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犹豫之后还是接过了那个话筒。青冈说,她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自己那时候已经不爱那个男人了。所以她才能表现出那样的宽宏大度甚至顺从。因为比起那个陌生的女人,青冈更看重她和那个前男友的友情。
后来那个男人感谢她。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如此高风亮节不计前嫌的。说到动情处他不禁想要青冈。但是这一次青冈拒绝了,她说那是因为她懂得该怎样尊重灵魂的友情。
师母是为了灵魂纯洁?
青冈接起了开始的话题,所以,特瑞萨去了萨比娜在苏黎世的那间画室。在那里,托马斯也曾和萨比娜莋爱,就像他们在布拉格时一样。接下来就是那个有点做作的情节了。两个女人相互为对方拍照。甚至,对方的裸体。你不觉得这很做作吗? 为了说明什么?那个昆德拉? 这样女人就看见了女人。青冈十分肯定地说。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终于相互看见而且看见得很深入。她们在看着裸露的对方的时候都带上了托马斯的眼睛。就仿佛是托马斯在看,或者,她们都看见了托马斯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于是她们更加了解了对方。那个物质的对方。然后笑着分手。但是离开后特瑞萨就不辞而别。离开了本来可以带给他们安全的苏黎世。
特瑞萨明明知道托马斯是爱她的。
正因为特瑞萨知道托马斯爱她,她才会使用这样的方法来报复他。当然她没有想到托马斯会因为爱她而追随她回到恐怖的布拉格。她只是想留给托马斯一个永恒的伤痛。她或者也想成全托马斯和萨比娜。她或者在看到了萨比娜的裸体之后才意识到了原来自己是应该自惭形秽的是没有光彩的是苍白的。但是托马斯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这是特瑞萨始料不及的。这种男人的深情是任何女人都不能抵挡的,你懂昆德拉的意图了吗?
虹有点不屑地说是的,如果有人愿意把那种无畏的牺牲看得那么重的话。
所以你看,青冈说,如今西江好像也在重复着这样的事情,而我们这些女人却只能服从他。
虹说,没有人在屈从于教授。而且,师母才是真正至高无上的。
青冈说,你不觉得大家同为女性很悲哀吗?
虹说,我们这些女学生只是没有勇气。
青冈说,我就那么难以接近吗?
虹慢慢地靠近了青冈。她蹲下来,莫名其妙地把她的头靠在了青冈腿上。然后虹哭了,虹说师母能原谅我吗?我如果不引诱教授也许永远都不会引起师母的注意。
青冈被震惊。但是她还是无条件地默许了虹的忏悔,和虹的那么充满了温暖和诱惑的依偎。但是青冈知道那种看似自然的请求饶恕的动作中其实潜藏着更大的危险。直到此刻青冈才真正认识了虹,才明白虹这种女人为什么是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甚至无所不在的了。
在那个被依偎的瞬间青冈首先想到了西江。连青冈这种理智的女人都不能抵挡虹的温柔,西江又怎么能逃脱?
是的虹是那样的青翠欲滴。这是青冈再度对虹留下的印象。那种青翠欲滴的美。
这时候青冈确实想摆脱虹的亲近。但是她就是做不到,无论如何做不到,那种做不到的绝望就仿佛在梦中。青冈只能任凭着虹在她的膝盖上伤心地哭泣。悔恨的。那是种请求宽恕的悲鸣。青冈敏锐地感受着那个身体的抽动。那么细微的。抽搐和湿润。青冈已经在劫难逃,接下来她只能情不自禁地抚摸起虹柔软的头发。然后她便也像西江那样深深呼吸着虹头发上的那种气息。那种夹带着洗发水味道的气息,那种本能的馨香。青冈不知道(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初西江的冲动也是从这里开始的。那种头发上的洗发水的味道是谁都难以抵御的诱惑。
青冈说,或者我可以帮助你。
然后虹就离开了青冈。她站起来的那一刻,青冈再度看到了虹那道一直向下的、深不见底的乳沟。
虹说,特瑞萨看到了萨比娜的裸体后,就能够理解萨比娜为什么会成为托马斯永久的情人了。她觉得直到这一刻她和托马斯才是平等的,因为她也像托马斯一样看到了萨比娜的身体,并且用她的相机羞辱了她。
但是难道特瑞萨就没有被羞辱吗?她不是也被扒光了衣服被萨比娜拍照吗?但是尽管被羞辱,她们却终于没有成为敌人。她们是友好分手的。因为特瑞萨真正要报复的那个人不是萨比娜,而是那个毕生都在寻花问柳的托马斯。
虹就站在那里像受难的圣女。
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不走?
虹上衣的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她不去遮掩,而是就让那鼓胀的乳防就那样放肆地流泻出来,在青冈的眼前银荡着。
青冈突然狂怒起来。
虹说,如果师母恨,就打吧。无论怎样,是我罪有应得。
一个女孩总是想弄清楚戈达尔意象背后的真正动机。
在《芳名卡门》中,她说她不知道戈达尔为什么总是说,当太阳落山之时,凡·高在寻求着一种黄色。她问我凡·高所要寻找的黄色究竟意味了什么?她还想知道戈达尔为什 么总是在影片中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关于凡·高和黄色的意念。
影片中叫卡门的那个女孩和她的男友相爱的时候穿着黄色的浴袍。而卡门和另一个男人相爱的时候也依然穿着那件黄色的浴袍。
然后戈达尔说,如果凡·高能找到这样的黄色就好了。
为什么无论卡门和哪个男友在一起,那件浴袍的黄色都是不会改变的?
