带到云端的神明,却只活到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那时候自己多大?他不可能再回去了,不可能再回到平阳去重新过那平庸无趣的生活,即使没有霍去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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