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使得音乐更像是遥远的歌声,隐隐约约。他要了一盘油菜和一盘京酱肉丝, 有没有香菜,放一点在肉丝上,好吧,再来两碗米饭。当他习惯性地目送着服务员离开时, 他看到了坐在对面靠近车厢那一头的一排座位上的姑娘,正扭着头看着窗外。 他也看了看窗外, 还是田野,难得的一大片田野啊,正平和地躺在大地上,任由火车的穿行。 虽然餐车里没有几个客人,可还是等了好久,菜才大家闺秀般矜持地出现在桌子上。在等菜 的 时候,会长要了听可乐,每几分钟便作焦急状地往车厢那一头张望……菜应该出现的地方。 菜还好,北方来的火车,北方来的厨子,适合他这个北方产的胃口。很多的香菜。有些人不 喜欢香菜,有些人说他们吃香菜过敏,要打喷嚏。这曾让会长很奇怪,香菜只能让他觉得很 香,香菜嘛。在吃饭的过程中,他总觉得有目光从车厢的那一头传来,他觉得那目光正带着 体热从远处优雅地行进过来,落在他的头发上,顺着鼻梁滑下来。他总想抓住某个时机,抬 起头,一把抓住那个目光,再顺着它抓到那个眼神,抓住眼神后的那个人。可每次,他只看 见那个姑娘或仍看着窗外,或低着头喝着饮料。 当车身以一条半圆形的弧线滑过田野的时候,他从小黄花旁的窗子看见外面,火车头正吐 着 白气要钻进隧道。透过玻璃窗,他看见许多灰色的人物正木偶般坐在前面的车厢里,在霞光 和玻璃的相互作用中,看不清楚。他下意识地喝了一口可乐,嘴角微微地笑了笑。他发现像 很多这样的黑洞曾带给他莫名的幸福一样,隧道他也不该忘记。大四要结束那年,为了庆祝 〃小朋友〃托福考得好……647分,虽然不是最高,去美国读研却是足足地够用了……他们 决定去青岛。〃你需要放松一下了,真的,我们也该留些纪念和记忆。〃在替〃小朋友〃撕 开放 着成绩的信封前,他就这样很严肃地说。那时他们正坐在那家他们常去的咖啡屋里,两层的 小屋,中间被一层玻璃地板分开,上下通体透明,成块状的玻璃地板反弹着人影幢幢。一屋 幽暗的灯光,让现在的他觉得那一切都显得十分遥远。〃小朋友〃只是含混答着, 就催促他快点儿看啊,多少分啊。他还记得当〃小朋友〃高兴地拿过成绩单看个仔细时, 他无意识地抬了抬头,看见上面正好有一对鞋底印在玻璃上,黑乎乎地悬在半空。 然后,放下了快要翻烂的GRE的红宝书,在兴奋中,他们坐上了去青岛的幸福牌列车,在经 过的第一个隧道带来的黑暗中,完全出乎会长的意料,〃小朋友〃的嘴唇几乎和黑暗同时降 落在他的脸颊上,温柔的一触。虽然会长不是一个习惯性煽情的人,亲吻对于这对已经住在 一起的年轻人,也实在不能再算什么能带来惊喜的举动,会长还是习惯性地在自己变得越来 越单一的脑海里,多次重新温习这出现在黑暗中温柔的一触,有时是一个人私下里,匆匆地 一想,像要做什么不光彩的事情,马上压制下去,有时也会在公共场所,比如这间餐车。 不过他现在不想想太多,事实上,他想得很简单,如果过了隧道,姑娘还在那儿,我就走过 去,坐过去,问她是一个人吗?是不是也要到南京去? 紧接着,一段不长却很嘈杂的黑暗便来了,在这种黑暗中,火车与铁轨的摩擦总显得更加强 烈,他在黑暗中摸索到那个小花瓶,握住了它,停止了它的颤抖,或是说以相同的频率和它 一起颤抖在颤抖着的车厢里。很快,也就是两三分钟,火车就驶出黑暗,会长却觉得天似乎 一下子没有刚才那么亮了,一下子暗了下来。看着前面已经空了的座位和桌子上还在的一杯 饮料,他笑了笑,笑自己还和过去一样,以为什么都会静止地等着自己,等着自己做出决定 。