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婆孙在屋子正中间的方桌上吃饭,对着一碗红烧肉和一个糖醋莲白,张仙姑看见我来,就站起来给我拿碗筷,我说:〃我吃过了。〃张仙姑说:〃再吃点嘛,年轻人多吃点好,你们读书好用脑筋哦。〃
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见张仙姑,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谁,她脸上的皱纹很多,有点暴牙,手指是烟黄的。
我跟我同学出来了,两个人准备在街上去乱晃一下午,我说:〃你奶奶有点奇怪哦。〃
他说:〃她是算命的。〃
〃算得准不准嘛?〃我很好奇。
〃准!好多人找她算哦!〃我同学很骄傲。
我回去就跟我奶奶说了这件事情,我奶奶肃然起敬说:〃那个是张仙姑的嘛!〃
后来有好几次,我去我同学那里做作业,都看见有人来找张仙姑算命,她算命的时候戴着眼镜,拿出一本书来,还握着钢笔在一个本子上面写写画画,就像是个知识份子,我把这个想法跟我同学说了,他说:〃当然,我奶奶以前是在省城读过女专,见过大世面的!〃……我吃了一惊。
随便去平乐镇的哪个茶铺一打听,原来人们都知道张仙姑的事情。以前他们家是平乐镇最大的地主,后来当然落魄了,张仙姑嫁了三次,当了三次寡妇,她唯一的一个儿子离婚了以后去南方做生意,至今音讯全无。
就这样,我和张仙姑渐渐熟了,或者说,每次去她家我都会偷偷看她了:大多数时候,她就坐在那里,手里面握着一串佛珠,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什么,和大多数老人一样,嘴角一直粘着湿润的口水……偶尔她也抽两支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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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五月女王 第三章(7)
张仙姑也会过来和我说两句,内容大多数是:〃高歧最近在学校乖不乖哦?〃〃这段时间他成绩上进没有?〃〃你要多帮助他哦。〃
我听得多了,也会跟我同学说:〃你认真读书嘛,都要高考了。〃
他就说:〃读啥子哦,读得起个屁。〃
高考之前,张仙姑免费给我算了一次命。她问了我的八字,又像做函数题一样在纸上画了老半天,然后在纸上写了三个数字给我看。
我问她:〃这是什么?〃她只笑了笑。
高考结束以后,我发现那三个数倒过来就刚好是我的高考分数。
我考上大学走了以后,我的同学在镇上到处跟人家打零工,我就很少看见他们婆孙了。
张仙姑渐渐就不灵了,大家都说:〃老太婆昏了,人都认不清楚,说话颠三倒四的。〃
过了一年,我们镇上新开了一家健身中心,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我一回去他们就带我去参观。健身中心修在以前的旱冰场,我居然在里面看见了我同学,他在柜台后面,问我:〃小姐,你要不要办个我们的会员卡?现在有优惠。〃
我愣了愣,说:〃高歧,我不办。〃……他于是最终认出了我。
我们两个有些尴尬,我就问他他奶奶的事,他说:〃她最近已经完全昏了,经常一个人站在屋头说要等到天上的人来接她走。〃
〃天上的人?〃我又惊讶,又难过。
〃她说天上的人就是以前仓库里头那个人。〃高歧说。
我真正感到震惊了,张仙姑说的人无疑就是袁青山。
我们又说了几句,他就要去忙了,他终于问我:〃你过得好不好?〃
〃好。〃我说出的,只是他期待的那个答案。
后面的故事我们镇的人都知道了,张仙姑等到的那个人并不是天上的人,而是她失踪了好多年的儿子。他趁张仙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跑回去问她要钱,她没有给他,他就用一个大花瓶把她砸死了。
几天以后平乐镇公安局的邱队长在崇宁县的一个小旅馆里找到了他,他从母亲家里拿走的钱已经都花光了,留下来的只有几包摇头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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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五月女王 第四章(1)
第四章
平乐镇下过了那场大雪以后,袁青山常常作关于雪的梦。在梦里面,镇上下了好大的雪,她已经长大了,除了她以外,还有张沛。张沛和她骑着高大的自行车放学回家,两边都是白茫茫的雪,远远地,袁青山看见了街的尽头出现了那个黑色的影子,她长得更加细长了,两只手拖了半条街宽,它站在那里,看着她。袁青山问张沛:〃你看见那个鬼没有?〃
张沛看了看,说:〃没有。〃……他也长大了,长得很高,穿着一件类似中山装的衣服,面容俊朗,看起来简直就是另一个人。
他们骑到街中间的时候,〃妈妈〃不见了,张沛突然说:〃袁青山,我带你去峨眉山爬山好不好。〃
袁青山说:〃明天吧,我妈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那一天,袁青山醒来之前,作的就是这样的梦。
整个早上,她都像还没睡醒一样,想着这个梦,想着张沛说到的话……袁青山,我带你去峨眉山爬山好不好……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梦到的人是他,但这句话让她深为感动。
其实,她仔细想一想,就会明白,这个梦都是发生在下大雪那天……那应该是袁青山有记忆以来,镇上下的第一场雪。早上醒来,一切都白了,袁清江推开门,吓得尖叫起来。
