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涛和李小圆同时追了过去，茂密的杂树丛中，已经没有了人影。
一个阴森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背后响起：我在这！
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去。
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正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们看，他穿着灰色的陈旧的棉长袍，脚上却穿了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苏明涛先镇静下来，微微鞠躬道：你好，我们想打听个事儿。
男人不吭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苏明涛继续问道：请问老大爷……哦，不好意思……请问同……同志……先生，你认识一个叫做李思学的人吗？
男人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认识！
苏明涛一愣，然后再问：你是这个学校的吗？
男人毫无表情地答：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李小圆忍不住插嘴道：那你们这里有没有过一个叫沈寒秋的老师？
男人似乎微微一惊，随即就不耐烦地了：不知道！没这个人！
李小圆不管，继续问下去，心里却只是为了让苏明涛脑子清醒一点：一九四六年到一九四九年。
男人强调了一遍：没有！
李小圆看了一眼苏明涛，再问：李思学呢？
男人脱口而出：没有！
苏明涛怀疑地研究着这个人，又问了一次刚刚问过的问题：你是这个学校的吗？
男人突然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小圆却一下子缓下口气道：你熟悉这里的每一位老师，是吗？
男人：苍蝇！蚊子！青蛙！跳蚤！我全都认识！
苏明涛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不死心地，恳切地说道：请你再想想看，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男人却把手指头放在嘴巴上：嘘……这里只有蛇……喏！
苏明涛和李小圆呼地回过头，一条大蛇正快速地爬过来。
李小圆啊地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拉住苏明涛的手臂。
男人突然大吼一声：滚！滚！
李小圆拖着苏明涛就往后退去，一眼看见一扇陈旧的小木门，连忙把苏明涛往那边拖去，道了句：从后门走！后面传来男人恐怖而又悲痛的笑声。
后门外是悠长狭窄的巷子，正对后门的是一个很大的门，门楣上有几个白石灰水涂过但依然隐约可见的字：双桥饭店。门关着，门上贴着封条，两边残破不堪的红灯笼依稀看见当年的热闹。
苏明涛看看巷子的这头又看看那头，然后往左边走去，李小圆连忙追了上去，似乎松了口气，问道：这下没话说了吧？
苏明涛想都没想就说：那男人是个疯子。
李小圆有些着恼，道：你又不是医生，凭什么说他是疯子？
苏明涛这才看了李小圆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谁都看得出来！难道你看不出来？
李小圆也不直接回答：他说他从小就在这里，但他根本不知道有个叫沈寒秋的人。
苏明涛摇摇头：我打赌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李小圆想了想说：不过这个人是有点奇怪，他到底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我要报告林局长！
苏明涛不再说话，走得很快。
李小圆快步跟上：你去哪里？
苏明涛：找周思学周副市长！
李小圆摇摇头：苏明涛我真是不懂，你是一个烈士的儿子，一个参加过苏联卫国战争的英雄，怎么会站在反革命特务分子方面！
苏明涛：你是不会懂，因为你们总是喜欢按照自己的主观结论来解释客观事实！
李小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苏明涛：你凭什么认定沈寒秋是反革命特务分子？
李小圆发怒了：沈寒秋就是反革命特务！反革命特务就是沈寒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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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热爱（37）
苏明涛：看，最后的客观结果还没出来，你心里就已经这么认定了，事实上，你一开始就有了这个主观的结论，所以把各种猜想当作合理的解释！李小圆，这完全是唯心主义，是和马列主义哲学背道而驰的。
李小圆更是恼火：什么主官客官！我听不懂！我是一个包身工！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也不爱听戏！我只知道现在我是纺织厂镇反小组组长，现在我就是纺织厂抓反革命特务主要的官！
苏明涛愣住了，好一会，说道：我不跟你烦了，跟你说不通！
李小圆也一愣，随之说道：是你把我拖出来的，我本来事情就一大堆呢！
第十四章
CHAPTER 14
夜深了。满脸红肿、衣裳凌乱的沈寒秋躺在地上，余科长自己也非常疲倦了，但只要闭上了眼睛，他就会立刻警觉过来，并且大吼一声：沈寒秋！沈寒秋很清楚，这个晚上，她是没法睡觉了，可是她多么想睡觉啊，她人生第一次知道，原来不能睡觉的痛苦甚至超过了饿肚子。她怔怔地望着窗外，那月亮多圆啊，照得四周都晶莹剔透起来，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吗？嫦娥身边真的有吴刚无怨无悔地永远地陪伴着她吗？人真是奇怪，她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刻看到这么美好的景色，想到这样美好的故事，她想到了苏明涛孩子气的眼睛，他的目光就像月亮一样的晶莹剔透呢，把一个男孩子的目光想成了月光，沈寒秋不知不觉地微微笑了一下。
