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有别的话题……
我们为什么不能谈谈美国呢?既然我们都在那里生活过。能够在这里相遇,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天意吗?
于是他们的谈话从各自的在美国的住地开始。进而他们就美国对华人的态度、美国的繁荣和问题以及美国的教育等等,进行了广泛的探讨。奇迹是,在关于美国的思考上,他们的看法竟近乎一致,这便使他们之间的距离立刻被拉近。彼尔不再小心戒备,他们的话题也变得饶有兴味起来,甚至一片谈笑风生。
西江在终于摆脱锦禾之后茫然四顾。他第一次觉得非常恼怒,因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根本就看不到青冈和卫军的影子。于是西江只能上楼。而且他上楼的时候还不能大摇大摆,因为人们先前已经看到了青冈和卫军上楼时的大摇大摆,甚至故作亲昵。
西江以一种极为低调的方式缓步向楼上走去。他故意做出一种很闲适的姿态,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尽管他的心里一直在骂,这两个混蛋!
西江在楼上的卧室门前踌躇不前。他因为没有在门外听到任何动静而感到异常紧张。他还没有任何捉奸拿贼的经验。他一个学者一个教授一个学科带头人一个学部委员一个系主任一个儒雅的名士他怎么能做那种事呢?是的他只是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青冈楼下的朋友们在等她。而且歌舞剧院的那个小乐队也已经来了,舞会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但卧室里一片黑暗空空如也。西江看遍了每一个角落,但每一个角落都寂寞无声……
青冈在阁楼上奋力挣扎。为了抵抗卫军非要她穿上的那条裙子。卫军只是竭尽全力。他甚至绝望地问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是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我只有这一个愿望已经几十年了。我要知道,我和你,在分开了那么久之后还能不能再有往日的激情?能吗?回答我。几十年来我一直在怀念你,一直在梦想着这一刻。我在意识中始终是爱你的但我要知道,我们是不是还能一如既往……卫军,你不要错过……
青冈你听我说,你并不真的了解我。你怎么知道我还爱你呢?很多年过去……
否则你就不会来了。我知道。你来了就意味着,你愿意。
青冈再度沉陷泥潭。因为她还是找不到一个小说得以向前发展的契机。看来达洛威夫人的舞会不行,多年不见的人久别重逢也无济于事。几十年过去青冈确实已不再了解卫军。单单凭着他的如约前来就意味着他们能莋爱吗?是的她看到卫军成熟了也更有男人的魅力,但是他们就能回到那个生生死死激情无限的今非昔比的从前吗?
慢慢地青冈才意识到,原来她对卫军的态度,依然是那种需要甚于爱。当年她需要通过卫军才能看到“牛棚”里的父亲,为此她不惜……不惜把自己的青春肉体全都献给卫军,而且无怨无悔。现在人生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他们身边。到头来还是她和卫军,上天注定要他们再续前世恩怨。而这一次依然是青冈有求于卫军。她需要他们之间的那种一如往昔的恋情,哪怕是立刻进入性的程序,哪怕连谈情说爱也没有,只是回到从前。她要试一试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了。那些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那些曾经的激情澎湃。她要知道自己在一个陌生(不,她一生都在思念他)的男人那里是不是还能有激情?而她对卫军的激情是不是还是无条件的甚至如烈火干柴……
但是,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她问着自己。她所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爱情或者欲望本身?是的,她的回答是否定的。她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卫军。她是为了另一人,那个她自己的丈夫。她只有通过卫军才能证明。证明夫妻间的那所有事情的消失,责任并不在她。
但是这样对卫军公平吗?
青冈记得,在她的每一次要求中卫军都是被动的。甚至每一次都被迫充当着那个青冈要用来证明什么的工具。而且她的这种情欲的要求从来就不是为了卫军。是的全都是为了别人。别的男人。或者她的父亲或者,她现在的丈夫,卫军仅仅是被利用。
卫军就不能不被这个女人利用?