那天下午父亲很早就从幼儿园接了袁清江,到平乐一小来找她去照相。凤凰照相馆外面等了好几拨人,他们排在那里,看见整个镇上的人好像都凝固了,所有人的行动都变得缓慢。那天袁华心情很好,他一手拉着一个女儿,说:〃以前我跟我你妈谈恋爱的时候去爬峨眉山,就见过这么大的雪。〃……他说完,自己就愣住了,然后什么也没有再说。
他们照了相,两个孩子还拿着气球。袁清江先拿了一个气球,然后指着袁青山说:〃姐姐!姐姐!〃……袁华就又拿了一个黄色的气球给袁青山。
那时候的照片已经洗出来了,压在家里唯一一个写字台的玻璃下面,还有袁华用漂亮的钢笔字给袁青山抄下的九九表、拼音表和几首唐诗。
袁青山从写字台上把昨天的作业像倒垃圾一样扒到书包里面,匆匆忙忙地上学去了,父亲正在给袁清江穿鞋子,一边穿,一边喊:〃午饭钱拿了吗?路上小心点!〃
袁青山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
还没出院子门,她破天荒地遇到了张沛,今天他居然自己走路上学。她小跑了两步,赶上去,叫他:〃张沛!〃张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半眯着眼镜,穿着一件蓝色防寒服,上面有一些黄色的条纹。他回头看见她,随便点了个头。
两个孩子肩并肩走着,袁青山说:〃今天你爸怎么没送你啊?〃
〃今天兰花市啊,他才没空送我。〃张沛用一种老气横秋的口气说,〃最近兰花火爆得很,我爸又赚了一笔,又要去买新的苗子。〃
〃哦,〃袁青山点头,〃那你昨天的数学作业最后一道大题做完没有?〃
〃当然做完了。〃张沛不屑地说。
〃那,你借给我看看好不好?〃袁青山低着头,看着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张沛,可怜兮兮地说。
〃好啊。笨哦你。〃张沛瞟了她一眼。
他拿起胸前挂着的电子表看了一眼,说:〃快点走,你还要抄作业,要来不及了。〃
他们加快的脚步,冬天的街道还没亮开,几乎是黑漆漆一片,不时有中学生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过去。
看着那自行车,袁青山又想到了自己的梦,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张沛也作了和她相同的梦。她这么想着,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偷偷看着张沛。
他胸前那个昂贵的电子表随着他的走动跳跃着,好象那是他破出来的一颗心。
教室里面本来没有几个人,袁青山刚刚抄完张沛的作业,人就来了大半。余飞随着人潮涌进来狠狠拍了一下袁青山的头,说:〃喂!作业给我抄!〃
袁青山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又拍我?〃
〃我拍我的马子怎么了!〃余飞说。
〃谁是你马子!〃袁青山又羞又恼,摸着后脑勺,瞪她。
〃快给我抄作业!〃余飞一屁股坐下来,从书包里面翻出一只笔,用脏兮兮的手把袁青山桌子上的一堆本子拉了一本过去。
袁青山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抢下张沛的本子,她把它和别的小组同学交的作业一起收到抽屉里面,然后重新拿了一本给余飞。〃抄这本。〃她说。
余飞并不在乎抄谁的,反正有的抄就好,他埋头工作了起来。
以前的打过他的大孩子早就毕业了,余飞现在成了学校里面的一个大哥大,他带着一帮低年级的学生,成立了一个青龙帮,还在二三年级每个班给自己找了一个马子。他在三年级三班的马子就是袁青山。第一次的时候,余飞问她:〃袁青山,你给老子当马子嘛。〃
〃什么是马子?〃袁青山说。
〃马子就是女朋友。〃余飞得意地说。
还有一次,余飞说:〃袁青山,我教你说英语嘛。〃
〃你会说英语?〃袁青山一点都不相信。
〃我当然会。〃余飞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I LOVE YOU〃,他说:〃这个是〃I LOVE YOU〃,你知道是什么不嘛?〃
〃不知道。〃袁青山说。
〃意思就是〃我爱你〃。〃余飞凑过来说。
虽然他是那么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虽然他的嘴里面发出了一股腥臭,但袁青山的脸还是狠狠地红了。
现在袁青山也红着脸,不过她在想的是另外的事情。她在抽屉里面把刚才被余飞弄皱的作业本一点点抚平了。
上课以前,她像一个勤劳的农夫那样收完了自己小组所有同学所有科目的作业,把它们交到课代表那里去了。张沛是数学课代表,她交完了语文作业,又把数学作业交到他那去……他正跟做在他前面的乔梦皎讲话,像每一个顽皮的男孩子一样,他也喜欢拉前面女生的头发。他们说了什么,两个都突然转头过来看袁青山,她抱着本子交到张沛桌子上,听见张沛问她:〃袁青山,今天吃了晚饭我们去旱冰场滑冰嘛?〃
袁青山吓了一跳,把作业本几乎是丢在了桌子上。
平乐镇去年新修了一个室内旱冰场,还可以在里面唱卡拉OK,只有镇上风头浪尖的年轻人才去那里。
〃啊?〃她呆呆地说。
〃晚上去滑冰啊。〃张沛笑眯眯地说,〃我请你去。〃
袁青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张沛的话像某个秘密那样突然裂开了,在这个秘密里面,张沛没有带她去爬峨眉山,他就是说:〃去吧,你不会滑我还可以教你。〃
〃好,好啊。〃袁青山终于说。
〃那晚上七点半滑冰场见。〃张沛说,一边说,一边看了乔梦皎一眼,乔梦皎看着袁青山。
袁青山什么都没看见,她呆呆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脑子里面想到了非常遥远的事情。
余飞在抽屉里面玩一把蝴蝶刀,这东西在小镇上是很少见的,所有的孩子都觉得那把刀几乎是一个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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