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夫一路未敢停,将鞭子甩得噼啪直响,一股儿脑窜出二里地,料想林子里那伙疑似歹人仅凭双腿轻易是赶不上他们了,这才松一口气,回头见地上有一串血痕,复又心疼起来。忙喝住那马,细细替它检查伤势。
叶连翘把脑袋探出小窗朝外张了张,估摸着应是无人追赶。心头稍稍定了点,低头一瞧,发现自己与平安两个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攥在了一起,两人手心里全是汗。
方才叫那马车夫快走,她尚算是冷静,能够当机立断,这会子脱离险境,整个人放松下来,心中却是一阵接一阵地后怕。大热的天,身上竟有点哆嗦。
平安终究是大她两岁。又素来是个镇定的人,心中固然同样惊怕。却好歹能稳住自己,忙斟了水来给她喝,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叶姑娘莫怕,咱们现下安全了。”
平安在松年堂里干活儿向来不含糊,但相识这么久,平日里她与叶连翘和元冬却始终保持着客客套套的距离,从不过多来往,甚至显得有点冷漠,今天叶连翘还是头一回见着她露出关切之情,心道果然人要共患难方才能增进感情,一面接过水来一口喝干。
“头先儿那事,回去之后别让我哥知道。”她皱着眉道,“他若是晓得咱俩遇上这档子麻烦,心里一定会懊悔内疚的了不得,左右咱们现下也没出岔子,倒不如让他安心些。”
平安忙应了:“我理会得,既如此,便松年堂里的人都不告诉吧,免得人多口杂。”
“这样最好。”叶连翘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
然而,她二人不知道的是,恰恰与此同时,已有人在心中将叶冬葵骂了个臭头。
叶连翘没有猜错,方才被她瞧见的林子里那一伙人,的确是剪径的贼人不假,最近这一个来月的时间,已流窜各处做下好几桩案子,且手段残忍,抢了钱财还要夺人性命,身上背了六七起人命官司。也正因为如此,府城衙门才会抽调各县捕快班的精英,预备一网将这伙恶贼擒获。
府衙昨夜收到风声,卫策他们商议部署了一整晚,今早天还没亮就出了城,就埋伏在那片野林子附近,将那伙贼人撒钉子打算伏击的一干动作全都看在眼里,只等贼人们动手,便好一举生擒。
叶连翘他们的那架马车踩着钉子被迫停下的整个过程,被卫策瞧了个清清楚楚。吃捕快饭的人,眼力自然没话说,虽然叶连翘从头到尾都没有下车,但仅凭着她撩开帘子往外张望的那一瞬,卫策已然确定,那必定就是叶家的二姑娘,并且,车上除了她和那车夫,只有平安一人。
他一下子就怒了起来,手死死地攥在那铁尺上,再想不到叶冬葵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全才留在了府城中等消息,只管在心中将叶冬葵的心肝脾肺肾问候了一个遍,却到底是按捺住了,没有贸贸然地冲出去。
猫在他身侧的宋捕快也同样瞧见了叶连翘,生怕他轻举妄动,忙一把摁住了他的肩:“冷静冷静,现在出去可就坏事了!叶家姑娘吉人天相,定会没事……哎你看,走了走了,我就说嚜,那叶姑娘滑得很,肯定是瞧出有不妥了……呀,那马车溜得飞快啊,啧啧啧,这下子安全了,莫担心,莫担心,啊?”
说着也是长舒一口气。
卫策没有说话,只在心里一个劲儿地琢磨着等回了清南县,一定要狠揍那叶冬葵一顿才行,这当口,旁边便有另外一人撞了他肩膀一下,低笑到:“怎地。是你相好?隔这老远,瞧不大清楚样貌,不过好像挺白。身段儿也不错,你小子有福啊。”不干不净。说了两句荤话。
卫策心里那股火还没消,被他这么一激,登时愈加怒火冲顶。只他惯来不是冲动的人,很明白自己身上还另有要事,便暂且不忙着计较,偏过头去,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
他原本就有些不苟言笑,平日里即便是面无表情。模样也像是要吃人,更别提这会子带着怒意,脸色就更不好看了。那人被他瞪得心里一咯噔,却又不愿认输,自觉是府衙里的捕快,比他们这些个县城来的“喽啰”要高出一等去,于是色厉内荏地瞪还他:“看什么看,显摆你眼珠子大?不过是个娘们儿……”
关于那伙劫道贼人的来头,原本就是卫策在清南县时查到的,包括昨夜收到的风声。也是由他得来,府城和其他县的捕快觉得给抢了风头占了功劳,心中对他都有些不满。这会子便抱定看笑话的心态,谁都不肯出言相劝,甚至还有人暗暗盼着今日这事儿给搅和黄了才好。
唯独那宋捕快,苦口婆心道:“二位二位,瞧瞧眼下是甚么情形,这可不是咱自个儿闹起来的时候哇!”一边说,一边捏住了那人的两只手,明目张胆地拉偏架。
“撒开。”
卫策淡淡地往宋捕快手上一瞟,望向那人道:“早听说府衙张捕快本领了得。等今日事毕了,张大哥若有兴趣。小弟想与你切磋一二。”
那人晓得他是有手段的,心中发憷。明知不能被他占了上风,舌头却有点打结,心里想的是一口答应,嘴上偏生却说不出话来。
“原来你怕。”
卫策轻鄙一笑:“既这样,就请管好你的嘴。看在咱们此番共事的份上,过会子你若两腿发软,大可躲在小弟身后,我护着你。”
“你这狂徒……”
姓张的捕快给气得要喷血,不管不顾地就要站起来与他相斗,想着今儿大不了一拍两散,谁都别想落着好。正在这时,官道上又有车辕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便是马儿凄厉的嘶鸣声。
树影动,刀光闪,野林子里剪径的贼人呼啸而出。卫策一把将那姓张的捕快牢牢按住,使他动弹不得,双目紧紧盯着官道上的动静,眼见得那伙人已冲到马车左近,忙低喝了一声“走”,率先扑了出去。
……
且不论卫策等众捕快冲上去,与那伙贼人是怎样一番缠斗,单说叶连翘,一路心惊胆战地回到清南县,午后入了城门,一颗心终于稳稳当当落到实处,与那车夫结了工钱,再三嘱他回去时千万当心,也不打算往松年堂去了,同平安告别,径直来到彰义桥叶谦的医馆。
彼时小丁香刚刚吃完了饭,正蹲在门口同隔壁铺子家的小孩儿一起拣石子玩,一抬头看见自家二姐就在眼前,喜得蹦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腰:“二姐回来啦,我想死你了!”
