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他整整衣衫,信步而去。
疯狗不相信龙湉还活着。
对龙湉的“招待”是他亲自执行的,龙湉死后也是他亲自检查的鼻息、心脉,亲自进行了确认的,龙湉僵硬的死尸也是他亲自命人抬出去的。
死人怎么可能复活?疯狗认为一定是有人故弄玄虚,冒充龙湉来找柳园的麻烦。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
疯狗来到的地方,是一个叫洛带的客家小镇。因为得到消息,龙湉前一天在这里现过身,所以,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希望能够找到一点线索。
在柳园,柳风对阴影这样说过:“如果有一个人不相信龙湉还活着,这个人一定就是疯狗。如果有一个人能够首先找到龙湉,这个人也是疯狗。”
阴影不做声,有些不服。
因为他有狗灵敏的嗅觉,狼一样的耐心,毒蛇一样的出击。更擅长刺探、跟踪,可以像一个影子一样跟着你,你根本无法摆脱。
——他自信在这方面远在疯狗之上。
看着阴影的神情,对于手下的心理,柳风自然了若指掌,不慌不忙地解释说:“如果龙湉还活着,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疯狗。”他的表情好像有点惋惜:“因为疯狗把龙湉招待得实在太周到,他一定会终生难忘,在夜深人静抚摸伤痕的时候,一定会时时想起疯狗,一定会非常地‘感激’。”
“所以,如果有一个人能首先证明龙湉是死了,还是活着,这个人一定就是疯狗。”他笑得很愉快,“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疯狗很快就会看到人了。”
洛带镇有一处会馆,里面有一戏台。据线报,龙湉最后一次露面,就是在这里听戏,还前往后台向女旦献过花。
经过一条窄窄的小巷,灰砖砌墙,青瓦屋檐下挂着一溜红灯笼。小巷尽头,一个很大的四合院突然出现在眼前,古朴的青瓦房顶、原色木制花窗、别致的吊脚楼,显得气势恢弘,凌风欲飞,古朴庄严。
古韵犹存的戏台上,这天演出的戏叫《窦娥冤》。是疯狗亲自点的,他相信,龙湉一定会很喜欢。
有没有冤,有没有仇,不仅天知、地知,而且他知,龙湉也知。
疯狗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八只野狗、十只土狗。
——这些当然不是真正的狗,而是非常可怕的嗜血杀手。
会馆里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旮旯,都提前进行了地毯式的细细疏理,这十八只狗都化装之后隐藏在人群中,有装成听戏的、卖糖果的、倒茶的,还有一只装成花旦,正在台上咿咿呀呀地清唱。
还有一位侏儒真的装成了一只狗!
清场之后,唯一有嫌疑的人,是一位乞讨的瞎眼的老太婆。
据说是从外乡流浪来的。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龙湉的同伙?为了不“惊蛇”,疯狗以眼神示意不要“打草”。他很沉得住气,悄悄蹭在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半眯着眼,张着牙齿黄黑的嘴,静静地等待龙湉的出现。
只要一现身,就如闭眼睛捉麻雀一样,也能捉住他,或者杀了他。
龙湉会不会来呢?
就在台上唱到“把酒寄歌坊,看红尘世态凉,狼蛇满目何惆怅。青筋几张,毫尖几扬,当朝腐朽雄文蕩。恨茫茫,娥冤绝唱,千载尚流芳”。的时候,龙湉真的出现了。
穿着件长袍,手里托着个鸟笼,就从院门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难道他不知道这里已是一片杀气?不知道从他脚跨入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再走出去?
——除非被抬出去。
疯狗半眯的眼忽然张开,简直就像在做白日梦一样活见鬼了。如不是亲见,真的不敢相信眼前来的人就是应该已经死去的龙湉。
来人和龙湉一模一样,就是那种懒散的坏笑也一模一样。
这个所谓的龙湉,其实就是龙军。他冒名龙湉,就是为了扰乱对方的视线。
他找了一个最显眼的位子坐下,翘着二郞腿,要了一碗茶,一包瓜子,一枝花,悠闲地听起戏来。
所有的狗们都在等疯狗发出动手的指令,有两个装成卖糖果和倒茶的,就在龙军身边不远处有意无意地游荡,抢占了最佳出刀的位置。连那条侏儒装的狗也在龙军脚下轻嗅舔舐。
这是最好的时机。
只要疯狗作一个微小的暗示,至少有一把刀、一只滚烫的茶壶、一口张大的利嘴会马上招呼到龙军身上。
绝对是万无一失。
疯狗却没有任何动作,他的掌心竟然因紧张而起了汗。因为他拿不准龙湉还有没有同伙,吃不透龙湉现在有多高的武功。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居然有一丝犹豫,甚至还有一丝不祥的感觉。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楚。
龙军忽然站了起来,拿了一枝花,往后台走去。
疯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因为事先定下的计划中,格杀龙湉的地方就是后台。他立刻发出指令,悄悄地跟在龙军身后,掩杀过去。
后台有一处换衣间,此次带来的最精锐的八只野狗全数藏身在那里。
疯狗虽然只剩下一条腿,动作却很快,龙军刚入后台,他就如风般而入。里面却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死人,八个死人。
这八人分藏八处不同的地方,有的在房梁上,有的在屏风旁,有的在桌子下,有的在铜镜后,是谁能在一瞬之间,将八人杀于刀下?
疯狗只觉得一股冷气串上背脊。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阵刀光,只有刀光,却没有人。因为刀光实在太快,快得让他根本看不到人!
