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道两旁栽着死气沉沉的杨柳,萧疏的枝叶上像蛛网缠绕着满天星彩灯;右旁外侧是酱油色的马蹄湖,湖名源于湖廓形似马蹄,其实它更像猪蹄,只不过猪的名声没有马好听;左手边是杂草丛生的湖滨公园:一个自由快乐的拾荒者抱着一麻袋宝物依靠在遭人为破坏后呈现出更具人文艺术形态的石凳板上打盹,不远处朦胧树影里一团组合畸形、水*融的身影在蠕动,把“解放思想”落实得真够到位的;坡道上排泄物似的残渣腐液像溪流分岔四溢,我和Amay躲避地雷似的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准是坡上的下水道又堵塞了。
我的右后方传来一股令人为之壮烈的恶臭,蛋白质*产物,是氯化铵和消石灰的混合物遇热反应生成的氨气又被氧化成一氧化氨再经人体呼吸道渗入血液*生成一氧化氨血红蛋白从而引起中毒——化学老师读到这,定会非常中意我对氮族元素知识的灵活运用——生物老师则希望我们在逛街看见美女的时候能迅速将她归类于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灵长目,而物理老师要求我们在人力车夫身上用带箭头的有向线段标出力的合成与分解图示,同时历史老师指出车夫是20年代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国的悲剧性产物,说到这,语文老师请出的骆驼祥子最有发言权了……够了够了!让所有冰冷无情、故弄玄虚的知识见鬼去吧;没有什么研讨能比肉眼所见的现象更真实明了(大学新闻系教授微笑点头了);我转过头去,看见:
一个头发稀疏、面色粉红的老头,脸上汗水涔涔,仿佛他头顶上的不是清幽如水的月华,而是煌煌毒辣的阳光,烤得他气喘吁吁,背躬90度,一步一叹;他的脖子上套漆布围裙,像长长的道袍一直拖罩住双脚,那件袍仿佛酱腌过似的霉迹斑斑,黑腻的油渍如暗花盛开,又繁衍到他的手背、脖子和脸上;在他左肩上套一个连接身后手拉车的皮绳环(像汽车轮胎改制),那陷入其臂膀的绳环仿佛是他身上长出来的器官,天生注定他是干这活的苦命人。
构造简易的拉车上安置一个油污污的圆柱形铁桶;铁桶屁股上紧贴着孙儿的细瘦双手,他打赤膊,穿汗津津的绿短裤,扁平的脸上镶一双星星般分外明亮的眼睛,身体像比萨斜塔,脚尖绷紧拄地。
生活路上,没有人比他们走得更艰辛了。他们每挪动一步,都向四周散发出一阵使人作呕的瘟骚气味,他们已习以为常。油光满面的食客们腆着丰收的肚子,捂着酒糟鼻,看见他们像见到不共戴天的仇人叫骂着闪过。
“别看了,快走吧,要没座位了。”
Amay找了个避开臭气的托辞,快步把我拖走;而我心里有那么一点想助他们一臂之力的恻隐。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59章:孔子不洗碗
在所谓的文明社会审美意识里:体力劳动、工作环境脏乱、收入微薄是证明其工作者是卑不足道的;卑下者遑论品质、骨气和美德;这一老一少注定贻人唾弃,连四肢健全的乞丐都不愿干的活,他们何苦呢?老师也常恐吓我们说:你们要是不好好念书,以后就要去扫大街擦皮鞋了。我们当然不愿落魄成那样,但是,那些对社会贡献微不足道的价值的蚂蚁工作者们也是光荣与伟大啊!
露天配套的桌椅设置在随手乱扔的饭盒木筷、残羹渣滓、竹签纸杯、烟头塑料的海洋里。我和Amay落座后,鼠窜而来一张油渣脸,老远地将餐单往桌上一掷,“啪”地打死一只大腹便便的苍蝇。看来她很擅长此道。爆裂的蝇尸溅出色彩斑斓的五脏六腑,像免费赠送的辣酱瓜。油渣脸挤弄着极不对称的吊梢眼,唾沫纷飞说:“喝什么?”