他甚至没能注意到她的离开,那该是今晚这节枯燥的火车中温柔的一次跳动、一次摇摆, 刚才吹拂着自己脸颊的那阵略带香气的微风,是否是她离开时留下的痕迹? 不断有零星的客人进来,使得服务员把会长轰走的企图不断拖延。他坐了很久,要了 两瓶啤酒,离开北京几百公里了,还是燕京,熟悉的口味让他很舒服。天早已经彻底地黑下 来,他没想到旷野中会有这么多灯光,近的,隔一阵儿就会有农家守夜的灯火;远的,是连 绵的高架电线上点点的灯光。他望着外面无尽黑暗中点滴的亮光,望出了神,直到餐车里的 灯突然闪动起来,文明地提示他快滚蛋吧。他就滚了,他没醉,两瓶对于他实在不算什么, 火车似乎正在平坦的大地上拐着弯,车厢向一边倾斜,让他险些摔到低下去的一边。他摇 摇晃晃地扶着两旁的座位靠背和床铺,走回去,碰翻了好几个人端着的刷牙水。
《飞行的杀手》第一章3(3)
灯已经灭了。双脚蹭掉了鞋子,十分小心地顺着扶手向他的上铺爬上去,在某一个时刻,他 觉得车厢的倾斜正使他像个树獭一样倒挂在一枝横出来的树枝上。他有些冒险地一撑,抓住 了床板,却碰到了人家的一对脚。搞错了,对不起,他正心怀歉意地下来,却发现自己的身 体往上,被拉了上去。那个姑娘正半坐在那里。 〃才回来呀,别出声。〃 他看了看对面铺上的老人正把头埋在枕头里睡着,他看了看下面一个小孩正边哭边吸着妈 妈白白的奶,边上一个人正专心致志地吹开热气,吃着一碗康师傅。他看了看车厢那头,一 个小方格中红红地写着〃洗手间现在有人〃。他看了看窗外,还是田野,还是在 零星的灯光中若无其事的田野。他没出声,凑了过去。 他轻轻地问她叫什么,她没回答,嘴却凑过来。她说她没有票,所以 要躲在这儿。他看了看她精致的发卡,笑着摇摇头,表示怀疑。他说我刚才见过你,真的, 就在……她的嘴唇,她的舌头打断了他。他小心抚摸着她的脸颊,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不 知道先吻什么地方好。而在拥抱中,她的手触摸到他后腰上别着的一把藏刀,吓了她一跳, 但很快被温柔的拥抱和亲吻融化了。其间一个完全没有情调的列车员自作聪明地突击检查… …不断晃动的手电筒发出的柱状光,像警棍一样把所有人捅醒,姑娘推了推他,把竖起的手 指放在紧闭的嘴唇上……他揉着眼睛,恼怒烦躁地转过身,掏出票,〃不是刚才检查过了嘛 ,还让不让人睡了〃,半个身子挡住了床。 然后,就再没有干扰了,一夜摇摆起伏。起伏,摇摆,他梦见自己像个婴儿一样躺在一个摇 篮里,上身赤裸,姑娘也光着上身,正脱着他的裤子。他看着姑娘摇摆的乳房,却动弹不得 ,眼看着姑娘撕开了他的内裤,轻轻弹了一下他的家伙,然后拉开内裤前面的拉链,拿了钱 ,跳下他的上铺,转身 而去,像早晨柳叶间的风。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在蒙蒙地发亮,看外面特殊的房屋,似乎 淮河已经过了,是南方了。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裤子,看着旁边的姑娘还熟熟地睡着 ,手搭在他的腰上,他吹开她散落下来的头发,满脸羞愧。
《飞行的杀手》第一章4(1)
