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她尖叫着。车子开得飞快,飞快,已经上了公路。她薄薄的毛衣被葛笙和另一个男人一把扯下,衣衫褪尽,她在狭窄的空间里徒劳挣扎着,她的头被葛笙按在大腿上,另一个男人野蛮地侵入了她,激烈地运作起来。
重重的噩梦摔在她身上,她发出了凄厉的哭声,犹然听到葛笙在边上说,怎么样,我说这妞不错吧,她是天生的骚货,她就喜欢这样。
车子飞快地朝夜幕深处开去,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好像已经浮起来了,身体软绵绵却又分明是极痛极痛的,仿佛被人拿着刀一片片剁着。她发不出声音,嘴茫然地张着,她很疲倦,想起了容真,在内心深处涌出一声呼喊,妈妈,妈妈,救我。
她也想起了张耀明,想起自己爱着的那个男人,她哭了起来,头发零乱,大汗淋漓,她被肢解了,撕裂了,坠入了世界尽头,她要回家。
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车子停在了路边,然后又开了,继续疯狂地往前,身上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欢笑着,在夜的风里尽情羞辱她,随意翻动着她的身体,用他们的粗暴,占据了她的柔弱,她无力抗拒这场铺天盖地的波涛,她被淹没了,连呼吸都不能。
再后来,她被推起来,歪歪地倒在车门上,野外的风将她吹醒,她赤身裸体,看到了天上的月亮,她勉强睁开眼睛,然后回想起三年前的中秋之夜所看到的满月。
一样的月光,不一样的她。
那时,张耀明弹着吉他,温柔地唱着,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
一滴泪水落在了自己的身体上,只一滴,便湿透了全身。她觉得那样的累,再也不能撑下去,再不能,哪怕一分,一秒。她伸手拉开车门,边上正在系皮带的葛笙来不及惊呼,亦来不及拉她,她滚下去了,掉入无边的夜色里。
车子一个急刹车,葛笙脸色煞白,伸出颤抖的手,拉上了车门。开车的那一个回过头,要说点什么,被葛笙喝止,住嘴,继续开。
车子往回城的方向开,和来时一样的速度。
他知道她死了,不用下车,不用回头,这么快的速度摔下去,她是抱了必死之心的。那夜葛笙跌跌撞撞地回家,揭开那些陈年旧作上的白布,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他不曾料想会是这样,他只是仍然迷恋她的身体,他甚至有一些爱她,却因得不到她而恼羞成怒,他亦恨她的放浪形骸,他以为这样的手段,用在她身上不值一提。
她在A城是一个妓女。
他正想穿戴整齐后给她钱,她却已经拉开车门了。
太突然。
这个月色皎洁的夜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但她确实死了,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她血肉模糊的照片上了社会新闻版。
后事是张耀明料理的,他没有经验,所有的事都一一细问了寿衣店老板,他亲自给初时擦洗身体,换了新衣,细细地帮她梳头,泪水落在她脸上,成串的,啪答啪答,她身体僵硬而冰凉,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的身体。
他打电话给父母,说要去上海找工作,缺钱。父母给他汇了一笔钱,他又向梁木借,他从来不向别人借钱,但现在他需要钱,他所能做的只是给初时一个体面的结束。
现在,她都不知了,也不在乎了。他越做越伤心,但他不许自己崩溃,硬撑着去联系灵车,联系殡仪馆,联系坟地。
他想将她葬在山上,他知道她是喜欢山的。
这其间,他置暮呈于不顾,暮呈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他的隐忍与哀恸,看他握着初时冰凉的手,低下头,亲吻着亲吻着,似乎这样能把她唤醒。
葬礼很简单,张耀明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工作人员推走遗体,他跟在后面,有人去拉他,他大力挥开,跑过去,趴在铁窗上看,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些男人将初时的身体往前一推,推进了焚尸炉。
他的心轰一声,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下来,他还是失控了,两眼通红,发出骇人的嘶喊,不不不!
他不能将初时就交给那些人,听任他们将她烧成灰,将他的她烧成阴阳相隔的灰。他两手紧攥铁栏,妄想拉断它们,冲进去。
可初时已经在燃烧了,在火红火红的火里,那火吞噬了睡容静好一无所知的她。
周围的朋友急忙围上前来拉他,他两手乱舞,两脚乱踢,想要摆脱这些障碍,救出快要成灰的初时,在挣脱间,他一阵晕眩,失去了方向,栽倒在地。
梁木也哭了,他知道张耀明与纪初时的暧昧,却不知他爱她那么的撕心裂肺,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暮呈也知道了。
她站在边上看着发狂的张耀明,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委顿在地,有一部分的爱情确确实实死掉了,也被那火带走了,成了灰。
如果死的是她,张耀明会不会这样痛不欲生。
过了片刻,一个清晰的答案浮上心头,不会。
那晚,她零钱不够了,于是去二楼的桑拿房,找那里的收银员换钱,她拿着一叠钱下楼,看到有个男人,将纪初时推进一辆黑色车子里。
车子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但她看不清,夜太深,距离又远,时间又短,车子绝尘而去,她是最后一个看到初时的人。
她和保安被公安找去问话,她所能提供的线索比保安好不了多少。
她只看到一个背影,和几个模糊的侧面,她说,一辆黑色的车。
公安问,什么车?
她迷茫地说,我不懂车的型号。
她说,车里还有两个男人,一个在前座,一个在后面。
穿什么衣服?
