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在这样的一种复杂的关系中,人们大约就只能各怀心事了。
于是虹只好陪着教授夫妇在前面的花园中聊天。
在青冈的逼迫下虹不得已描述了她和彼尔的生活。虹知道青冈是想以此来伤害西江。青冈的狼子野心何其毒也,虹早就心明眼亮。在描述中虹真的不是为了炫耀,更不想伤害西江,但她在言语间还是情不自禁地透露了对当下生活的无比满足,以及那种不得不炫耀的优越感。但这种优越感虹却是用一种烦恼的方式说出来的。譬如,房子太大了,彼尔不 在家的时候,她会觉得害怕。她又说,其实人睡在那里,不过两平方米的地方,要那么大的空 间又有什么意义呢?再有就是做卫生。楼上楼下。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都不是学生了,而是一个终日忙碌的清洁工……然后虹就突然觉得恶心。她立刻跑到花园尽头的一个垃圾筒前呕吐了起来。那种可怜的样子。恨不能吐出灵魂。西江的目光自然追随着虹的身影。而且目光中也自然是那种痛惜的深情,甚至几次想站起来,却被青冈用目光阻拦。
一直看着西江的青冈轻描淡写地说,你不必越俎代庖。怀孕的女人都是这样。
咳。你就不能去关心一下?
你心疼了?又不是你的孩子。
但她是我的学生。
可惜你只有给她讲昆德拉的权利。
为什么我的所作所为都要在你的监视下?
你不要盯着虹看。青冈说,太过分了。
于是西江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青冈,你到底想要怎样?
虹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她甚至有点怨恨地看着西江。
青冈问,你怀孕啦?
虹用纸巾擦着眼泪。
青冈说你不用瞒着。彼尔已经急不可耐地通知了我们。
虹说,我并没有隐瞒。有什么可瞒的?
你们才刚刚结婚。
结婚和莋爱有关系吗?虹反唇相讥。
可彼尔不说莋爱。他好像只说了莋爱的结果。对吧,西江?
西江忍无可忍,你不要再折磨她了。
你是说我在折磨她?青冈质问西江。
虹说,我只是不希望你们这样诋毁彼尔。他不是我们这样的人。他很简单。快乐就是快乐。
青冈又说,是为了孩子才匆匆结婚的吗?是为了保护谁?
那么师母是说,我在欺骗彼尔?
如果他愿意为你承担那些本不是他的东西。
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说,我有我的道德标准,也知道该怎样对今天的一切负责。
你如果真的对自己负责,当初就不该报考西江的研究生。
我想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情。虹的声音大了起来。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
知道什么叫报应吗?
西江再也不能忍受。他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向大门口走去。
教授。教授……虹在西江身后喊着。然后她转向青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已经做出牺牲了?
青冈只好追了出去。她跑到西江的前面挡住他的路。回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你不要逼我。我可是什么话也没说。
我又说什么啦?
你不要得寸进尺。任何事情都是有限度的。
好吧好吧。我错了,我认输。你回来吧。
于是一切又都回到了开始的样子。他们三人重新围坐在藤椅上喝茶聊天,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这时候后院传来了烤牛肉的芳香。青冈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便打开手机接听。青冈脸上现出惊愕。但却是温和的甚至柔情似水。然后她就站了起来。走开。她一边温柔地讲着什么,一边向花园深处走去。显然青冈的这个电话是不想让西江和虹听到的。所以她走得很远。远到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繁茂的枝叶中。
虹于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西江,她也有秘密?
而西江却不顾一切地抓住了虹的手,告诉我?谁的孩子?
我的。我自己的。
可青冈认为不可能是你和彼尔的孩子。不可能……
她是故意在伤害你。她从来都在伤害别人。她以此为乐。
可是一个月前在小屋里,你说你认识彼尔才刚刚三天。
虹满含热泪面对西江,那样说也是为了伤害你。既然你不能改变你的生活,我为什么不能拥有我的生活呢?
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否则为什么要租下那个小屋?
那是因为你想脚踩两只船。虹用力抽出了她的手。
明天,西江几乎是在哀求,明天我在那边等你。
你以为我就一定会去吗?我有了自己的家。你也看到了,彼尔对我是真心的……可是你并不爱他。
会爱的,因为他爱我。
我会等你。
一个深陷情网又无能为力改变现实的男人真可怜。虹看着西江时这样想。然后她站起来。因为她想知道青冈在哪儿?为什么她的电话打了那么久?她还想知道彼尔的烤肉怎样了?她看到西江乞求的目光之后才突然意识到她和彼尔的婚姻有多重要。虹说我要去看彼尔了,还说,说不定不单单是我们在纠缠呢。
告诉我,彼尔真的坐在“日落咖啡”等青冈?
你妒忌了?说明你爱青冈。不像你说的那样你们早就同床异梦了。
如果彼尔真的仰慕青冈……
是真的。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和你结婚呢?
为了通过我接近你们呀?接近他心中的那个女神。
我不相信你说的。那只是小说里的情节。
彼尔曾经给青冈写过很多信。
是吗?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一些从未发出的信。在信里,他说他喜欢青冈的每一个字。他是为了青冈才开始读小说的。这就是所谓的爱情的力量。他还说尽管他年轻,却不能妨碍他去喜欢一个青冈那样的女人。他说青冈虽然老了但依然优雅美丽。他说青冈是他所见过的最有诱惑力的女人。为此他常常彻夜不眠。于是他就爬起来写信。那些他永远不会发出的信。
能拿给我看看吗?
