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知道吗
童年是只小船
在滔滔的日子里
渡你,我的宝贝
也渡我们
一起经过快乐的日子
听说,生活在双语环境中的孩子,说话会比在单一语言环境下同龄人要晚很多,因为逻辑上会出现混乱。但是看书上,专家又说,有这个可能,但不是绝对。
温哥华的朋友们,都说末末说话清楚,能说好多好长的句子了,但是国内的朋友们听了女儿说话,都是抿着嘴笑,我用外公的话来反击她们也鼓励自己——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外国人说中国话都没这么清楚的。有个朋友故意吃惊地说——真的啊?!那么她女儿说话已经够新闻联播的水准了。我现在常套用这个朋友的话,一有别人夸奖末末的语言能力,(这里面还包括家庭医生,和幼儿园的老师,尽管她们听不懂,但是她们说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的),我就假装客气,“一般一般,加拿大新闻联播的水平吧。”中国中央电视台的我们是比不了了。
末末会说得话,越来越多,越来越会反驳我们来表达自己。叫她洗手吃饭,她就回答先玩过拼图,再洗手吃饭;叫她上床睡觉,她偏问睡醒了有没有冰激凌吃。有时,我真想把她塞回到肚子里去,走哪都我自己说了算,不像现在,讨价还价成了家常便饭。一天,老公又像劝降一样,说服她把玩过的玩具放回原地。
末末说:“末末不喜欢一个人收拾。”
爸爸说:“那你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吃冰激凌啊,自己的事情就是要自己做。”
末末皱起眉头,使劲往后一仰,上身靠在沙发上,并蹭来蹭去,“末不喜欢,末不愿意一个人收拾,爸爸帮末末一起来。”
“你不愿意当个好孩子了吗?”
“末不是好孩子!”语气坚定,好像不稀罕似的。
“那末末当坏孩子喽。”
“末也不是坏孩子!”末末已经准确无误地使用“也”这样地副词了。
“那你是什么呀?”爸爸问。
末末站直了,回答:“末末是正好!”
从此,末末又多了个名字,叫作“秦正好”。用得还不是那么通顺,但是看上去,她已经开始理解“正好”的意义了。
又一日拉锯战。
爸爸说:“快点,把拼图收好,回头再丢一块,就玩不了了。”
末末说:“爸爸帮末末收。”
“这是末末的拼图,要末末自己收,爸爸的电脑,就是爸爸自己收好。”
“等末末长大,末末也自己收拾末末的电脑。”转移话题是小坏蛋惯用的伎俩。
“那末末现在必须先把拼图收好,将来爸爸才给买电脑。”这一点上,爸爸确实比妈妈有耐心。
末末开始耍赖,往爸爸腿上扑,爸爸就怕这一招,“好吧,爸爸帮你收,但是你得给爸爸钱。”老公指得钱,是末末的小钱包里存得一些卡片。末末是个小财迷,没事就拿出钱包,把自己的银两点一遍。
末末听了一愣,马上明白爸爸说的意思, “爸爸收,末去给爸爸拿钱去。”
爸爸收拾了一半,伸手管末末要“钱”,这个小阔佬,很大方地掏了两张卡片。还剩下一半的拼图,爸爸还要钱,末末又掏出两张。
爸爸说:“不行,这回得把所有的钱都给爸爸了,涨价了,变贵了。”
末末眨眨眼,立刻掏钱包,眼瞅着要变成穷光蛋了,爸爸大笑:“你这个猪,一点没过日子的打算啊,你把钱都给了爸爸,你可就没钱了!一点也不像你妈妈。”
末末想想也是,抱起拼图,自己就收拾利索了,末了还扔了两次垃圾,才把刚开始付出去的两张卡,挣回来。
为什么,拉锯战总是发生在爸爸身上,因为爸爸是东郭先生。妈妈总是说:“快点快点,磨磨蹭蹭代表不想出去玩(不想吃饭、不想洗澡)!”末末只好跟着,她的舌头老道不清这四个字,嘴里嘟囔着:“末末不磨磨……磨磨蹭蹭蹭。”
每天,午睡之后,妈妈都带着末末出去散步,顺便接爸爸下班回家。有一天,天都快黑了,爸爸还是没有出现,末末站在街口,叹了口气,“爸爸这个小磨蹭!”
