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天不抓药?想必你清楚,疤痕这东西,越早治越好,依我看,你最好先喝上半个月的水蛭活血汤,再用药膏外敷,这前后需得花去不少时间,你可莫要只管拖。”
叶连翘脚下一顿,回身冲他笑了笑:“今天……就先不拿药了。”
苏时焕惯会察言观色,见她如此,心中也就大概有了数,默了默,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姑娘贵姓,家住何处?”
“我姓叶,我家就在离清南县十里外的月霞村,很近的。”叶连翘不疑有他,抬手朝门外指了指。
“那就好了。”
苏时焕便笑了:“那些个药材姑娘既然急用,就尽管先拿去使,也不是白给你,等得空时你把钱给送来就行。如今我已知道了姑娘的姓氏和住处,你若想赖账,我就找十个八个打手闯上门,不怕你不老实付钱。”
呃……如此温文尔雅的人,原来也会讲笑话?
叶连翘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紧接着却摇摇头:“今天和公子聊了这么久,终于觉得祛疤的事有了眉目,心里敞亮也安定了不少。何况,公子还送了我一张难得的内服方——我从您这里讨点小便宜,还能自个儿偷着乐,但自小我家爹爹便不许我们兄妹赊账,就算他不在家,定下的规矩,也不能不守。”
人生在世嘛,少不得会遇上需要人施以援手的时候,今日这苏四公子以水蛭活血汤相赠,又给她出了不少关于外敷药的主意,她已然欠下人情。至于赊账这种事……尽管他们兄妹三个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却还是能免就免的好。
“可……”
苏时焕还想再劝,抬头瞟她一眼,却立时住了口。
这姑娘生了双精巧的花瓣唇,这会子虽然在笑,嘴唇却抿得死紧,眉头也微微蹙起,摆明了是在告诉他,这事儿没商量。
是个倔性子啊……
“罢了。”
他终于点了点头:“你就当我絮叨,再多嘱咐你一句,这事,你一定要抓紧。”
“知道了。”叶连翘冲他一笑,转头自松年堂退了出去。
第二十九话 好运
从松年堂出来,早已过了午时,街边的食肆面馆没什么客人了,小伙计累了一中午,正懒洋洋收拾桌上的残羹剩炙。
叶连翘提溜着新配好的生发药,照旧弯去酒铺买了一埕好白酒,原打算立刻就回月霞村,朝城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虽然方才拒绝了苏四公子让她赊账拿药的好意,但她额上这块疤,确实是再拖不得了。
办法已经想到,成不成的总得试试,现在她缺的,只是买药钱啊……
要不要去薛夫人家里走一遭?
当初,薛夫人曾拍着胸口承诺,只要她能医好自己的脱发之苦,就一定不会亏待她。眼下疗程已过半,薛夫人的情形也明显有了起色,她先去讨要一半的酬劳,应该不算太过分?
这样做,是真的有点丢脸吧?可对于眼下的她来说,还有什么能比除去疤痕更重要?脸皮能当饭吃?时间越长,祛疤的可能性就越低,她实在没那个耐性,再等上一个月。
叶连翘在路边踌躇许久,好几回抬起脚又落下来,手心里折腾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终究是把心一横,扭头向城西木棉胡同跑去。
大齐朝重农,却并不抑商,在这个年代,只要是有本事的商人,日子就能过得十分滋润。
薛家的宅子是一座三进的大院落,与薛夫人的行事作风一样,装点得很是张扬,假山活泉花园子……简直要什么有什么,站在门外往里张望,满眼花花绿绿,直教人疑心,若是贸然一脚踏入,很可能会给晃晕了头。
叶连翘同看门人报了姓氏来历,很快,薛夫人身边一个贴身使女便迎出来,将她领了进去。
彼时,薛夫人才将将用过饭,倚在暖阁里啖茶,抬眼瞧见叶连翘跟在使女身后进了门,立刻露出个笑容来,冲她招招手。
“来来来,连翘,快过来坐。上午才见过,你怎地这会子又跑了来?咦,你手上拎着什么?可是刚去给我配了生发药酒?”
叶连翘依言走过去,将东西搁在脚边,却并没有落座,抿了一下嘴角:“薛夫人,实在对不住,我也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恐怕耽搁您中午歇息……”
“得了吧,跟我扯这些虚套儿有什么意思?我成天在你家出出入入,也没见你嫌我耽误事儿啊,赶紧坐下吧!”
薛夫人半真半假地斜她一眼,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扯坐在椅子上,紧接着便偏过头去,满口嚷嚷着让使女们端茶送点心来。
“真的不用了。”
叶连翘赶忙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其实……我突然跑来,是有事想和您商量——我找到办法,治我额头上的伤疤了。”
“真的?!”
薛夫人霍然将眼睛瞪得溜圆,使劲一拍手:“噫,你不知道,早两天我还跟我家老爷提过这事儿,让他多帮着打听打听哪里有靠谱的外伤郎中,他却一时也没个主意,气得我狠狠埋怨了他两句,谁成想,你竟自己想到了法子,这可太好啦!哎,上午我去你家那阵儿,怎地没听见你说?”