“两罐橙汁。”Amay很了解我的饮好。
在我们点餐的时候,油渣脸哼着土得掉渣的小调,在指甲缝里剔出一坨污垢到处乱弹。
他妈的,我真想把她扔进老头的泔水桶里洗一洗。
油渣脸离去后,我用免费的发黄粗糙的卷纸(拉屎也不会用这种低劣的纸擦屁股,怎能擦嘴巴呢),把整个污迹遍布的桌面裹起来像木乃伊,不然我不敢在这张桌子上进食。而当油渣脸在上菜时看见我的创意,顿时翻起灯泡状的白眼,心疼地嚷道:“呀,你干嘛啊!”
我在净化环境!我没有把你裹成木乃伊算很客气啦,油渣脸!
瞧瞧周围食客的素质:蛤蟆嘴里塞满食物,唇角流油,脸上带着迷幻的色彩;醉酒者面对花坛呕吐;尿急者跨过绿化带跑向湖畔;用膳完毕者啐一口浓痰洒脱离去,垃圾箱仅在几步之遥,但大家都吝啬那几步——在中国岂有叫食客自行收拾垃圾之礼,想当年孔子寄宿齐景公门下直到返鲁前总共吃了一年半的白食,他也没洗过一口碗。
创建文明城市只管白天,晚上创收经济效益。没人把市容市貌当作自家的脸,在这么狼藉的环境里大快朵颐,脏脏兮兮,闹闹哄哄,大家都信仰一句“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还真他妈的灵!
在嚼肉串的时候,我想起一个言犹在耳的故事。我告诉Amay,是一个关于紫金的骇人听闻的秘密,你听了保准像吃了一连串的感叹号。我是从一位学长那里得知的。
“别卖关子,快说。”Amay讨厌比内容更精彩的预告。
那是在正式开学前的军训日子里,一天傍晚,我和同队的几个同学在尘土飞扬的泥场上踢球(看起来像踢灰尘),不久有陌生同学加入。踢到唇干舌燥,大伙一起去小卖部买饮料,然后围坐在一棵招展的树影里休息。这时,有个小胡子学长说:“看你们穿迷彩服,是新生吧,紫金去年有个学生跳楼,喏,在那扇窗口。”
第60章:跳楼事件
他举起手指一点厾,一场悲剧的帷幕在我们眼前的教学楼上拉开:一个毕业班的男生站在窗台边缘,他很镇定、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引发什么骚乱;这桩棘手的事很快惊动了校长,他派各班班主任把自己班的学生从围观者里揪出来赶回教室;小胡子的教室恰好在其隔壁搬,他又坐在窗边位置,脑袋一歪就知道那边的情况;语文老师和政治老师轮流做他的思想工作,不一会楼下陆续有人抬来软垫,墨绿色的,是体育部的器具。
“他们应该打120或119。”香肠嘴提出异意。
“看来他们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可能以前发生过类似事件。”斗鸭眼用肯定的语气说。
“结局如何呢?”招雨耳追问道。
小胡子笑了笑,从鼻子里喷出碳酸气,掸了下裤脚上的泥尘说:“还能怎样,天下太平,要是闹出人命,你们的父母还会千方百计地把你们弄进紫金来吗。”
一阵沉默。我们都在为自己的父母反省。
“我要说的,问题就在这里。”小胡子用福尔摩斯揭迷般的口气说,“事后,学校给我们的解释是,那个家伙学习压力太大,又不懂自我调节,冲动之下做了蠢事,第二天他就从紫金消失了,据说被转到一所二流学校,都是为了他好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听起来很漂亮。我知道内幕,校方怕他再做出过激行为,担当不起这个责任,惟恐损坏了声誉影响招生,说白了是怕钱赚少了,若想把那家伙的心态调整好,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逐出紫金,一了百了,万事皆休。”
小胡子的故事叫我大吃一惊,原来学校为了维护声誉,竟会使用这种违背教育初衷的手段。嘿,我刚来紫金,刚经历了一场英雄式的宴会,我可不想知道深受家长爱戴的紫金有什么黑幕,于是我跟大家打个招呼,拍拍屁股先走了。
