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就似父亲,登山就好像去拥抱父亲伟岸的身躯,依偎在父亲的怀中,有一种安全幸福的感觉。”每次在山顶“一览众山小”,鬼鹰都会想起这句话。现在,他已成了四个孩子的父亲,为家人撑起了一片宁静的天空。
只是,这片天空能宁静多久?
他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江湖,为自己,也为无法左右的命运,为每天动物蛰居般的生活。
可是,他却不能有丝毫的软弱,因为软弱就意味着死亡。
“你为什么每次杀人前都要叹气?杀人是一种乐趣,何必叹气呢!”山巅的庙宇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瘦如猴,耳如翼,尖嘴猴腮,三角眼,形如病虎,戴着一顶高高的冠,神情不可一世,一脸横肉,黄黄的面色中透出一股炽烈的怪异杀气。
浓烈杀气如影随形而来。
一见此人,鬼鹰皱了皱眉头,露出一丝无奈与厌恶。每次见到这个人,都有一种背脊发冷的感觉。
这个人叫疯狗,“蝇营狗苟”的狗,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狗,是鬼鹰的搭档,自称为“食肉动物”,通常是鬼鹰杀人,他作恶;鬼鹰在前,他扫尾;鬼鹰在明,他在暗。
——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的。
黑锅当然由鬼鹰来背,造成人们只知鬼鹰,而不知疯狗。可是,为什么鬼鹰却甘愿如此呢?因为他们是一种“共栖”依存关系。
疯狗很有用,许多鬼鹰不愿做、不屑做的事,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他。比如,刑讯,他以逼供为趣,以施暴为勇,以杀人为乐,以作恶为荣,已经没有人性可言,剩下的只有“狗性”。经他刑讯过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招认的。
有一次,一位号称“铁嘴不开”的江湖大侠,仅用了七十二种刑法中的三种,就把“小时候偷女同窗内衣的事”都供了出来。
——这一特长,让龙湉乖乖地拿出那样东西,是非常有用的。
“老虎进庙——拜佛是假,吃人是真。”疯狗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鬼鹰,“你认为,龙湉今晚会来吗?”
“我想,会来的,要证明他自己的清白,就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到我。”鬼鹰平静地说,“如果找不到我,这样的人,也不配本人出刀!”
“你用什么方法让他找到你?”
“方圆几十里之内,此山为最高处,也是最适合苍鹰盘踞的地方,龙湉从小在这里长大,不会想不到。”鬼鹰胸有成竹地说,“况且,我会让冷雨为他引路。”
冷雨仿佛知道在说它,鹰眼如电,轻展羽翅,傲然而立。
“可是,这里也有一个问题。”疯狗深思说,“冷雨在天空飞翔,龙湉可以看到,‘一路裸奔’难道不会见到?”
“你说得对,可是,比我们更不想见到‘一路裸奔’的,是龙湉。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一定会想法子甩开捕快。”鬼鹰解释说,“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我还是让孤雁去拦截‘一路裸奔’,只放龙湉上山。”
“你认为龙湉会在什么时候来?”
“应当就在今夜。”鬼鹰说得合情合理,“晚上鹰的视野会受限制,飞得再高也看不远,这样,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地上山,我也会少一个帮手。”
“嗯,他现在被官府追捕,当然是越早来越好。”疯狗阴阴地说,“可是,他不知道,冷雨是夜眼,视线在漆黑的夜晚同样如同白昼。”
“是的。”鬼鹰说,“他还不知道,山上还有你,有你在暗中出手,一百个龙湉也会没命的。”
“这么说,龙湉不是死定了?”
“是的。”鬼鹰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说得极有把握,“从上山的那一刻起,他就死定了。”
计划很简单,但却绝对实用而有效。
通常所谓“半渡击之”,指的是渡河时攻击比较有利,攀顶也一样,宜“拦腰斩之”。就是计划在龙湉刚冒出半个身子的时候,首先由冷雨凌空飞击,断其退路,再由鬼鹰迎头雷霆一刀,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夹击龙湉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
没有人能躲过如此周密而致命的一击,也从来没有人能躲过鬼鹰的“敲骨吸髓”!
可是,万一龙湉运气好,承受了这一攻势,还有半条命呢?不用担心,还有一条“疯狗”——狗急了还要跳墙呢——狗的撕咬有时比人还管用。
根据疯狗的提议,这一行动取了个雅号,就叫做“狗血淋头”。
七、上山
清晨,山中泛起了雾。
林寒涧肃,历历如画。雾锁横山,如薄纱,从沟里迷漫升起,轻轻飘来,或浓如棉,雾里寻踪,青石板的山路在脚下慢慢延伸,山峰、峭壁、树木若隐若现,朦朦胧胧,分不清人在何处。
龙湉带着一个大包裹,坐在一顶蜀中常见的一种上山的交通工具——滑竿上,这是用两根长竹子夹住一个简易竹椅制成的抬人工具,两个人抬,上面一个小竹椅,仅坐一人。一抖一摇的,感觉如坠云雾,真如诗中所云:“不雨征鞍湿,方知雾里行;晓花难辨色,溪水但闻声;对面人千里,终朝天五更。”
两个抬夫小心翼翼地往上走,走过一段山路,龙湉忽然不走了,要休息一会儿。抬夫没喊累,他倒觉得累了。
他做什么事都是慢吞吞的。
——其实,人生,从生到死,可以走得很快,也可以走得很慢。如果匆匆忙忙,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自己走过的这条路两边到底有什么风景,其实是非常遗憾的。
——很多时候,放慢脚步,放下浮躁和红尘的纷扰,得到的可能会更多。
阳光渐渐升起。
如此走走停停,忽见雾锁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栈道,斜插在万仞峭壁之上,头顶是依稀可见的陡壁翠峰;脚下是绝壁深涧和翻滚沸腾的雾海。
龙湉又叫慢行,有急,下来在一棵松树下撒了一泡尿——后来江湖上的史学家经考证,将此处定名为“龙湉拾遗”,这棵松,也叫“龙松”,为当地一景,成了后辈武侠界景仰之地——人如果成名了,走过的地方都可以成风景。
放完尿,再行,忽见一段羊肠小道,几乎垂直而上,山顶快到了。
两位抬夫都松了一口气。
龙湉忽然拍拍头,恍然大悟的样子:“两位,我加点钱,请把滑竿抬回去。”
两个抬夫哭笑不得,后面矮壮的抬夫赔着笑:“客官,马上就要到山巅了,为什么叫回去?”