当会长坐在火车上驶出了天津,一步步地靠近长江的时候,叶阳正坐在自己的自行车 上。虽然都是借助轮子不断地前进,但叶阳远没有会长那般的舒适而快捷,他不得不时时调 整自己臀部与车座接触的位置。尽管这一年来自己基本上和任何一种低等动物一样,把生活 集中在新陈代谢上,这个年轻人仍然是一个很削瘦的人,坐在这个海绵已经被磨得很单薄的 车座上时,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尾椎骨对下面支撑车座的那根金属棍的抵触情绪。 而且,这种情况正随着后车轮胎的持续漏气而不断加剧着。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出乎叶 阳的意料,出乎意料的是,很长时间了,每一次他以为这辆旧式的飞鸽牌自行车已经被人牵 着脖子飞走了的时候,都发现它还老老实实地靠在墙边。自从车钥匙丢了后,他花了两块钱 ,请了一个浑身都谨慎地保持着令人怀疑的洁净的修车人,用大个的老虎钳子一把铰断了链 儿锁,就再也没有配上别的锁具。毕竟越来越多的事情让他认识到,主观地想让一件事物留 下的努力,往往会那样的徒劳。只长了两条腿的人,自己都没有预感到会突然离开,更何况 是 长了两个轮子的车呢。不过,它还在,这辆自行车还在,虽然叶阳不是很爱惜它关心它,只 是让它随意地靠在任何一棵树下或墙边,但落满了尘土的它还在,还在叶阳的身下丁当乱响 。 终于,〃吱〃的一声,后车带完全萎缩成了一层抽脂后的皮,车身上本来就若即若离 地连在一起的各种零件,突然不再掩饰地吵闹起来。虽然坐在车上,离着地面有一定的距离 ,叶阳还是能清晰地捕捉到地面上每一次颠簸,每一个小石子或地面的凹凸不平,都会顺着 车座那根金属棍传上来,咬在叶阳的臀部上。在温柔的摩擦过后,叶阳发现这种厮咬感竟然 很痛快、很发泄。快到公园前的最后一段路程,叶阳几乎是很疯狂地骑了过去。从他有些夸 张变形的姿势来看,他更像一个第一次偷了父母自行车骑出来玩儿的孩子,显得瘦小的身躯 架在车架上,在左右摇摆中保持着平衡。 最后几步,叶阳几乎是站在了车上,屁股离开了车座,脚像踩着水面上的两块踏板, 然后一个空中骗腿跳下来,顺手把车扔倒在公园门口的草坪旁。黄昏时分的公园,还保持着 每次叶阳和小葵来到这里时都能找到的那种安宁。他推开半掩的小铁门,急冲冲地扑进了这 片宁静。 顺着碎石铺出的小路,他绕过了门口的一个小型的广场,在小路即将通向里面的一个 凉亭之前,他拐了个弯,踩着几个骨头一样光溜溜的石头爬上了小山。钻过几丛低矮的丁香 树丛后,一条脚踩出来的土路隐隐地出现在左右很密的白杨树间。一个小小的下坡,再一个 比较大的上坡,小山包变得很平坦,一圈外围的杨树把中间围出了一片空场,看平整的土地 可以想像出有人定期地出现在这里练功跳舞或是做什么脚步动作很多的活动。穿过了空场, 叶阳走到了山坡冲着外面的一面,躺在了一个大树下面的阴影里,可以看到下面不远就是一 条马路,不太宽,非常安静,对面的一片高层住宅楼,像面幕布一样遮在面前。 当初和小葵一起发现这块地方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仿佛就像是被什么力量吸了过 来一样。他们没有想到喧闹的三环路边居然还有这样清静的好地方。也是一个夏天,刚刚花 了一百块钱买了两辆旧车,他们决定绕着三环一路骑下去,骑到骑不动为止。他们停在了这 里,停在了一大片阴凉下。真的来得很及时啊,那一大片阴凉和阴凉外面止步不前的阳光, 树上面的鸟叫,远处静止的蓝天,身旁虫子地蠕动,这一切都让他们在许多个清闲 的午后,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带上本书,或什么也不带,把什么都放下,一身轻松地躺 在草坪上。 现在,叶阳不想回忆这些,他正努力和不断冒出的一块块记忆斗争着,轰它们离开,轰它们 让自己一个人待会儿。他只是想待一会儿,安静地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