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他所希望的……是坦然面对那些,甚至在那些声音中去拥抱他的奥运奖牌,让世人知道……他以此为傲。
并不是没有在做这个决定之前考虑过阿列克的感受。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曾和阿列克有过约定,如果有一天,媒体发现了他们两个之间真正的关系,那就去勇敢的承认它。
事情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全都只是因为卿越低估了珈国冰协对阿列克的影响力。他本以为……自上届奥运会结束之后,阿列克就已经和那些人形同陌路,就算那些人再怎样的不满,他们也无法像上届奥运会那样的直接干涉阿列克的决定了。他更没可能想到……珈国的冰协会用那该死的政治支持去威胁他。
正如那修曾对他说过的,花样滑冰的世界,从来就不是冰雪那样的纯粹。
然而,卿越如今却忘记了多年前那修对他所说的这句话。
“弗雷尔。”
在那个失眠的夜晚,卿越在思考了许久之后叫了此刻就在他身边守着他的人。本以为自己的呢喃声得不到回答,却是在下一秒感觉到了对方的起身,更令自己看到了一双这几年来一直躲闪着的眼睛。
“我……是不是做错了。或许,我不该在短节目的比赛结束后对媒体说那些?或许……在奥运会比赛结束之后才说那些会更好?”
卿越在挣扎之下说出了这句话,却是偏过头,不看弗雷尔的眼睛。
“或许事实的确是这样。”
并未有等待,卿越就得到了弗雷尔的回答。这样的话语,令他感到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并慢慢的用力收紧一般的难受。
然而,停顿过后,弗雷尔却是又继续说道:“但只要他选择继续留在珈国,选择和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一名珈国的传奇教练,同样的矛盾还是会继续困扰他。”
弗雷尔在给出了这个中肯的回答之后,又呼出一口气道:“对不起,说好了不在你的面前提他的。”
似乎是从那次在普兰登一起相处之后,弗雷尔就如同他对卿越所说的那般,几乎从不在他的面前提起阿列克。就算是这一次,他也依旧是避忌着,不说出阿列克的名字。
可在此刻,他是真的想要帮助卿越,不让他继续陷入那种无穷无尽的自我否定,以及自责之中。弗雷尔看着卿越那被汗液浸湿了头发的侧脸,又再次从被子里钻出来,披上睡袍后去卿越的衣橱里又拿出一套衣服,又准备好了热毛巾才走到了卿越的身旁。
“你出了很多汗,这是好事。现在再换一身衣服,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就该能好了。”
说着这句话的弗雷尔脸上有一丝浅浅的笑容,就和五年前卿越才和他认识的时候一样。如果非要说他有了什么变化,那或许就是……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份沉稳。虽然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隔三岔五的在媒体的面前开些玩笑,却再已不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得奖后甚至差点搞错了亚军和季军领奖台的那个男孩了。
这个寒冷的夜晚,弗雷尔替全身都被汗液浸湿的卿越用热毛巾擦了身体,并替他又换上了一套衣服,让他能够舒舒服服睡到天亮。当弗雷尔再次替卿越把被子盖上的时候,他说出了令卿越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相信的话语:
“不管怎样,情况一定好起来的。”
听到这句话的卿越又再次闭上了眼睛,令睡意可以在这个夜晚再次来到他的身边。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也是一个短暂的夜晚。
发着烧,全身酸疼的卿越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毫不费力的安稳入眠。思绪飘忽不定,想着这些,又想着那些……
然而,他又多么希望这个夜晚能长些,更长些,长到……能够让他的病完全好了之后才过去,而不是让他以这样的状态去到明天的长节目比赛。
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以及内心深处的忐忑害怕之中,黎明终于到来。
在那天晚上,陷入睡梦中的弗雷尔总觉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中听到一个令他感觉熟悉异常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我今年二十三岁。四年后,我二十七岁……”
…………
幸运女神直到最后都没能多看卿越一眼,下半夜的时候,他的情况又再次恶化,本来已经退去一点的热度又再次升高。当太阳又再次升起的时候,他的体温又重新回到了39度。当他硬撑着感到比赛会场的时候,他甚至连电梯内的楼层数字都无法看清……
几乎是在卿越出了宿舍楼的时候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弗雷尔细心的发现了这一点,不动声色的抓着卿越的手,帮他按下了楼层按键。
卿越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究竟是有多么糟糕的。他的嘴唇发白,浑身肌肉酸疼,四肢连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头晕得难受,甚至连眼睛也睁不大。
他几乎无可想像自己在将要开始的长节目比赛上要怎样才能完成4…3…2的高难度开场……
“待会儿……你先走。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不好……”
