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克利斯笑着说。她的紫色眼睛满是阳光。
就在格兰希尔也跟着笑起来之际,达克利斯又接着说:
“可是……你也是我见过最鲁直的男人!”
“嗯?”
“要我回奥尔西去,将我骗回去会比跟我打商量容易些。只要带着我走上该走的道路就好了——反正我又不认识路!”
达克利斯掩着嘴笑。
格兰希尔瞠着那对漂亮的双色眼睛,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
“……我倒没有想到这些!”
公主笑起来,摇摇手说:
“太慢了!现在我会非常注意太阳光的方向与植物生长的林相,因为我知道你心里还是认定我回家比较好,对吧?”
格兰希尔摇着头笑着,他完全投降了!
之其三
他们又持续缓步行走,希望附近有村庄。
这里已经不是先前行走个把月的荒僻道路了,有几栋无人居住的弃屋在荒烟蔓草间伫立,宣示着此地被荒弃后的凄凉。但是这些荒弃的年代应该不久,表示说不定能找到村落。
一会儿,公主想起什么似的,说:
“对了!昨天的借宿,你付了多少钱?”公主说:
“都是因为我,所以那必须我来付。”
“……”
格兰希尔以同样的步伐行走,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说:
“不必了,没有多少。”
“不行!我不能占你便宜。”
公主自腰间的一个小布袋掏出一枚金币,但格兰希尔看都没看,只牵着米茉继续慢慢地走。
达克利斯快步追去,想要跟上他。她觉得很吃力,因为她背上的伤未愈、全身筋疲力竭。
她叫唤了他一声,格兰希尔这才转过身来站定。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睁着那双色的眼眸看着公主。
公主跟上来,说:
“让我来付吧!比起来,我不太需要为金钱的事烦恼,就算钱都用光了,我还可以到友国的驿站钱庄领些钱财。因为透过贸易经商,各国间的王族们都有金钱的往来交易,只要能拿出信物,都可以周转到一些钱。”
达克利斯知道这些事不该对陌生人说——
谁知道她会不会遇到居心不良的歹徒,抢了她身为王族的信物,行图谋不轨或是四处行骗之能事?
在先前的旅行中,她不是没有被骗过,但也是很快地发现对方的意图。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格兰希尔说这些——只属于王族之间往来的秘密……
格兰希尔微微低头,过一会儿才对着公主说:
“公主,许多事——一拿钱的话,意义就会变得奇怪。”
意外地,他毫不解释原因,只说明结论。
语气陌生得令达克利斯感到一阵难过。
“真的吗?我不懂……”
为什么拿了钱,意义就变了?这她在宫廷里的老师们可从来没教过。
“有一天你会懂的。”
格兰希尔轻声说:
“更何况,很多事不是钱可以解决的。”
他说完,以达克利斯觉得陌生的冷淡态度转身继续走。
“对不起……”
公主又跟上来,说:
“你生气了吗?”
“……没有。”
他说。但没有看她。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无知令人失言。
但是她究竟说错了什么,自己却毫无头绪。
她有点惊慌——她一向不是惊慌的人,她不明白自己做错或说错什么?为什么会在突然之间将气氛搞得这么僵?先前不是都还聊得蛮愉快的吗?刚刚为了是否该送她回家的争执,也没在他们之间形成任何芥蒂啊!
“格兰希尔……”
或许察觉到达克利斯的手足无措,格兰希尔停下脚步,转头向她抛来一个笑,轻声说:
“我明白,没有事的。”
他的语气透露些许情绪上的软化,但没再说别的话语。
一旁的溪流帮了大忙,让他们稍微远离尴尬气氛。他们坐在河边的巨石上休息,让米茉喝点水。
早在昨天,他们便已经脱离了那绵延好几座山陵线的神殿群,已经看不到那些废弃的古代神殿了。
这一处风景丰富得多,主要是因为植物种类变多了,阳光洒在树木上,让那几乎一成不变的树林产生丰富的层次。
对格兰希尔来说,他已然在这个世界流浪许久,看过许多美丽的地方,虽然他曾经想过一睹神灵领域,但是他并没有真的认真去找过。
很意外地,这个时候格兰希尔想起他的师父。
一股想要见他的心情在心里环绕不去……
或许,他可以拐个弯,就近前去极西之处,回到西方学院“雷那佛松”去——偷偷去看一下也无妨。
“……格兰希尔!我可以问吗?”
达克利斯见他低头想事情,本来不想打扰他的,但这一阵沉默令她觉得难过,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尚未恢复过来。
现在,她极力想要刨开她所架筑的藩篱——两人间的藩篱……
听见公主说话,格兰希尔略微抬起头来,看着公主,等着她的问题。
“你来自哪里呢?是哪个国家的人?”
“我没对公主说过吗?”
格兰希尔诧异地问。
看见公主摇头,他微微一笑,以他那特有的迷离声音诉说:
“我是个孤儿,被一位法师收养……”
“喔?所以你会咒文是你师傅教的?你师傅也是魔法师?”
他愿意说,公主松了一口气。
不可否认,交谈可以缓和不安,尤其是现在。
“不,我师傅是位法师。师傅名叫岱卡沙特——“明亮之眼”。”
格兰希尔微笑。脸上尽是甜美的过往。
他想起师傅在菜园子里的样子——
当今世上最伟大的雅莱尔之子,平衡感似乎不太好,时常在泥泞的菜园子里滑得四脚朝天。
最后,菜园子全都归格兰希尔管。
“法师和魔法师有什么不同吗?”