末末去上幼儿园了,是有些小,但是考虑越早去这种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带来的冲击越小,爸爸妈妈还是狠心把末末送进了幼儿园,否则老和妈妈在家,没有同龄的小伙伴,家里该成了语言孤岛了。想想也很可怜,就算大人,突然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个人也不认识,而且别人说什么也听不懂,多可怕或者令人紧张。
没出一个月,一天,妈妈去接末末放学,走进教室,像往常一样,蹲下来,迎着末末张开双臂,末末一边跑过来,一边说:“Look at Mom!”回到家,妈妈一个劲地跟爸爸说:“真快,真快,说会就会了。”末末说得英文越来越多,从前,妈妈教给末末认识一样东西,都会告诉一遍她英文怎么说,只有一遍,有个印象就成,现在,末末说一句英文,妈妈都反复告诉她中文该怎么说,还要她跟着重复。这是一件,妈妈和爸爸很困惑的事情,同样是移民家庭,西班牙裔的后代还会说西班牙语,俄罗斯裔的还会说俄语,意大利裔的也还会说意大利语,但是很多很多的华裔子女,都不会说中文了,甚至听不懂简单的成语。
末末的中文百分之九十是来自于爸爸和妈妈,有些口头禅,也顺便学会了。最近,末末总是说——你知道吗?比如,末末自己能睡觉了,你知道吗?洗头发的时候要闭上眼睛,你知道吗?这语气,大人对小孩子说的时候,怎么听都挺自然的,但是这种教训人的口吻,怎么也不适合从孩子的嘴里出来。
于是,妈妈试图和末末沟通,“末末,过来。妈妈跟你说,咱们不说‘你知道吗?’,好吧?妈妈不喜欢听到末末说‘你知道吗?’以后咱们都不这样说,咱们说‘好吗’,末末要说什么话,直接说就可以,妈妈听得懂,别人也听得懂,不用再加‘你知道吗?’嗯,末末真聪明,妈妈告诉一遍就记住了,来,亲一下!那样不礼貌,你知道吗?”
……
爸爸在一旁听得捧腹大笑,妈妈摇摇头走开,边走边说:“教育得真失败。”剩下末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坐在地上玩着。
第二章 中国胃
我很自豪,经过子宫的运筹帷幄,把我和老公的各种显性的、隐性的基因一顿排列组合,造就了这么一个既像我们又不是我们的宝贝。说实话,我不太介意外表上的遗传,反而比较注意末末某些与生俱来的习惯。像我们这样到处游荡的人,外貌是很容易被滔滔的岁月所抚平的,倒是那些举手投足带出的本性,可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与偶然相遇的人碰撞出熟悉的火光来。我有时甚至可以想象,成年以后的末末某日和朋友一起去买汉堡,边排队边跟朋友说改日请她到家里,吃妈妈作的中式汉堡——肉夹馍,然后排在前面的人无意听到了猛然转过身来,激动地恨不得握住手大喊“吾道中人”。
目前,这还是我的想象。
一天,我已经唱遍了所有我会的中外歌谣,末末还不肯睡觉,我只好把压箱底的那首拿出来晾晾。好像是出自中国动画片《熊猫开百货商店》,记不清了,这是我大学以前,一吃桃子,必唱的,“我们我们猴子,爱吃爱吃桃子!”每次我妈听到都很吃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唱它。听完了新歌谣,我总算获得了假释,留下末末自己睡觉,我可以去干我自己的事情了。然后,我靠在沙发上,看小说,不一会儿,就听见,卧室里两岁半的小猪自己在唱:“我们我们我们,爱吃爱吃大包子!”