没看清,脸也没看清,但一定是男人,他们很快就将车走了,往西面去。
公安问她还有什么细节,再想想。
她凝神细想,摇了摇头,又皱了下眉,好像好像,那个背影在哪里见过,不能确定,中等身材,不胖不瘦。
公安让她再想想,努力想想,到底在哪儿见过。但她脑海里空荡荡,空荡荡。
出来后,张耀明跟在她后面,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那男人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暮呈虚弱地叹口气,世上很多人的背影都相差无几,也许,只是错觉,再说,一个背影能证明什么。
张耀明双手搭在她肩上,手指似乎要嵌进她的肉里,那么用力,狠狠地,眼睛里有凌厉的光芒,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你看到那么多人掳走初时,你却若无其事地走了,张耀明声音低沉一字一顿。
暮呈辩解着,我不知道是掳走,她又没有喊,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张耀明冷冷地问。
暮呈吸了口气,转过头去,我以为,那些都是她的客人。
话一出口,她就感觉到气氛瞬间结了冰。
她本来是无罪的,但她活着,活着,就成为他迁怒的对象。
他指责她,控诉她,怨恨她,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记得车牌,为什么不上前问一下,为什么不记得所有人的脸,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对初时这样漠不关心,为什么完全没有警惕性,是不是嫉恨她,仇视她,是不是存心想让她死,是不是……
暮呈捂住耳朵,凄烈地尖叫一声,是,我巴不得她死掉,让她去死,去死。
然后,她脸上重重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她疼了,却顾不得脸上的疼,侧着头,倔强地注视着张耀明,这个曾经与她恩恩爱爱的男人。
然后,张耀明眼睛红了,但暮呈分明知道,那悲伤不是为她。
暮呈蹲下来,号啕大哭,在公安局门口。
她哭了很久,抬起头时,张耀明已经不在了,他不在了,永远不在了,她收了泪,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前走。
张耀明快要毕业了,但他没有像别人那样到处递履历,推荐表,参加各种招聘会。辗转听来消息,他准备南下广州,暮呈苦笑,不久以前,他信誓旦旦会留在A城,他们一起在工业园区找工作,买房,然后结婚,她以为这些过程会一一实现,以为真的能与他携手共老。
转眼间,这些都成了陈年往事。
张耀明答辩那天,暮呈和兰庄一起在图书馆查明清小说的资料,兰庄一边翻着冯梦龙的书,一边问她,就这么结束了?
暮呈心里一片酸楚。
去谈一次,再去一次,兰庄放下书,手搭在她的肩上,你们毕竟是有感情的。
暮呈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沿着书架一路看过去。
她知道没有用了,他们的感情已经败坏了,彼此都不能原谅对方,纪初时的猝死作为一道坚实的屏障,横隔了他们。
张耀明的迁怒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纪初时的分量得到了验证,张耀明要远远地离开这个伤心地。
一个死别,一个生离,而他的心已经无从收拾,只能离去。
张耀明连散伙饭都没吃,便去了火车站,只有梁木一个人送他,张耀明所有的行李只有一只皮箱,别的都留给了梁木。
要上火车了,梁木忍住不舍的泪,呜咽着说,自己好好的。
张耀明说,等我稳定下来,就还你钱。
梁木当胸捶了他一拳,是不是哥们,说这些。
张耀明走了,梁木跟着火车慢跑了十几米,火车终于消失在尽头,月台上空寂一片,铁轨无限延伸,满眼都是曲终人散的悲凉。
最后一年,暮呈的生活重心移向了图书馆,偶尔也会同霍思远出去,在旁人看来她与霍思远必有些细枝末叶。只有她和思远才知,彼此都不会动心,只是太寂寞,寂寞。有一个长相不俗的异性伴于身边,一同吃吃饭,散散步,周末看场电影,到底是好的。
思远还是经常与一些女孩子见面,大抵是在网上认识,然后坐了飞机或火车,跑到A城来,她们无一例外地都对思远深情款款。
思远吃饭时,经常将暮呈拉去,女孩子便心怀警惕地看着暮呈,暮呈渐渐习惯了,只顾埋头吃饭,吃完了,抹嘴走人。
三月的时候,思远的网吧里来了一个很好看的女子,她坐在思远的椅子上,捧着杯茶,思远则坐在桌子上,微低着头同她说话。
那女子穿着V字领的短袖,头发盘在脑后,下巴尖俏,眼神妩媚,也许是近视的缘故,下意识地微眯着。
照例去莲花座吃饭,席间听那女子说起丽江,说起西藏,说起青岛,似乎她将全中国可去的地方都走了个遍。暮呈忍不住问,小姐做导游的吗?
她爽朗地笑着摇头,不是,我只是半年打鱼半年晒网,侧着头又添了一句,几年了,没有一分钱积蓄,都奉献给大好河山了。
席间她和思远干掉了一瓶白酒,起身时有些晃,思远便叫暮呈跟去卫生间看看她要不要紧。果然,暮呈一进去,就看到她歪歪斜斜地趴在水池边呕吐。暮呈替她拧开了水笼头,冲走了秽物,她看着面前的镜子,对暮呈勉强笑了笑,隔了会,问暮呈,你和思远认识多久了?
半年,暮呈说。时间过得真快,张耀明去广州已经半年了,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狠心如
斯,还有什么话好说,暮呈想到这里,眼神黯淡了下来。
你们在一起?那女子试探地问。
暮呈随即笑了,当然不是,他只是见网友时会带上我。
女子吁了口气,我叫吕恩宝,我不是思远的网友,是他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