达克利斯不懂。
这是当然的,她所知道的、身上带着魔法出生的人多半是魔法师——如她的奥尔西大国师伦恩木法沙。
对于另一种不同的力量,她的认知则有点混淆不清。
“身上有魔法——像我这样的人叫做“魔法力之子”,我想,你所看到的、会魔法的那些人,大多数也是力之子。若得到适合的魔杖、习得咒文,那就可以成为魔法师。”
看着公主那认真的神情,格兰希尔知道她努力要让气氛好些的用心……
他又笑了一下,继续说:
“但这世界上有一种更古老的力量,是神所赐予的,那个力量叫做“雅莱尔”——神赋天资,那力量也是出生即有的,这样的人称为雅莱尔之子,经过学习,会成为贤者与法师。我的师父岱卡沙特就是一位雅莱尔,要说差别,其实在于他们身上的力量本质。”
“本质?”
“本质!”
格兰希尔用手轻轻掀动他脚边的小草,说:
“例如——我们要使植物生长,除了将它种在地上之外,还要施肥。有些肥料没问题,但有些肥料虽然能使植物果树长得快,然而那样栽种出来的植物,我们人类吃下肚却可能有害……这就是魔法与神赋的力量间的差别。这些力量都能依照使用者的意愿引动必然的结果,但后续对世界的影响却差很多……”
“魔法……会污染!”
达克利斯公主喃喃道。
她早就在大国师的教导之下,知道魔法所存在最根本的问题在于——那力量会屯积、变质……
“是的。”
“那为什么不多使用雅莱尔的力量?如此就能减少魔法的使用率啰!”
“雅莱尔之力也是天生的,不是想要有就能有。而且……雅莱尔之子现在也非常少见了。”
即使不是如此,人们也不一定会选择比较好的事物——
这是格兰希尔在这个世界中流浪、观察之后的体认。
吃过东西,休息够了,也因为他们想在天黑动弹不得之前再赶一段路,因此他们又起程,继续于黄昏中行走。
转移了赶路的话题之后,无言地行走了一会儿,
达克利斯看着格兰希尔,想着刚才提到力量的谈话,心中有一股悸动,似乎藉以检视自己。之后她才慢慢说:
“……所以,你一定很遗憾吧?”
“——嗯?遗憾?”
“对于你是力之子,而非雅莱尔之子这件事,你一定很遗憾吧……?”
一个无奈的笑容在短暂的停顿中开启,格兰希尔闭上眼睛,低下头,没有回答。
他想起费达所说的:
——我们这一代的人能有什么选择?带着魔法出生并且使用它,这一切只不过是水到渠成般的自然演化——
或许吧?
若可以选择,他会选择什么样的命运?
就如身怀着力量,却也需要有使用它的智慧一般。但谁会注意到这些?匡正世道的准则早已经被便利主义挂帅所淹没。
“格兰希尔?”
“……要拥有雅莱尔之力或是魔法力,是没办法选择的,正如许多人无法选择自己是不是带着某种力量出生,甚至宁愿当一名亚纳(没有魔法能力的人)……”
说到这里,格兰希尔抬起头来看着右边的树林,突然停住。
公主正等着格兰希尔接着说下去,但是却发现他看着某处。
达克利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此刻景色已经逐渐深入黄昏,这里地处趋北处,太阳光在黄昏这段时间消逝的极快,只隐约闪耀于树林的缝隙,紧接着,如同被夜色驱赶一般,荒郊野外就在瞬间没入了黑暗。
“怎么了?”
“快!躲到一旁去!”
格兰希尔瞬间进入警戒,急忙拉着米茉与公主,走入另一边路旁的宽大干涸壕沟里。
公主无从得知格兰希尔在刚才那一丁点黄昏的光线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正想发问,格兰希尔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而且低声说:
“掩住耳朵!”
说完,达克利斯只来得及用手扤住耳朵,一阵黑云般的东西自天空飞过。
那数量如铺天盖地的巨鸟,经过时有着刺痛人们听觉的尖锐巨响。那有如庞然大物行过般的力量摇撼着地面,瞬间飞砂走石……
达克利斯低着头,用头发紧贴着耳朵,试图阻隔那骇人的声音。
时间仿佛经过了许久,他们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一下四周。
有些高一点的树木被撞倒在地上,原本已经难以辨识的路更加狼狈不堪。
格兰希尔先跳回地面,然后牵着公主费力地爬上去。
夕阳微微地回到此处,达克利斯以为自己在作梦——刚刚不是已经进入黑暗了吗?怎么好像时光倒流一般?
当然,这段微亮的时间不太长,只够他们稍微捡拾枯枝,收集营火必要的可燃物。
一会儿,光线已经远离他们了,他们面临了第一个没有凯德泰比之剑的夜晚。
之其四
“刚刚那一阵黑云般掩盖天空而过的东西是什么?”
公主坐在营火堆前,问。
“那是万魔疾驰。”
格兰希尔持续收集树枝,因为数量不太足够,有些枯枝心已掏空,虽然易燃却不耐燃,这营火或许无法度过夜晚支撑到天亮。
罗坎松木的枯枝最耐烧,但是此处已经看不到罗坎松了,但是有别的种类的松木枯枝,燃烧时有浓郁的松木香。
他边捡树枝,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