有一回,在外面玩累了,偷懒,买了个汉堡充数。末末接过来,张开血盆小口,“吭哧”就是一口,马上又吐出来,皱着小眉头,审视了一下缺口的横截面,先伸小手,挑出酸黄瓜,“末不爱吃这个。”;然后又择出奶酪,“这个不好吃。”;把西红柿也拽出来,“待会再吃这个。”一来二去,就剩下一个软面包夹着一个牛肉饼了,唉,没办法,凑合着当馅儿盒子吃吧。
两人世界的时候,我每次做好了饭,都再三追问老公,“好吃吗,怎么样,好吃吗?”自打末末开始和我们一起吃饭,我总是坚定不容置疑地对她进行着心理暗示:“好吃吧,妈妈作的饭饭香喷儿喷儿!”后来末末看了个广告,学会在后面还要肯定一下:“嗯,真是好味道!”这方面的言传身教,军功章还得有爸爸的一半。
爸爸总是说:“末末,记住啊——好吃不过饺子,爸爸最喜欢吃韭菜大虾馅儿的,将来爸爸老了,病了,你就给爸爸包饺子吃。”
“什么叫‘千变万化’,就是馅儿饼,Pizza不行。”
出门散步,遇见有人溜狗,爸爸又不忘教诲:“知道吗,狗肉可好吃了,将来爸爸带你回国吃狗肉火锅。这个不行,哈巴狗是傻狗,肯定不好吃。”
看见草坪上找食的鸽子,“末啊,等有机会,咱们去上海吃炸乳鸽去!”
所以末末在潜移默化中,把正在认识的世界分为两样东西,一种是能吃的,一种是不能吃的。我们去超市买水果,看见西瓜下面垫着的冰块,末末问妈妈:“这是什么呀?”
“冰块儿。”
“能吃吗?”
看爸爸洗碗,问:“这是什么啊?”
“洗涤灵。”
末重复道:“嗯,洗冰淋。”
“不对,洗涤灵,跟冰激淋两回事!”
在北京的外婆有些担心,末末老是跟着爸爸妈妈吃中餐,等上学了怎么吃学校里的饭啊。末末也不是全盘否定西餐的。每个星期,上幼儿园的那几天,她都要吃学校里准备的两餐。最受欢迎的是意大利面条,每次要吃两碗,但如果是西式的那种番茄汤就苏打饼干,末末看一眼就下桌儿了,所以我去接她的时候,通过老师说今天她很饿,或者没有胃口,就能推断出学校里吃什么伙食了。这里的教育是没有强迫这个概念的,不吃就代表不饿。一天,我去接末末的时候,大家正围坐在小桌子旁,桌子中间摆了一大盆沙拉,西兰花、胡罗卜、小西红柿,还有芹菜什么的,然后每人面前一小碟沙拉酱,小伙伴们和小兔子一样,嘎吱嘎吱地奋力咀嚼着营养加餐。老师对我说——看哪,末末在练习她的牙齿!原来末末把蔬菜放到嘴里,嚼啊嚼,就吐到垃圾桶里,然后回来再拣一个放进嘴里,反反复复。我是完全理解末末的,这不符合我们家里平常吃菜的习惯啊。这让我从何培养,我和老公也不能像兔子这样,嘎吱嘎吱地吃菜。所以,我坚持给末末自带午餐,因为看见她的同学还有老师,中午吃得饭和野餐差不多。
夏季的时候,有时间,我们常常带些食物,去海滩上野餐,有时准备炒面,有时烧烤,有一次带了三明治,吃完了,末末问:“一会回家,还有大包子吗?”这真是我们的好女儿,一定要有热乎的、有油星还要经过明火加工的才叫饭。
有一天,早餐,我端上来用饼铛热好的油条,末末举着油条,左看右看,不满地大声叫:“豆浆呢?豆浆哪去了?”此事件证明,末末有个货真价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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