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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珂默然。
“或许,她确实有点像,可惜始终不是,”卓昊站起身,拍了下他的肩,“你已经尽力。”
“她的品行我很清楚,仙门有奸细,南华已经冤屈了一个,不能再有第二个。”
“这世上冤案还少么,岂只仙门,你多看看就习惯了。”
。
离开玉晨峰,卓昊径直朝主峰走,转上游廊,终于还是停了脚步,侧身望那坐长满紫竹的山峰。
容貌言行截然不同,不经意间流露的东西,偏又那么神似。
天山雪夜,梅花树下,那女孩子轻声对他说“对不起”,竟让他生出是她在道歉的错觉……秦珂的紧张,也是来于此吧。
或许,该查一查?
卓昊移回视线,继续朝前走。
查什么,就算查到什么,消失的人能再回来?堂堂尊者舍得徒弟,一个亲手杀了,他会去救第二个?别人的徒弟与他有什么干系,救她对他有什么好处,自寻麻烦!
不知不觉中,脚底原本通向主峰的路竟改了方向,向着摩云峰延伸。
卓昊吃惊,接着忍不住一笑。
能在南华施展幻术不被人察觉,还能困住他,会是谁?
“当年又何曾为徒弟这般费心,”他打开折扇轻摇,悠然踏上小路,“如此,晚辈遵命去看看就是。”
仙狱这边地方较僻静,恰巧闵云中有事出去了,守仙狱的两个女弟子都认得他,并没拦阻,毕竟重紫本就是要交给青华宫处置的,早迟一样。
步步石级延伸而下,直达黑暗的牢房,少女趴在铁栏边,似在沉睡。
卓昊看清之后,有点吃惊。
不是因那瘦美的脸,不是因那深深的鞭痕,而是这少女单薄的身体上,此刻竟呈现着一副奇异景象。
五色光华浮动,分明是金仙封印。
寻常人需要什么封印?下面掩盖着什么?
原以为引他来此,目的是想借徒弟惨状引他怜悯,如今看来,让他知道这封印下的秘密,才是那人的真正用意。
卓昊定下神,迅速合拢折扇,走近栏杆,皱眉查看。
天目顿开,少女体内灵气已不那么充沛,极其虚弱,想是受刑所致,令人意外的是,她全身筋脉里,除了天地灵气,竟还有另一股青黑浊气在流动!
瞬间,封印与黑气重新隐没。
那是什么!卓昊倒抽一口冷气,退后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浑身僵硬,简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煞气!是煞气!
小脸颜色很差,几道伤痕清晰,依稀有着当年的倔强。
是她,是她!他飞快走上前,半蹲了身,急切地伸手想要去触摸,然而就在即将碰到她的前一刻,那手又倏地缩了回来,改为紧扣铁栏。
所有的狂喜,转眼之间化作不尽悲凉,他几乎想要立刻逃走。
重紫,星璨,第二个徒弟,尊者护犊,一切都有了解释!
告诉他这个秘密,算什么?
求他放过她?
可是这一切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十几年前,他眼睁睁看她赴死,却无力回天;
十几年后,在他的生活因此变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有人突然来告诉他,告诉他所有的事都是一场游戏,告诉他死了的人没有死,活着的人都被骗了,告诉他面前少女就是当初那个女孩子,是他少年时最真挚的爱恋,是他曾经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是他的“小娘子”?
他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
这所有的一切,是谁造成的?
手握紧折扇,仙力控制不住,折扇瞬间化为灰烬。
原来,那样的人,仙界至尊无上的、最公正最无情的人,为了救徒弟,竟也对仙门撒下了弥天大谎!传扬出去有谁会相信,他玩弄了整个仙界!
天生煞气,魔剑宿主,多么危险,他亲手杀死她的时候,许多人都松了口气,可有谁会想到今日呢?
