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干吗不呢?
在以后的纸页上,摘录着一些古人的诗词,大多是比较通俗的作品。作为非中文专业人士,笔者以自己的理解或自认为尚属合理的“歪曲”,把它们串起来,给那些像自己一样的,平日在闹市中俯首耕田忙于赚钱但仍执意保守些雅趣的人随意浏览。
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书?不如从笔者时而冒出的这样一种感觉谈起。每当身陷书店那纵横交错的管理类书籍大阵仗中时;每当翻开一本没有一句通顺中国话的大部头译作时;每当眼睛扫过那些排列着大ABC、小123的目录时;每当好不容易读完一篇管理学论文,刚想喘口气,却发现正文后边还有128个注释时;每当硬着头皮读完那些注释,却意识到那里有的信息远比正文还重要时——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怀念大学宿舍上下铺点上夹子灯读诗的时代。
其实,读诗也不光是为了满足一种怀旧的情绪。小诗、小故事、小笔记一类的“迷你文学”(你可以给它更正式的称谓)本来就是华夏文明里极有特色的一部分。诸子百家的年代开始,就是这样。
从这里开始分析,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那就是中国历史中诗人、哲学家和政治家都是同样的人——不像现在,谁是诗人、谁是哲学家、谁是政治家,大多有专业的分工。因而古人写诗更重要的是表达自己在政治立场或哲学上的见解。文学评论家不大看得上的一些作品,有时偏偏包含着十分精湛的有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见识。这些见识与诸子百家是相通的,和现代工商管理研究中的很多要点也是相通的。小诗行里有大道理。
20世纪80年代,笔者在夏威夷大学学习,导师是一位德国人,法兰克福学派的弟子。有一次,他在课堂上比较东西方哲学,大意是说:德国人做的是知识分子哲学,耗尽毕生精力搭建一个系统,像埃及金字塔一样巨大辉煌;但也有时已经到了完工典礼,才有同行发现这座金字塔竟然倒悬于空中、塔尖朝下、没有基座。而东方人的哲学则是平民哲学,讲究的是营造一个环境;因而一本书左看也行,右看也行,倒着看也行,跳着看也行;这就如同游水,读者只需纵身一跃,而后随波逐流即可。“从《老子》(《道德经》在西方的通常译名)到“小红书”(西方人对《毛主席语录》的叫法),都是这样。”
20世纪90年代,笔者在纽约社会研究新学院学习,开始阅读黄仁宇先生的论史杂文。至今记得在比较《论语》和《孟子》的异同时,黄先生特别注意到孔子边教学生道德、边提倡“随心所欲”的作法。在春天的河边,师生聚在一团,一边洗澡一边歌唱,乐呵呵的。这样的学习经验的确有如一种读诗式的精神体验,说不定孔子和他的学生们唱的就是《诗经》呢。
其实,现实的经济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充满了创业、守业、征伐、陷落的故事,也从不缺少英雄、美女、君子、小人的传奇。当我们以旁观者的身份发表学术论文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按照“建造金字塔”的规范来作文章,来进行客观描述或缜密推断。但是在切身参与它的时候,我们实在无须有太多的顾虑,干吗不生活得更优美、更性情一些呢?
在得意扬扬的时候,你尽可以一边喝着酒一边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刘邦·大风歌),还是让你的副手去跟迈克尔·波特纠缠“竞争五力论”吧。
在事业受挫的时候,与其纠缠到底是谁出的错,倒不如先对自己说“眼前多少难甘事,自古男儿当自强”(李咸用·送人)。
在男女之情一时放不下的时候,或许你还会想起那句古话“若学多情寻往事,人间何处不伤神”(白居易·和友人洛中春感)。
在策划下一轮商战直至深夜的时候,不妨走到写字楼的窗口,望着灯火闪烁的地平线,沉吟一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白·上李邕)。
况且,在如今的商业竞争中,消费者和投资者所欣赏的不只是新技术和好业绩,还有出人意表的匠心和魅力。与其把生意(和生意人的生活)做得(和活得)像一本600页的MBA教材,干吗不把日子过得像诗词那样或精致优美或畅快淋漓呢?