但是卫军爱这个女人。这就是事情发展到今天的所有的症结。卫军心甘情愿被利用。
此时此刻,卫军知道他已经在劫难逃。只剩下最后的防线了,那就是,他做人的原则和神圣的操守。
那么卫军能够逾越吗?他能够让自己的人格在深爱的女人面前妥协吗?他会明知被利用却又不能不就范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是卫军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所不能作出判断的。
但是此刻,青冈已经把她的嘴唇贴在了卫军的嘴唇上。那么芬芳的。卫军不知道那其实只是口红的味道。那也是青冈后来一直在乎的,因为她知道男人的欲望,有时候要借助于种种外力的推动。所以青冈一直钦佩那些卓越的国际品牌的口红设计师。惊异于被他们设计出来的那么柔润芬芳的诱惑的味道。如同男性生殖器一般的口红在女性的唇上缓缓划过。唇膏留在女性的嘴上,却要作用于男性的周身。
是的,青冈此刻就在用她唇上的芬芳诱惑着卫军。那是怎样的诱惑。柔软而又娇媚的,充满了战斗的气息。
而此时此刻卫军又在想什么?那些如烟的往事吗?就为了见到那个“牛棚”里的父亲?青冈便可以毫无廉耻地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卫军。那么现在呢?现在又是为什么?就为了唤醒那个风度翩翩的丈夫的旧时之爱?青冈便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中把他带上楼?是的所有被当做目标的男人才是青冈的最爱。当年她爱父亲胜于爱卫军,如今她在乎丈夫也远胜于在 乎卫军。所以卫军什么也不是。以卫军的智商他怎么会看不清这些?他不过是青冈与她的男人们之间的一个砝码罢了,或者一座桥。她只有通过这座桥才能走向她真正爱着的那些人。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分析(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或者多面性,所以只有从所有不同的层面去揭示,才能够真正获知事物的真相),无论卫军砝码也好,桥梁也罢,但每一次真正享用青冈身体的那个人,毕竟还是卫军。这是一种物质的或者务实的立场。是的,难道不是卫军在享用青冈吗?是卫军第一个看到了青冈青春的身体。也是卫军,第一个亲吻了青冈那么青涩的嘴唇。然后,让青冈的鲜血染红苇塘,在落日的余晖中。是的就是卫军享受了那个真真切切的身体得到了那个实实在在的女人,也是卫军,直到此刻还依然在感受着这个女人芬芳温暖的唇香,接受着她的那么一如既往的给予和奉献,那么,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又何苦去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青冈的真爱呢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被轻轻推开的那扇门后,是楼梯间的昏暗。然后,竟然是锦禾的那张充满了警觉的脸。这当然是西江不愿看到的。
锦禾在门口的墙壁上乱摸。她大概是想找到卧室的开关。
而西江却在黑暗中说不要。不要打开房间的灯。
我看见你上楼了,所以担心,锦禾轻声说。
你怎么不和彼尔攀谈了。
你妒忌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青冈?和那个经济学家?
你走吧。
你就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等候?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可大家在等。你们夫妇不能同时消失。不要被不相干的人看笑话。
我们又何曾不是不相干的人。
锦禾向西江慢慢走去。是的,大家都看见他们上楼了。还没有找到吗?他们究竟在哪儿?
这也不关你的事。西江说,请下去吧,我不愿在我的聚会上被人议论。
大家早已经议论纷纷了,你还在乎什么?谁都看得见你早就心不在焉,也知道你是故意把我塞给彼尔的。你如此的郁郁寡欢大家都看到了。你们夫妻究竟要献演一幕怎样的丑剧呢?如此地为所欲为,甚至不顾名誉扫地,这对于你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行了你不要说了,你让我一个人呆着……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大家都在等着你们宣布舞会开始。舞会开始以后你们夫妻再双双失踪人们就不会觉察了。来吧,我们下楼,你来宣布舞会开始。锦禾向西江伸出了她的白嫩的手臂。
青冈是故意这样做的。西江突然有了种想哭的感觉。
当然,她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你看的,也是为了让大家看。这样她就不仅羞辱了你也羞辱了大家。大家都忍无可忍了,毕竟,你才是他们心中的偶像。
她究竟要干什么?西江不禁呜咽。
锦禾情不自禁地冲到西江身边。把西江的头抱在自己丰满的怀中,让西江被那肥硕的乳防温暖着。锦禾的言语间满含了抚慰,既然你们的关系已经这么紧张,干吗还要举办这场酒会呢?
我怎么知道她会这样?她不仅叫来卫军,还请了彼尔,这些我都不知道,你说,她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或者是觉得……你们的家庭生活已如一潭死水。
你还是先走吧。西江想从锦禾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你也走。我们一道。
不,还是你先走。
想想看,你即或是抓到了他们又能怎样呢?走吧,来,我带你走……不不……西江终于逃离了锦禾,并且伸出双臂阻挡着锦禾的靠近。不,你不要过来。这是在我家,我本来是可以理直气壮的……
不不,西江,你完全不必那么紧张。是我的出现让你害怕了?
西江继续保护着自己,说,求你了,不要让我为难。这是我和青冈的卧室,她随时随地都可能进来,如果……
哦?原来你还是那么在乎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在此刻,不知道在这座房子的哪个角落,你妻子却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西江狠狠地卡住锦禾的脖子。说,你再说你再说……西江愤怒的双手卡得越来越紧,以至于锦禾被窒息了,她的身体也正在慢慢地瘫软下去……
直到锦禾瘫倒在地,西江才慢慢松手。接着他又惊恐地把锦禾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就在他和青冈的那张大床上,西江紧抱着锦禾紧抓住她的已经冰凉的手。此时此刻西江害怕极了。他甚至亲吻着锦禾的脸颊恳求着,锦禾,锦禾你不要死。这个聚会已经够可怕了,我不想再发生什么了,锦禾,你听到了吗?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能死,答应我,无论你……
后来锦禾慢慢苏醒。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怨你。我知道你勒着我的脖子就等于是勒着青冈和卫军的,你勒死我也就等于是勒死他们,你太痛苦了,我怎么能怪你呢?
面对着锦禾的善解人意西江几乎放声大哭。这一次他主动把头埋在了锦禾丰满而柔软的胸膛上,仅仅是为了让那乳防阻隔住他的哭声。一个男人的绝望的哭声。
青冈是故意这么做的。西江最后的抽泣。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关键时刻锦禾的宽容大度让西江无比感动并且乖乖就范。他开始亲吻锦禾,为了这个女人不会因为他的企图杀人而把他送上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