叶连翘路上经历那等惊险事体,瞧见了小妹妹,心里也是暖烘烘的,在她头上抚摸了两把:“我也想你了,我……”
话没说完,叶谦和秦氏听见动静,也赶了出来,叶连翘冲他二人笑笑,正要说话,忽地看见,他两人身后竟还跟着卫策他娘万氏。
“大……大娘?”
叶连翘吃了一惊:“您……也在啊……”
万氏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如今一早一晚天气有些凉了,想是我自个儿没注意,沾了些冷气,有点头疼身重的,便来请叶郎中瞧瞧,开两剂药吃……连翘,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你去了府城,我家策儿也去了,你遇见他没有?”
“哦,见着了,也是巧,我们同卫策哥住同一间客栈来着。”叶连翘勉强点了点头,“不过他事情没办完,可能还要迟两天才回。”
万氏笑着答应一声,叶谦便上前来,往叶连翘身后张了张:“二丫头,你哥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话 再去
眼下那卫大娘在场,叶连翘自然不可能告诉叶谦,卫策忽然没了影踪,自家哥哥担心,便留在了府城打听消息。。不过她也算反应还快,连个磕巴都没打,伸手往‘门’外一指,立刻就道:“我哥先回家了!”
“回家?”
叶谦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他是同你一路回的县里,你跑来了医馆,他却为何独个儿回了家?”
他那儿子,他自然是晓得的,虽是有些年轻气盛,却向来办事最是有‘交’代,陪着妹子往府城走了一遭,归来之后,自然应当先到医馆见亲爹,跑回家去干什么?
“咳,也是巧。”
叶连翘说假话,眼皮子也不眨一眨,简直信手拈来:“原本我哥也是打算同我一起来医馆的,说是几天没见,还真有些惦记家里人,谁料进城之后,打发走那个车夫,我们正好就撞上了过几日要和我哥一起给人修新宅的几位师傅。领头的那位说,想瞧瞧我哥的手艺,顺便也看看他的工具齐不齐,若是不够的话,得赶紧置办。那工具我哥也没带在身上呀,就领着他们回了月霞村,让我跟爹打声招呼。”
她这番话说得实在太过顺畅,也还称得上合情理,叶谦也便没了话讲,点点头:“既这样,那他回去也倒罢了。想来卫大嫂也在惦记这策小子的情况,你陪着说说话吧,我让你秦姨给张罗些吃食来。”
又转头对万氏道:“大嫂且稍候一阵,给你开的那‘药’方,里头所需‘药’材正好我这医馆里便齐全,我这就煎了‘药’来,你先吃一次。”
说罢,同秦氏两个去了后头,将叶连翘和小丁香留在前边大堂里陪万氏说话。
卫策离开清南县已有好几日,不必说,万氏心中自然百般记挂着,头先儿听见说叶连翘和自家儿子住在同一间客栈,心里就喜欢了,拉着叶连翘不住地问长问短,话题总绕在卫策身上打转。
叶连翘哪里敢将卫策一宿没回客栈,失了踪迹的事告诉她?见她絮絮叨叨地发问,便唯有拣些不紧要的事说与她听,哄得那万氏笑逐颜开,吃了汤‘药’之后,高高兴兴地去了,叶连翘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日叶谦的医馆生意清淡,下晌申时末,铺子里便再没有一个病人,他也乐得偶尔轻松一下,关了铺‘门’,领着媳‘妇’孩子往月霞村赶,还特地让秦氏晚上张罗两个好菜,只当是给他的儿子闺‘女’接接风。
也是直到出了城,叶连翘方才将叶冬葵留在府城的事说了出来。
“方才卫大娘在,我没敢说。”
她坐在桌边,手里捧着水碗,咬了咬‘唇’:“卫策哥和另一位捕快宋大哥,同我们住在一间客栈里,临回来的头一晚,我哥原本想要向他们道别来着,谁知他二人竟不在客房中,一宿未归,第二天一早依旧不见人影。我哥觉得,捕快这行当委实太过危险,心里放心不下,便……让我先回来了……”
叶谦听得一怔:“你是说,你哥这会子还在府城里?”
说着,他脚下便停住了,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这不是胡闹吗?他与策小子好,这我一直都是知道的,但他也该有点分寸才对!策小子他们赶去府城,说明最近必定有大案,想来路上当是很不太平,你哥怎能由着你们两个姑娘家自己被那车夫送进城?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他……”
叶连翘心道,嘿您还别说,路上真出了岔子了,不过您以为我会告诉您吗?一面就撇了撇嘴角,小声嘟囔:“我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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