但现在,我超级怀念小胡子,真想找他喝一杯叙叙旧,听他揭露紫金更多的罪恶秘密,但是自从那次我拍完屁股离开之后,他就在紫金消失了。
如今中学生跳楼不是新闻,在通往高考的危机四伏的荆棘路上,弱者不自杀也要被他杀;很多人把问题归咎于中国人口太多,竞争太残酷(僧多粥少的缘故),好像死掉一些人还是减轻国家负担,促进国家健康发展的好事呢;高考路上交通拥挤跟国家人口多少毫无关系,在一个高明、完善的体制里,每个人都可以找到适宜自己专长或喜好的位置,而不是为了一个所谓的铁饭碗勾心斗角,拼得你死我活——什么是铁饭碗:你对此职业的医疗、保险、养老、休假等政策性福利保障的享有权的拥有毫不担心被剥夺,例如年年热捧的公务员工作。
噢,我的老娘,她叫我对付了高考,考上了她所理想的大学之后,“利用大学宽松的时间,你要准备公务员考试”,公务员工作真的那么伟大吗,还是它的待遇与升职空间让人伟大呢?国人若把时间、精力和心思都消耗在如何投机取巧争夺铁饭碗到手的途径上,那么国家前进的脚步一定会深受拖泥带水地制约了。
每个老师都想把同学培养成像他们那么渊博,这个想法太天真。你说贝多芬和贝克汉姆会是同一人吗,不可能,那么我们怎么可能把语文、数学、物理、英语、化学、地理、生物、历史、政治、体育、计算机、劳作……(扳着指头数)全都学得顶呱呱呢,要是钱钟书不讨厌数学,那么写《围城》的是钱学森了——浅显易懂的道理——我们的语文老师能把我们的英语考卷做及格吗?可想而知的答案——人有所长、术业有专攻,泛泛而教只会扼杀人才;应试教育以为自己能造出全才,结果把失业率越造越高了。
受教育的是我们,所以我们应该享有参与决策教育的权利,(至少)却也没人来征询一下我们的意见。教育不应该用冗长古板的知识*我们个性灵活的大脑,我们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有自己乐于钻研的学科,但是为什么要用一张标准卷来决定我们(各有所长、各有所好)的命运呢?
还是回头去放把火吧!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61章:流氓
在我口若悬河期间,Amay慢条斯理地消灭了一碗开胃羹、两盘小龙虾、一对烤鸡翅、又食不甘味地吩咐服务员“再来两串烤鱿鱼,加辣”,眼神里充满了沉浸于食物的迷茫,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吃什么,样样尝试。
“你真的不饿?”我非常怀疑她气势汹汹的食欲。
“不饿,我烦。”她用汤匙敲了敲瓷碗的两端像演奏扬琴。
我的逻辑惯性还以为她在烦酒吧之事,没有读懂她眯起的眼睛里隐藏的思想,于是继续我的愤世嫉俗的话题。说了这么多,Amay没吃饱,也该听饱了。
她把一只手支在桌上,拍拍脑门,昏昏欲睡的样子。听我发完牢骚后,她一拍桌子:“说好不说这些东西的,你再说,我掐死你,烦死了,你今天脑子进水啦!”
“我脑子进尿了。”我说。原来她是烦我呢。
Amay扑哧一笑:“好啦好啦,我吃了你这么多东西,不好意思要你买单,不会害你破产吧。”
“没关系,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真的吗,太好了,反正我怎么吃也吃不胖——看见美食,我不怕不怕胖,我胃口比较大,不怕不怕胖……”
Amay哼唱起即兴篡改了词的流行歌曲,拾起菜单,没心没肺地说:“我还想吃冰盏醉白虾、蜜汁藕、虾仁片儿川、菜卤豆腐、宋嫂鱼羹……”
我的心率渐不稳了,匆匆将一只手偷偷伸进口袋里默数我的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