张晓刚
2009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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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老板到深渊
有一首诗好像是半开玩笑地为唐玄宗辩护,说当时天下太平,皇帝没什么事好做,只好去声色犬马:
丹雘苍苍簇背山,路尘应满旧帘间。
玄宗不是偏行乐,只为当时四海闲。
(薛能·过骊山)
其实,所谓天下太平,只不过是皇帝所信任的那几个人——从李林甫、高力士到杨国忠、安禄山——每天想要让大领导听到的话。
更进一步说,虽然一开始的确是皇帝自己想要放松放松,但经过那几个人为他掩盖下情,为他驱赶忠臣(如张九龄),为他安排女人,“以百口百心之谗谄,蔽两目两耳之聪明”,到后来,大唐帝国的CEO竟除了“放松”之外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做了。
唐廷里那些放松的游戏,从唐宋诗词里已可想见,如“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当时国色并春色,尽在君王顾盼中”(张愈·游骊山)等等。不过最不留情的形容,大概还要数李清照的“姓名谁复知安史?健儿猛将安眠死”(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二首),满朝文武,都被迷魂汤灌醉了。
然而,1200多年过去了,在我们的社会上,尤其企业里,也还会见到像李林甫、高力士那样出于各种目的(或无目的),以“不给领导找麻烦”和“让领导开开心心”为职守的人。像他们那样“曲道事君”,其实都是在混淆老板的视听,敷衍他的事业,引他踏着飘飘然的步子走向深渊。
《财富》杂志专栏作家Stanley Bing曾撰文将CEO比作封闭在父母溺爱中的儿童,并列举了他们和受溺爱儿童的各项共性:他们都被尊为宇宙中心;他们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而溺爱者却毫不介意;他们的兴趣变幻频繁,溺爱者则只管为他们更换玩具;不管他们的情绪如何波动,溺爱者都会小心侍奉;公司的一切议程都必须按照他们的饮食起居来安排,而且他们的“灵机一动”还要经常打乱别人的饮食起居等等。这一方面是在批评某些CEO牛气哄哄的做派,另一方面也在批评美国企业的流行文化。
唐玄宗就是在自己团队的“溺爱”下,由一位从危机中崛起的盛世君主,在心理上变成了襁褓中的婴儿的。
于是,在我们周围,在那些昏庸*者把持下的企业和单位中,总有一批嬉皮笑脸、点头哈腰的人成天围绕在老板身边,生怕“昏君”哪一天有所醒悟似的。上天给他们的使命,就是护送自己的老板一刻不停地走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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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里的鬼屋
通常,最显示中国诗词优势的,是篇幅短小、意思凝练、愈咀嚼愈有味的那种。不过,有些事只用几句话还不足以说清楚,于是白居易就发明了像写文章那样写诗的办法。他曾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精彩的例子:
长安多大宅,列在街西东。
往往朱门内,房廊相对空。
枭鸣松桂树,狐藏兰菊丛。
苍苔黄叶地,日暮多旋风。
……
这是在向人们讲述一段来自首都长安的真实故事。当时,长安城有很多豪宅“闹鬼”,接二连三为主人招致灾祸:
前主为将相,得罪窜巴庸。
后主为公卿,寝疾殁其中。
连延四五主,殃祸继相锺。
自从十年来,不利主人翁。
……
事情一旦传出,坊间自然议论纷纷,称那些宅第为“凶宅”:久而久之,竟再没有人敢搬进那些荒废院落居住了:
风雨坏檐隙,蛇鼠穿墙墉。
人疑不敢买,日毁土木功。
……
“唉,这是从何说起啊?”诗人不禁摇头长叹:“灾难的根源难道是房子吗?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们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吧!”
嗟嗟俗人心,甚矣其愚蒙。
但恐灾将至,不思祸所从。
我今题此诗,欲悟迷者胸。
……
成功人士之所以成功,因为处在职业生涯的巅峰。不过既然称之为巅峰,也就意味着并非常态。人要想维持自己的非常态可太不容易了,因为财力渐蚀、势力渐损、心理膨胀、寿命却有限。这四个方面的问题,就像盗贼一样昼夜不停地向人发起进攻,又有什么办法能躲得过去?
凡为大官人,年禄多高崇。
权重持难久,位高势易穷。
骄者物之盈,老者数之终。
四者如盗寇,日夜来相攻。
……
接着,诗人开始援引历史教训:周朝、秦朝其实大致从同一个地方兴起,但为什么一个国祚绵长达860多年,另一个却在10多年后就土崩瓦解?地理位置能用来解释如此悬殊的差异吗?
因小以明大,借家可喻邦。
周秦宅殽函,其宅非不同。
一兴八百年,一死望夷宫。
寄语家与国,人凶非宅凶。
(凶宅)
将文中引述各段连接起来,就是全诗。
周朝是中国远古由贵族集团实行文雅统治的时期,至少后代儒士愿意相信它是“郁郁乎文哉”的楷模。而靠暴力征服天下的秦朝,则完全没有道德基础。建立在反道德基础上的强悍和奢华,注定很快就导致自我败坏。
。。
空虚到头也是空虚
白居易写过两首关于房地产的长篇作品,一首题为《凶宅》,另一首题为《伤宅》。从题目看,都是不好的意思。不过这并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倘若诗人再世,一定是对开发商的不遗余力的抨击者。其实两首诗全都没有反对豪华地产、谴责开发商的意思,而重点则是讨论那些豪华地产的占有者们应遵循怎样的生活态度。
正如在《伤宅》里表达的,诗人对豪华地产之豪华并不是没有艳羡,比如:
谁家起甲第,朱门大道边。
丰屋中栉比,高墙外回环。
累累六七堂,栋宇相连延。
一堂费百万,郁郁起青烟。
……
这是过路人从外边看到的景象:就像北京的一些旧时王府,院墙几乎就能占半条胡同。从院墙里层叠而出的屋脊,几乎高出老百姓家的正房半层楼那么高,着实气派。然而,豪华的还不仅仅是外观:
洞房温且清,寒暑不能干。
高堂虚且窘,坐卧见南山。
绕廊紫藤架,夹砌红药栏。
攀枝摘樱桃,带花移牡丹。
……
这等景象,足以被当今那些附庸中产情趣的时尚杂志作为经典园林加以介绍。然而,住在这么大的宅院、这么漂亮的园林里边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主人此中坐,十载为大官。
厨有臭败肉,库有贯朽钱。
……
读到这里,不由得使人想起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这是全诗的一个重要转折,但使用的文字比介绍外景、内景的都要少。或许诗人觉得,倘若要用更多的文字,也应用在其他地方:
谁能将我语,问尔骨肉间:
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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