泄露秘密,不惜放下身份相求,仙界最受瞩目最受拥戴的人,总是自以为料定一切,算准父亲不会出面,算准他没有忘记,可是心里所承受的,也不会少吧。
转世煞气不灭,还敢让她活着,替她掩饰,当真就不怕三世成魔的预言?有朝一日天魔重现,浩劫再起,他便是头一个帮凶!出事后选择沉默,不愿详查,让她蒙冤,是怕被人发现她天生煞气,还是害怕自己真的犯错,要借机作另外的打算?
卓昊缓缓站起身,缓缓后退,轻笑着,踉跄着,一步步走出仙狱。
行刑
一片飒飒声里,灵钟的声音不再清晰,南华遇上罕见的雷雨天气,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冲洗着十二峰,却始终到不了通天门。
雨被无形屏障阻隔在外,通天门石台上,中间坐着请来作见证的长生宫明宫主,南华掌教虞度坐在左手边第一位,几位尊者依次过去,最后是慕玉陪座,秦珂佩剑而立。青华宫这边,卓昊因代父亲而来,坐在明宫主右边第一位,第二位便是夫人闵素秋,再过去是青华两位长老仙尊,石台底下,数千弟子屏息而立。
虞度与明宫主解释两句,又叹息一番,在场几乎所有眼睛都看着洛音凡,见他端坐不语,谁也不好先开口。
卓昊手里换了柄新扇子,左右看看,道:“时候差不多了,还是尽快了结吧。”
“也罢,现就将这孽障交与少宫主发落。”虞度点头,看了眼闵云中。
闵云中立即下令:“带那孽障上来!”
须臾,两名女弟子带重紫驾云而至。
不再受刑,重紫精神略有好转,已能自己走动,只是颜色憔悴,瘦得可怜,虽然术法被封,但为了对青华表示诚意,依旧给她手脚上了仙枷。
至刑台前,她默默跪下。
虞度有惭愧之色:“发生这等事,南华无颜见卓宫主,如今孽障已带到,任凭少宫主处置。”
卓昊收起折扇搁至面前几上,平静地打量刑台上的少女。
容颜虽改,却照样的傻,竟不知开口申辩,还是果真与她有关?
“你有何话说?”
重紫垂首摇头。
闵云中暗暗松了口气,松开握着浮屠节的手,照他的主意,倘若这孽障果真当众说出不合适的话,是顾不得什么的,先解决了再说:“人就在这里,少宫主何必多问,行刑便是。”
“姑姑死得蹊跷,我受父亲之命而来,不该问个明白么?”卓昊皱眉,眼睛看着他的手,“莫非闵仙尊不想让我知道?”
傻子都听得出这话不单纯,闵云中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铁青。
闵素秋先怒:“你对堂祖父出言不逊,是什么意思!”
卓昊脸一沉:“我代父亲而来,这里并没什么堂祖父,如今掌教仙尊都在,岂有你一个女人说话的地方,叫人笑我青华门风,还不给我闭嘴!”
闵素秋涨红脸:“你!”
最疼爱的侄孙女受气,闵云中待要发作,又恐惹得他夫妻关系更加恶化,无奈之下只得叹了口气,抬手制止闵素秋,冷笑道:“我堂堂南华督教,平生磊落,还怕了晚辈不成,少宫主要问什么,尽管问。”
“如此,甚好,”卓昊直了身,看重紫,“你为何要害人?”
重紫摇头。
“是你杀了她。”
“我不知道。”
卓昊离开座位,走到她面前,拿扇柄托起她的下巴,轻佻的动作引得众人纷纷摇头,这位少宫主名不虚传,风流本性难改。
重紫也意外,当然众目睽睽之下,用不着担心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遂低声劝道:“重紫乃将死之人无妨,少宫主却是代令尊而来,身份不同,如今一言一行都关系到青华宫,理当谨慎些,以免招人闲话。”
“难得你肯为我着想一回,”卓昊剑眉微扬,有一丝嘲弄之色,“死的是我姑姑,我理应找真凶报仇,究竟是不是你?”