“也是刚刚才有了眉目。”
叶连翘便简略地将今日在松年堂发生的事与她说了一遍,每说一句,薛夫人便念一声佛。
“哎哟哟,所以我就说,老天爷哪里会忍心待薄你这样灵透的姑娘?苏家的松年堂开了足有几十年,那苏四公子自小又好这个,读过的医药书,那真叫多了去了!你这回呀,可实实在在撞上大运喽!”
她一边说,一边有点纳闷地摸了摸眉角:“既这样,你就赶紧回家张罗祛疤的事啊,同我商量什么?我又不懂……”
话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哦,是了,你配药只怕得花不少钱,手头紧张吧?”
呼……
叶连翘长长吐出一口气。
最难开口的一句话,被薛夫人抢先说了出来,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我家里的情形,您多少也晓得。”
她抱歉地笑了笑:“我哥哥在帮着城里的李木匠打下手,他们那一行的规矩,是要活儿干完之后才领工钱,而且,就算拿了钱,也得维持家中的用度,所以,我想问问您能不能先付一半的酬劳给我……我知道这样不合情理,但我……”
“什么一半儿不一半儿的,你可真能絮叨!”
薛夫人朝她面上嗔怪一瞟,回身便冲一旁的使女道:“拿我的钥匙,开箱取五贯钱来。”
五……五贯钱?也就是五千文?!
叶连翘吓了一大跳,忙不迭摇头:“这太多了,我不能……”
“少废话!”
薛夫人熟络地在她肩头一拍:“我的头发,就值这个价!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在我这儿,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就都不是问题,你别这么唧唧歪歪的行吗?”
说着便叹了口气:“唉,我原想着带你去治伤,再格外给你些酬劳,谁知那冼郎中,竟是个不中用的!眼下便只能给你五贯钱,你该怎么使就怎么使,别省着,若是不够,只管再来找我。早日把你头上那块碍眼的东西去了,我瞧着舒心,也替你高兴啊。”
话到最后,声音有些发沉,目光里添了几许柔软。
叶连翘素来晓得她是大方人,也猜到今天来讨要酬劳,十有**是不成问题的,然而此刻,听见她带着暖意的嗓音,鼻子仍旧不可控地有点做酸。
无论是苏四公子还是眼前的薛夫人,能遇上他们,都实实在在是她的好运气。
“尽够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嗡嗡地低语道。
“够用就好。”
薛夫人将使女取来的五贯钱塞进她手里:“我不留你了,趁着天色还早,你赶紧去松年堂把药配齐。明日我去了你家,咱们再细细说。”
叶连翘答应一声,站起身冲她行了个礼,又郑重地道谢,依旧由那使女引着,出了薛宅大门。
……
薛夫人给的那五贯钱,坠在腰间钱袋子里委实有些沉重,瞧着又鼓鼓囊囊极显眼,叶连翘每走几步便要不放心地停下来调整一回,担心会被人盯上,这一路便走得很有点别别扭扭。
却不料,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从木棉胡同出来,刚刚转进一条狭长巷弄,她便听见身后隐隐地有脚步声。
这巷子不是商业街,往来的行人很少,却是通往松年堂的必经之路。方才她过来时,就觉得这里简直静得吓人,这会子……
不管那脚步声的主人是不是存着歹意,反正她这五贯钱,绝对不能落入别人手里!
出了这巷弄就是大街上,就算身后那家伙真的起了坏心,总也该有两分忌惮吧?
她咬了咬牙,拔脚就往前冲。
身后那脚步声立时也跟着急促起来,听上去有些沉重,像是个身材壮硕的男人,紧追不休。
叶连翘将那几包药材往腋下一夹,紧紧攥着钱袋子没了命地跑,可终究是姑娘家,力气有限,耳朵里只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同时还有个男人粗噶的嗓门:“嘿!”
她冷汗都下来了,正满脑子思索该怎么办,斜刺里冷不防伸出一条胳膊,将她拽进了旁边一扇窄门中。
她登时一个趔趄,站也站不稳,咣啷一声,酒坛子跌在地上摔个粉碎。一片乱糟糟之间,好似有人扶了她一把,双脚这才踏踏实实落到地面。
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泛着冷光的眸子。
第三十话 旧识
什么情况,难不成身后那男人还有同伙?
怀里的五贯钱还没捂热乎呢,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叶连翘甫一稳住身形,便忙不迭地后退,手里兀自死死攥着钱袋子不撒手,将面前的人迅速打量一遍,登时松了口气。
身形高瘦的年轻人,面上棱角深刻得好似是斧子劈出来的,眉头微拧,黑魆魆的眸子里闪着两粒微光,冷冷看着她。
她稍稍垂下眼,便瞥见了他腰间的铁尺和牌子。
不久之前,在彰义桥附近,她曾亲眼目睹面前的这个人,用铁尺将犯事的小贼打得吐了血——衙门里的捕快或许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但伙同歹人当街明抢这种事,他们应当还干不出来。
方才紧追在身后那沉重的脚步声刹然停下,似乎是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终究是迅速钻出巷子,离开了。
叶连翘放下心,下意识要张口道谢,抬起头,却见那人目光正正落在她额头。
方才被拽进这道窄门里时,大抵是因为太过慌乱,弄掉了手里的酒不说,她裹在头上那块帕子也给扯散了,自然再遮不住那块疤。
她心里登时就恼怒起来,脸色一寒:“看够了吗?”
旁边悉悉索索起了一阵笑声,她循着声转过头去,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处一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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