刀光过后,他唯一的一只腿就突然从身体分离了,永远地分离了。然后,他就似散了架一样倒了下去。
倒地之前,他还看到了无比惨烈的一幕:惨叫中,紧跟进来的十条土狗,一个个似被扔的石头一样,回飞了出去。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要他在家里洗干净等着我,很快就会轮到他了。”这是疯狗最后听到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外面,《窦娥冤》第一场刚好谢幕。
二十九、快意
二十九、快意
谁是江湖上最令人恶心的人?被问的十个人,有十个都肯定会回答:“柳凡”,绝不会有第二种答案——这一结果得到了武林“疯神榜”的确认。
这么说吧,此人一上街,行人要么作鸟兽散,要么向他扔鸡蛋,要么向他吐口水,要么背身不敢看。
作为江湖历史上最强的废材,在长安大道被砸了两包墨汁,把老家伙吓一个张口结舌,这还算小儿科,对他倒不算新鲜事。前两天刚被人砸了马车,要往上回溯几年,还有被人泼粪的,有句话叫泼水难收,其实泼粪同样也难收——他被泼粪的时候表情十分精彩,现场看到的人事后形容“一脸的不可思议状”,猜测老家伙内心可能又惊又喜——俺老而不死的七十多岁了,居然还有如此魅力。
柳凡就是这样一个古来稀的老不死。
平常人也没什么,问题是,他是柳风的大伯,是目前柳园健在的辈分最高的人。连柳风一见到他都头疼,可他却越活越精神,好像还要“健在”几年,好像一直可以“健在”下去。
柳风私下里也劝大伯少出门,怕引起不必要的轰动负效应,可越劝这老家伙越喜欢出去。按他的说法,理由就是“凡是别人反对的,我就支持,凡是别人支持的,我就反对”。
一不留神就出去了。
其实,也不是不留神,柳风还专门安排人明为保护,实为看管他。可是,这些人一见到柳凡就走神,不是跑得远远的,就是昏倒在地,不是蹲在地上呕吐,就是笑破了肚皮。
柳凡的这种类似现象其实与近年来在江湖开始泛滥的一种“犯贱心理学”有关,这种“心理学”肇始于流行。比如簪花,又称插花,是将花朵插在发髻或冠帽上的一种装饰方式。所戴的花可以是真花,也可以是用丝帛制作的假花。
这本来是妇女的打扮,可是,这天柳凡居然也头戴簪花、以香熏衣、涂上唇膏,高高兴兴地外出秋游,敞开上衣,露出浑身刺青,招摇过市。
行走于流行的江湖。
他身上的刺青,刺的是所交往过的妇人的姓名、年龄、形貌,非常详细地一一刺在身体的各个部位,他把这种刺青图案称为“情人针史”。他还曾赤裸上身,专门到这些妇人家门口,挨家挨户袒衣讨钱,美其名曰“回头是岸功德钱”。
这些妇人后来不是再也没脸出门,就是找根绳子上吊了事。
从柳园的大门到长街的尽头,不过几百丈的距离,柳凡就收到了二十七只鸡蛋,三把青菜,五只西红柿的“致敬”。
刚转过长街,又收到一样飞来的特殊礼物:一把刀,如风一样挥来。
一刀就割下了他的头。
因为刀实在太快,太突然,等柳园的人回过神来,仅看到一菊花,地上用刀划的两个入土三分的字:“龙湉”。
一信物,两个字。
你随便在江湖上问一个人:“你每天干什么?”
他的回答很可能就是:“吃饭,睡觉,骂小小。”
“为什么要骂她?”
“她这辈子没做好事,就爱糟蹋人!”
小小是一个人的名字,如果说,要评江湖上最“敬业”的人,十有###个人都会评“小小”。
她并没有出落个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只长得身材矮小,面目黑青,奇丑无比。平心而论,上帝给她关了一扇门,又会给她开了一扇窗。对于丑陋的人,人们往往寄希望于她的心灵,而这位小小,偏偏表里如一,黑胖娘们不但好权善妒,而且是个施虐狂。
作为武林“疯”神榜“敬业”之首,她是负责金矿开采的监工总头目,三更刚过,就会叫手下将矿工们赶下床,开始开工,稍有不从,不是鞭打,就是棍棒交加,拳打脚踢,令人发指。
在她的眼中,所有的这些人都是“牛”,既要挤奶又不用喂草的一类牛。就是这位其貌不扬的小小还刷新了两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江湖记录:一是手下矿工死亡人数之最。二是为了补充,强拉壮丁人数之最。
在接受“留春院”采访时,她语出惊人:“矿难与矿工素质不高有关,谁叫你不幸生在这里了?”——后来成为黑色定律。
妙哉斯言。真是一语中的,众人闻之无不对其恨之切齿入骨。
可是,在柳园众多打手的保护下,她一直活得好好的,好像谁也奈何不了。
直到这日,太阳已晒到屁股了,小小居然还没有出来骂人,众人感到很奇怪,有一个打手实在忍不住,大着胆子破门而入,却发现她早已被杀在床,床上还有一枝菊花。
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根本没有人知道。
墙上只有两个血字:“龙湉”。
如果说猫有九条命,那么,疯狗就有十条命。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活着看到老大。还有机会把最后听到的话吞吞吐吐断断续续地向老大转述,每说一个字,柳风的眼角就跳了一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布满了沉重的阴霾,显得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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