“嗯。”龙湉装模作样地说,“下面一个亭子附近的风景,我还没有见到,先去瞧瞧。”
矮壮的抬夫说:“客官,太阳快出来了,现在上山,还可以看日出云海。”
“不看了。”龙湉摆摆手,“我多给钱就是了。”
矮壮的抬夫说:“亭子有什么好看的?”
“是这样,”龙湉笑着说,“我肚子有点痛,想到那里方便一下。”
两个抬夫怔住了。
龙湉眨眨眼:“你们是不是怕太阳完全出来之后,雾一散尽,山上的人看到我们的行踪?”
两抬夫均一惊,装傻充愣不下去了。
龙湉作揖苦笑:“‘一路裸奔’,求求你化装技术好一点,别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好不好?”
矮壮的抬夫就是“一路裸奔”,不禁目瞪口呆:“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那个矮冬瓜一样的模样,傻瓜才看不出来!”龙湉哑然失笑,调侃说,“前面的这位仵作先生,这么大年纪了还来抬滑竿,是不是换个人啊?”
“一路裸奔”大怒,把滑竿重重往下一放:“他奶奶的。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还让我们抬着到处晃悠。”
龙湉大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他笑着说:“如果没有看出来,那么多滑竿不雇,为什么单雇你们的滑竿啊?”
“一路裸奔”恨恨地一脚踢来。
龙湉大呼小叫,侧身闪过,故意调侃:“我雇滑竿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抓我啊?”
“一路裸奔”冷哼了一声:“你别得意,我随时可以抓住你。”
“我想有两个原因。”龙湉说,“一,你们认为我不是鬼鹰,想通过我抓住真正的鬼鹰。”他摇摇头,“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二,你们认为我是鬼鹰,有鹰亦有雁,你们想通过我抓住孤雁,对吧?”
“一路裸奔”说:“你很聪明。”
“聪明?”龙湉自嘲,“真的聪明就不会被人陷害了。”
“你是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我动手?”“一路裸奔”嘿嘿一笑。
“我已经自投罗网了,还用二位动手?要抓我也不急在一时吧?”龙湉淡淡地说,“不过,我真希望二位不要贸然上山顶。”
“为什么?”
“因为不管是鬼鹰还是孤雁,此刻恐怕早已在那里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了。”龙湉表情忽然显得很沉重,“这些诡谲奸诈、口蜜腹剑、凶险邪恶而又残忍荒唐的人,他们的可怕超过你的想象,万不能以常理度之。”
“你说得对,小心使得万年船。”一直沉默的老仵作开口说,“你有什么法子?”
“法子很简单,让他们挑雪填井——枉费心机。”龙湉说,“跟他们耗。”
“耗?”
“是的,慢慢耗,看谁的耐心足。”龙湉笑了笑,“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这里离山巅也不远,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们在这里断其下山之路,安营扎寨,他们在山上喝风,一定比我们难受。”他补充说,“只要我们不上去,不管他们安排了什么陷阱,使了什么诡计,都没有用了。”
老仵作微笑击掌:“好主意!”
龙湉看着“一路裸奔”,叹道:“现在你明白了吧?我没有让你们抬上去,完全是一番好心啊!”
“一路裸奔”似笑非笑:“他奶奶的,主意倒是好,不过,在这里我们吃什么?”
龙湉解开带来的大包裹,立即香气扑鼻,里面尽是卤肉、卤鸡、卤鸭……当然还有泸州老窖酒。他的笑容真诚而理由充分,让人无法拒绝:“我知道你们抬了半天,早就饿了,我保证这些东西没有毒,如果有,仵作老先生一定能测出来。”
“一路裸奔”大喜过望;骂道:“他奶奶的,难怪抬着那么沉。”
龙湉没有说错,仵作这一行本就要精通查毒——下毒也是致人死亡的重要手段之一。一个优秀的仵作要对断肠草、鸩、番木鳖、鹤顶红、砒霜、金刚石、夹竹桃、川乌头、毒箭木等各种毒药的形状、气味、着色、药性、症状有深入而全面的了解。
“不用看,我也知道没有毒。”老仵作嘴上这么说,还是谨慎地检查了一下,然后放心地拍了拍龙湉的肩膀,“因为我相信你没有杀人。”
“为什么?”
“很简单。”老仵作显得睿智而慈祥,“因为没有人会选择在捕快查案的时候,还要去行凶,这样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笑了笑,“除非这个人神经不正常。”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八、陷阱
旭日升,雾散尽,天放晴。
一道黑影穿过云层,从空中飞下,渐渐变大,冷雨扑扑扑地飞回来,停在鬼鹰的肩上,双翅不断地翻腾,像在以此说着什么。鬼鹰一边问,它一边有规律地摇动翅膀,有时还啄啄头。
疯狗好奇地看着这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