重紫立即望向秦珂,迟疑。
虞度忽然开口,语气温和不失严厉:“你师父苦心栽培你多年,纵然你犯下大罪,他也并未将你逐出师门,你若良知未泯,就要仔细回话,不可妄言,辱没师门。”
重紫心中一凛:“掌教放心,重紫明白。”接着,她镇定地转向卓昊:“重紫无话可说,但凭少宫主处置。”
卓昊不语。
果然还是那样,为个师门就可以忍受一切委屈,怎会狠心杀人?
闵素秋见状,暗暗捏紧双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因为丈夫的缘故,她对前一个重紫痛恨至极,对这一个长得更漂亮的自然无好感,于是忍了气,朝旁边两位青华长老使眼色。
两位长老也觉得自家少宫主丢脸,互视一眼,其中一位咳嗽了声,道:“她既已认罪,少宫主何须再问,不如快些处置吧。”
闵素秋亦柔声劝道:“你是心软,怕她冤枉,但她自己都无话可说了,想是不假,何不尽快料理完此事,你我也好回去禀报父亲。”
卓昊点头,后退几步:“也罢。”
闵素秋立即转向另一位长老:“就请长老代为行刑吧。”
那长老起身离座,走到邢台前,拔剑。
卓昊转脸看座上洛音凡,见他依旧纹丝不动,神色淡然,不由笑了笑,回身用扇柄将拔出一半的剑推回鞘内:“还是由我动手最妥,退下吧。”
长老依言退回座中,地上重紫却忽然道:“少宫主可否稍等片刻,重紫还有两句话说。”
卓昊示意她讲。
“求师父回紫竹峰。”重紫叩首,伏地。
五年呵护,五年教导,师姐之死已让他内疚至今,她又怎能再让他亲眼看这一幕?对他,对她,都太残忍。
经她一提,明宫主连忙也转脸劝道:“尊者是不是先……回避?”
洛音凡不答,亦不动,用行为表了态。
虞度叹道:“行刑吧。”
“尊者收的好徒弟。”卓昊笑着后退两步,抬左手。
海之焰,青华杀招,漫天细小蓝光撒下,在场众人却感觉不到半点杀气,美丽,伤心,如暮春时节纷飞零落的柳絮,又如夏夜里即将消逝的萤火虫。
仙枷脱落,浑身剧痛,重紫终于趁机抬脸望了眼座中人。
黑眸无悲无喜,淡漠的神情,就像初次见她时一样。
但她不会被骗,他肯定失望,也伤心。为卓云姬之死伤心,那是他喜欢的仙子,无辜命丧南华;至于她这个徒弟,他应该是失望又气愤,或许,会有一点伤心,他曾经那样疼爱她,如今却要眼睁睁看她被处死。
她不怕死,只是有点不甘,卓云姬之死,她连一个确切的答案也给不了他,他肯定也很想知道。
幸好,能够这样美丽地死去,不至太难看,重紫转脸望卓昊,想要谢他,视线所及,却只见他满眼落寞的笑。
只一瞬,美丽的一瞬。
蓝光散尽,刑台死寂。
少女歪倒在台上,极度虚弱,元神迟迟未散。底下众弟子犹在发愣,旁边秦珂已面露感激之色,握着八荒剑的手逐渐放松。
察觉不对,两名长老试探:“少宫主?”
卓昊没有回答,眼睛看着地上人。
魂魄有损,几欲昏死,可这明显不是预料中的结果,重紫惊讶,费力地抬脸望他。
“青华已处置过了,”他不再看她了,移开视线,轻拂衣袖,“余下的,就交与重华尊者吧。”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作证的长生宫明宫主,都再次呆住。
闵素秋倏地站起来,厉声:“你糊涂了么!那是你亲姑姑,回去如何与父亲交代!”
折扇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