后来女孩说我又看了一遍《芳名卡门》。她说她终于知道戈达尔的黄色是什么了。
那就是激情。
那就是激情?
女孩的黄色浴袍象征着激情。而凡·高毕生所追逐的也恰好是这种黄色所代表的激情。
女孩还说唯有凡·高的画可以用激情这两个字来形容。所以戈达尔才会说,当太阳落山之时,凡·高寻求着一抹金黄,也就等于是说,在生命殒落的时刻,凡·高依然在追 逐他的激情。
于是凡·高死在麦田里。那金色的麦田。麦田也是激情的。所以凡·高选择了麦田,选择了在金色的激情中结束自己。
但是这就是戈达尔的本意吗?
没有人真正知道戈达尔究竟是怎么想的。
戈达尔的电影永远是“猜”的电影。
戈达尔永远在设置着谜团。
他又永远不会把谜底告诉你,哪怕是在他的坟墓中。
一场歇斯底里的殴打就这样开始了。
青冈从来没有想到她会成为这样的一个女人,一个母老虎一样的女人。雨点一般的拳打脚踢。每一个疼痛都毫无遮挡地落在了虹的身上。一个怨妇的哀愁和疯狂。青冈甚至破口大骂,你这条母狗!青冈的发泄可谓气势如虹。她越打越猛烈以至于虹的身上竟然渗出鲜血。但青冈的残暴却依然没有停止。人们以为那是青冈在发泄一个妻子的所有的愤恨。但是不,青冈并不仇视虹,她甚至害怕失去虹。她对虹有着很深的感情,她依赖于虹。青冈是因为害怕失去才伤害虹的。她甚至开始忏悔开始流泪但就是停不下来。后来看到虹的遍体鳞伤青冈又开始惧怕自己。她仿佛已经崩溃,已经陷入了一种疯狂的恶性循环中难以自拔。她越是不满自己的无理残暴就越是更加无理更加残暴。
虹在青冈整个歇斯底里的过程中,始终以基督受难的精神承受。她没有逃离甚至没有躲闪,因为她觉得这是她应该接受的惩罚。尽管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并不是她首先撩拨西江的。一切都是从她头发上的气味开始的。她敬重导师,所以宁可成为导师一切欲望的帮凶,也宁可成为师母发泄怨恨的对象。虹是做好了所有接受惩罚的准备才来的。她觉得她这样挨打也是对导师崇敬的一部分,就如同,她被导师弓虽。暴也是她作为学生的一部分。所以虹宁可挨打,宁可被青冈撕破衣衫,宁可让整个上身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青冈面前,宁可,让青冈长而尖利的指甲抓破她的乳防。虹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甚至是她自己所渴望的。
有时候男人决斗就能解决女人的归属。这是古代。
而当代是,男人们可以厮打一番,而后或者拥有或者放弃。
虹或者以为被青冈如此暴打一顿便能从此拥有西江?
在忽然的暴风骤雨之后忽然地雨过天晴。一切骤然之间都静止了下来。就想音乐,突然的休止符,就休止了一切,欲望及其感情。
青冈看着虹。看着虹的赤身裸体遍体鳞伤,看着虹披散的头发紧咬的牙关。那不是恨,只是忍耐。然后突然地,爆发一般地,青冈猛然把周身是血的虹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胸前……
西江回来。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
一种突然而至的解脱感。
西江默默看着眼前的这两个拥抱在一起的女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本来就是没有责任的。他无需承受什么更不用忏悔自己。所有的裂痕是需要女人们自己去弥合的。他夹在其中,只能让沟壑越来越深。
然后西江就离开了房间。
他忽然听到青冈在身后说,西江,你知道戈达尔是怎么说的吗?
西江停住脚步。
在性关系中悲惨的是——西江头也不回地离开。——灵魂纯洁。
第十二章 曾经的岁月在沧桑中远逝
青冈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迷恋那间阅览室的,但是却始终铭记西江走进阅览室的那个瞬间。仿佛周身的神经在那一刻都紧张起来。
仅仅是因为西江那么文雅的一个微笑。
但从此她和西江还是久久不认识。尽管不曾相识,但西江的出现就犹如一道闪电,立刻划破了青冈那晴朗的心空。那时候青冈还没有男友。因为她的心一直停留在对往事的怀恋中。那个其实早已经消逝的男人。她却要以生命中漫长的岁月为代价,坚守着,那一份永远不再会回来的恋情。
遇到西江时已经是青冈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了。为了毕业论文,青冈不停地去阅览室,后来就成为了能见到西江的借口。于是阅览室的图书管理员对青冈的行径一目了然。就如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青冈对那个蝇营狗苟的管理员一向反感。她注意过那个管理员猥亵的目光。她知道他所关心的并不是图书,而是那些来此缠绵的男生和女生们。青冈本来已不愿再来这里,但是西江出现了,一切便不得不随之改变。
最初青冈并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西江来自何方。这个成熟的男人仿佛从天而降,然后就兀自落在了青冈的视野中。西江不是任何系的也不是任何研究所的,在青冈的同学中也没有一个认识西江。于是青冈就失去了通过任何自然手段认识西江的可能。而西江,虽然每天能看到青冈,并偶尔对她礼貌地微笑,却从来没有主动要和青冈结识的表示。
就这样。他们把这种每天见面、而每天又彼此视为路人的日子过了很久。差不多一个学期。直到最后,青冈就要毕业了,而那个西江也将不知要远走何方。
直到这时候青冈才意识到她不能再等了。
是的她一定要认识他。那个梦幻一样的男人。而且这时青冈已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