只是当他的生活中有了我,他就删除了电脑上的所有缠绵。
不,不可能。你在骗我。
我真的要去看看了。这么久了。他们俩。一个烤肉,一个打电话。
虹登上台阶走进大厅。她要穿过大厅和走廊,才能来到后院彼尔烧烤的地方。
但是她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了被烟熏火烤的彼尔。因为在这座四壁通透的玻璃房子里,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因为每一扇透明的玻璃落地窗都能将窗外的一切尽收眼底。哪怕是苟且的恋情。
虹看到彼尔正戴着围裙站在烤肉机前。但是他此刻并没有烤肉,而是在打电话。彼尔的表情看上去既彬彬有礼又谦和温柔。单单从表情上就可以断定,电话的那一端一定是女人。
虹突然之间再度感到恶心。那是因为她不能忍受彼尔的神情。
虹气愤地扭转头不想再看彼尔。然而想不到她却在另一面墙上的落地窗外,又鬼使神差地看到了青冈。原来青冈在这里?她并且也像彼尔一样在神情专注地打着电话。她的脸上竟然也是谄媚的微笑。这样的微笑通常是很少见。尤其是在教授家里,学生们就干脆就看不到师母脸上些微喜悦的神情,有的只是冷酷甚至嫌恶。在学生们心中,青冈是一个严厉的女人。她不仅对西江的学生不苟言笑,在学生们面前即或是对待西江,她态度也是异常冷漠的。无论是作为作家的青冈,还是作为教授夫人的青冈都看不起这些崇拜西江的学生。进而西江神圣的教学事业也被她看做是不值一提的。于是西江的学生们经常在私底下纷纷议论:既然你那么看不起教授的事业,为什么还要和他生活在一起呢?而且是那么难以分割,以至于容不得任何迷恋西江的女生。后来大家终于得出了结论,那就是青冈在他们面前呈现的冷漠其实只是一种假象,或者懦弱的表现。因为她根本就惧怕西江的总是能和那些朝气蓬勃的学生打成一片,能被那些漂亮的并且有思想的女生所追求,而她却江河日下,已成明日黄花了。
可是此刻青冈为什么有了微笑?
于是虹停在了那里,停在了那扇能看得见青冈的玻璃窗前。
虹觉得此时此刻的感觉很奇特。她缓缓地旋转着身体,便依次看到了无聊地坐在藤椅上喝茶的教授,站在烤肉机前打着亲密电话的彼尔,还有那个以一种优雅的微笑应答电话的青冈……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
为什么一切都会在虹的监视之下,甚至掌控之中?
是的虹并不想成为一个偷窥者。
她是无意间被魔幻一般的玻璃窗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阴谋的,假如有阴谋的话。
虹觉得彼尔的这座房子真是操蛋。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是暴露的,甚至通体透明。所以虹认为这座房子的设计师一定患有裸阴癖。否则他怎么能想得出要将房子里的一切置于光天化日下呢?哪怕用来莋爱的空间。这个设计师笃定不给屋里和屋外留任何隐秘的空间。他要那些作为墙体的玻璃门窗能挡住酷暑严寒,却挡不住春光乍泄,私情广播。甚至卧室甚至卧室的床甚至卫生间的抽水马桶和浴缸……
一切都能被他人看见供他人欣赏。
一切都如同演员在舞台上的表演……
虹突然觉得她这样转来转去次第地看着玻璃窗外的人很好玩。她于是开始猜测这些相互不能看见的人究竟在做什么或者想什么。这些人中当然西江是最单纯的,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经穷极无聊,却只能无奈地坐在那里,喝茶并四处张望,希望两个女人中至少有一个能尽快回到他身边。西江尽管表面上平静并尽管最大限度地显示出超脱,但他的神情中还是明显地昭示了他的妒忌。他既妒忌彼尔以婚姻这种方式占有了自己的学生兼情人,又妒忌这个无知的男人以膜拜的方式让青冈云里雾里。所以西江一定已经在心里视彼尔为敌。他可能正在考虑该怎样把他的这两个女人从彼尔那里夺回。他可能也坚信自己一定能战胜彼尔。因为他觉得女人一定更喜欢男人超凡的学养和名士的姿态。毕竟,真正风流雅士的是他而不是彼尔。他不信那些知识女性就一定会被金钱所俘虏。他相信她们即或被俘虏也将是暂时的,她们迟早会有幡然悔悟的那一天。
那一刻,青冈一心一意地打着电话。脸上荡漾的柔情蜜意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她一只手插在肥大长裤的裤兜里,一只手将那个亲切的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她在草地上转来转去来回走着。在一个确保不会被人发现的很小的隐秘的空间里。青冈穿着参差的浅驼色的服装让她显得优雅且高贵。一件深色的毛衣就那样随意系在肩上,更显出了这个女人的自信和风流。虹不知道青冈此刻正和谁讲话。但青冈脸上那少有的温情,足以证明电话的那一端一定是个男人(西江以外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又是谁呢?虹记得西江好像说过,无论外面的那些男人怎样诱惑青冈,甚至迷倒她,但最终青冈还是会回家来。因为只有在西江身边,她才会有一种真正的归属感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虹相信西江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她已经亲眼目睹了青冈在海德堡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