当电梯开始上升的时候,卿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十分虚弱的说出这句话。听到这句话的弗雷尔并未给出回应,而是在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一声不吭的架住他的肩,让卿越能够把身体重量完完全全的压在自己的身上,就这样带着他走进过道,丝毫不在意周围工作人员看到他们时不解的目光。
那是一场……还未开始时就已经预料到结局,却还是不顾一切的想要试试奇迹会否发生的长节目比赛。
高烧让他体力不支,几乎是已经熟练到即使是在做梦的时候也能完成的开场4…3…2组合跳跃惨摔。四周跳的高速旋转让他在跳跃失败后直接撞上挡板。
作为教练的那修在冰场外身体前倾的看着场内的情况,一路支持者卿越走到今天的冰迷们一片哗然。他们几乎不敢相信那个虚弱到几乎连起跳的力量都没有的人……会是他们所钟爱的花滑选手。然而卿越却是丝毫想要停下的意愿都没有。在音乐还未停止的时候挣扎着爬起来,继续着他的长节目展示。
卿越这个赛季所滑的长节目名为“索蒂菲的钟声”。那个长节目所讲述的故事……是一名陆军受到国家的召唤,去到前线战斗,守护他所爱的祖国。当战争结束的时候,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们已全都死于无情的战争之中,再也回不来了。
那名军官在失去了一条腿之后带着战友们所托付给他的……寄给亲人们的书信回到自己的故乡,索蒂菲。却是在黎明的钟声敲响时发现……这里早已湮灭于一场空袭之中,他可爱的未婚妻,他的亲人全数遇难。
就是在那不断敲响的钟声之中,他从附近村落的小女孩儿手中接过了还带着露珠的野花,将它们一支一支的放在埋着亲人尸体的土堆上,并在早已面目全非的村口将那些战友们所写的书信在那些土堆前焚烧,连同他写给未婚妻的书信一起。
最后,那名陆军在极富悲剧色彩的钟声之中离开了索蒂菲,他所钟爱的小镇。
那本是在这个赛季刚开始时惊艳了无数人的长节目,冰迷们都为卿越所演绎出……仿佛是印刻在长节目音乐中的悲情色彩而动容。
而这一次,音乐中不断重复着的钟声却不仅仅只是在小镇索蒂菲的上空响起的钟声,更是为了卿越而响起的悲钟……
90、 尘埃落定
一名这个时代之中最为优秀的花滑运动员,他在自己的竞技生涯中达到了巅峰状态的时候遭遇了这样一场变故。4:40的长节目比赛,八个跳跃,四次旋转,两个不同的接续步。他只成功完成了三次跳跃。至于那四次旋转,他都因为旋转全数不到规定以及变换姿态少于预计而被降组扣分……
他从没滑过这么糟糕的长节目,从没有。
几乎整场表演都在不断的惨摔和挣扎着爬起中度过,身体砸到冰面上的声音让靠近冰场的观众们都不忍继续看下去。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完成了那场长节目。
当音乐停止的时候,在冰场的入口旁心急不已的弗雷尔竟是就这样不顾自己教练阻拦的冲进了冰场,将几乎已经无法在冰面上站稳的卿越扶了起来。然而在高烧的同时将仅剩的那些体力全都消耗殆尽的卿越却只是在喘了许久之后说出一句:
“让我自己走出去。”
当卿越丝毫动摇都没有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弗雷尔在愣神之后松开了架住他的手,仅是看着他慢慢的滑出冰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虽是显得那样狼狈,那样虚弱,丝毫不像一名在奥运会的短节目后排名第一的世界顶级运动员。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卿越还是依旧将自己的身体挺得笔直以接受那些看向他的目光。
当卿越慢慢从冰场中滑出的时候,排在他之后出场的阿列克才从更衣室里出来。在那个时候,他几乎无法想象……在卿越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列克似是在内心挣扎之下想要在摄像机的镜头捕捉下扶住身形不稳的卿越。却终是被他不看一眼的从身边走过。当卿越经过阿列克的身边时,他似乎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这样重复着……
“我今年二十三岁。四年后,我二十七岁……”
…………
那一年的冬奥会,珈国名将阿列克凭借超常发挥的四周跳,一如既往的冰上步法展示以及无可挑剔的整体表现在26岁的年纪一举获得了奥运会的冠军。
普兰登之光弗雷尔因为长节目的跳跃失误而以微弱的劣势而获得了他的第一块奥运会银牌。
希蜀的卿越在短节目排名第一的情况下获得了十几名开外的总分排名,被希蜀冰协视为奇耻大辱。并且,卿越在电视采访上公开说自己与本届奥运会的男单项目冠军是恋人关系,却是被对方在第二天就澄清了事件。这件事让希蜀冰协被珈国冰协揪住不放,更被其嘲笑不已。
这令希蜀冰协觉得颜面扫地,更气愤不已。
在这种意志的驱使之下,他们企图对卿越予以处罚,将卿越这名让希蜀在世界冰坛上成为了一个天大笑话的运动员从希蜀的冬季项目中除名。尽管,他与在几个月前才刚刚因伤退役的楚炫一起在这个时代中创造出了属于希蜀的冰坛光辉。
事实上,竞技型运动员因为深陷同性恋的丑闻而被禁赛,此类的事也曾在上个世纪发生过。
然而希蜀从来就是一个标榜自由与个性的国家。所以许多人都无法想象,现役运动员因同性恋丑闻而被禁赛,甚至是因为在当季奥运会上的糟糕表现而面临被冰协除名的残酷事件会在这样一个国度中发生。
提前听到了风声的乐胜因为今年在冬奥会上获得了单板滑雪冠军的缘故而去到希蜀雪协,想尽一切办法的请求雪协高层,令他们能够出面,替自己在冰协为卿越说说情。起码……别令他被希蜀冰协永久的除名。
因为乐胜的这份努力,冰协终于在酌情考虑下十分不情愿的勒令卿越在三个月之内不得出席任何商业以及非商业的活动。让他在家好好的反省。并且,冰协还给卿越提出了为期一年的观察期。也就是说,在这一年里,卿越只要有任何的不妥,希蜀冰协都能够把他永久除名,令他无法再参加任何一场需要通过冰协为选手申报才能够参加的国际赛事。
卿越在国人的一片谩骂声以及质疑声中失魂落魄的悄然回国。
在他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