余科长笃悠悠地拿起一根烟，点上了，眼睛斜睨着沈寒秋：为什么看起来挺秀气、挺斯文的女孩子，偏要做国民党特务。又危险又遭人骂，何苦呢？
沈寒秋的眼睛还看着月亮，声音还有些迷懵：我不是国民党特务！
余科长的注意力好像并不真正在沈寒秋身上，他也没有发现她所有的神情，只是用笔敲敲记录本说道：你刚才不是承认了么？怎么一下子又改口了？
沈寒秋像在梦中惊醒了一般，愤怒地转过眼睛，看着余科长说道：谁承认了？
余科长刚想说什么，林局长推门走了进来，不由得一愣，问余科长道：你打她了？余科长！我们的纪律是——
余科长笑了：林局长，你说什么呀？是你让她睡觉的呀！
林局长忍了忍，坐了下来，对沈寒秋说道，口气还算客气：你坐起来。
沈寒秋艰难地坐起身，第一句就问：你们把苏明涛怎么了？
林局长一愣，答道：这你可以放心，我们是讲道理讲政策的，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错怪一个好人。
沈寒秋并不满意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继续追问：你们已经让他回厂里了？
林局长点点头：是，不过下不为例。
沈寒秋松了一口气，恳求地：让我睡一会儿好吗？
林局长再度有些疑惑地看看余科长，又看看沈寒秋。
余科长：你都睡了七个小时了！
沈寒秋瞪着余科长：你一分钟都没让我睡！
余科长：你是故意抗拒审问！抗拒交代！林局长才是几天几夜没睡呢！
林局长抬抬手，示意余科长不用再说，他诚恳地对沈寒秋说：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沈寒秋突然打断了，满是疲惫地说：好！我交代！
林局长眼睛一亮：好！
余科长却是惊愕。
沈寒秋：在雪糕桥！
林局长：什么东西在雪糕桥？
沈寒秋：发报机！
林局长：雪糕桥什么地方？
沈寒秋：说了就让我睡觉？
林局长：一定！
沈寒秋：桥东香樟树上，有一个喜鹊窝，就在喜鹊窝里！
林局长连忙站起来，说了句：好，坦白才有前途！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认真地严肃地对余科长说，你必须让她睡觉了！
余科长也非常认真地非常严肃地点点头。
林局长没出门，沈寒秋已经睡着了。
啪——又是一茶缸凉水泼在沈寒秋脸上。
沈寒秋又醒了过来！
余科长回到桌子前，用笔记录着什么，边记录，不时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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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热爱（38）
沈寒秋又是疑惑又是愤怒地盯着余科长。
余科长边记录，边不时抬头看看沈寒秋，说：哦，我告诉过你，我在审问你是不是T55，你正在回答，我就记录下来。
沈寒秋这才明白过来，她十分惊愕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余科长答了句：我想做什么你心里清楚啊。此后却不再开口，无论沈寒秋问什么说什么，他只是笑，歹毒地笑。
不多久，门就嘭地被推开了，林局长愤怒地走进来，只见余科长坐在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记录：好！继续坦白！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沈寒秋：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坦白的？
林局长问余科长：她坦白了？
余科长：是！但是她很快又否认！这个女特务太狡猾！
林局长一拍桌子：沈寒秋，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吗？
沈寒秋：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玩。
林局长：雪糕桥根本没有香樟树！没有喜鹊窝！
沈寒秋：我只是想睡一会儿！
林局长看看沈寒秋，又看看余科长：你让她睡了吗？
余科长：她一直在睡！睡醒了就开始交代——
沈寒秋：谁睡了？谁交代了？
林局长简直有些咬牙切齿了：沈寒秋！我真没想到你竟这么狡猾，这么顽固！
沈寒秋冷笑一声：让余科长去查，你在这里让我睡一会儿，我就说真话！
林局长又看看余科长，看看沈寒秋：好！
沈寒秋：是仓街——
余科长：仓街……仓街什么地方？
沈寒秋冷冷地看了余科长一眼，道：狮子口监狱……大汉奸陈公博、缪斌、褚民谊都枪毙在那里面的啊，汪精卫的老婆……
余科长气愤地打断了：沈寒秋！我们是在问你发报机藏在哪里，不是听你上历史课！
沈寒秋不易察觉地冷冷一笑：监狱的岗亭下边，有一块松动的墙砖……
林局长显然等不及了，连忙命令道：好，余科长你去看看，希望她能坦白从宽。
余科长却拿起记录，颇为为难地说道：林局长……
林局长看了一眼沈寒秋，示意余科长跟他到外面谈，到了外面，林局长接过余科长递过来的审讯记录，认真地看，记录上很清楚地写着：
一九四八年三月七日早上十点左右，在临湖医院，一位年轻的中医正在为新四军一位首长做外科手术，一位戴着白帽子和白口罩的女医生闯了进来，那中医惊了一跳，喊了句：你不是医院的……女医生并不让他说下去，指指手术台上的人，冷冷地说了句：他是新四军！话音刚落，一群国民党特务在一个戴礼帽、眼镜、围围巾的人带领下冲了进来，朝着病床一阵乱射，然后扬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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