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到了跟前,小芸的娘真的这么说。
“这外边人人都知道,您的心善,像菩萨一样。您出身高贵,可您的心软得像豆腐,就疼惜我们这些苦命人,您是个好人,您是个贵人,您是皇上心中的贵人,您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呐,您一句话就能救我们家芸儿,求求您,跟皇上说一声,两个月前初六晚上,储秀宫后花廊子上的小屋,他要是记不得了,这儿,有一块他留下的帕子,我指天发誓这孩子一定是他的!贵人呐,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您是经过风浪的人,一定能容得下我们!一定也能救我们!求求您,递个话!这都是真的!”
乌云珠吸了半天气,才能回一句,她的眼睛都是呆的:“你为什么来找我,谁让你来找我的?”
“都这么说,都说皇上最听您的话,您一句话就是一条人命。贵人呐。求求您,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您的心那可比金子还亮呢!比火还烫呢!”小芸的娘跪行到面前,咬住她不放。
——她不知道该怎么叫乌云珠,她只能这么叫她,口口声声的“贵人”是一根根针,往她的心口上戳。
我的心是金子,我的心是火,我为什么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又不是皇后,不是宫里的娘娘,我只是一个弃妇,一个被人不要了的女人,你为什么来求我?你怎么能来求我的?
乌云珠呆愣愣地坐着,一身孝服,素面朝天的样子显得很可笑。当她想起这些的时候,她更觉得自己可怜。福临置了宅子,却已已经很久没来看她了,从进这个屋,就没再见他的影子。他在干什么,完全不知道。她自己都在危险里,苟|且偷生,怎么还顾得上别人!?
自己都是“狐狸精”,倒反过来被要求为别的“狐狸精”开路,还有这样的?
乌云珠感到,她一定在听笑话,最好笑的笑话。可是她必须让这个笑话圆满。
福临调拨的人就在这个屋子里,他们的眼睛都在看,耳朵也都在听。
这又是慧敏教的,她在教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乌云珠的反应了,那会儿在坤宁宫,光凭想象,就能跟花束子乐半天。教小三栽在小四的手里,这是活该的报应,现成的!
送份大礼给你,皇上的“外室”,滋味怎么样啊。想进宫?先让你推别人上位,看你是什么滋味,活该!
你不是要做圣女吗,你不是冰清玉洁,心善如羊吗,就让你作个够!
果然,乌云珠被逼得连片刻迟疑都容不得了,小芸的娘一把扑在她的膝上,哀号不已:“您别说办不到的话,贵人,不管,我不管。皇上迷着您呢,您就管用!”小芸她娘急疯了,红着眼揪着她不放:“好贵人,您是宫外的娘娘,您比宫里的娘娘还管用,您说一句!”
“宫外的娘娘”,竟然有这样的说法?乌云珠感到屋里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像一把把寒剑,她真感到全无容身之地。早知道,早该让他们滚出去,不该等这人吵起来,弄得颜面尽失才后悔。
算什么娘娘。福临说的一样还没兑现呢。娘娘?恐怕是眼前这位的闺女,还要早一步当娘娘!
要乖,要顺,要忍。这些道理,乌云珠都懂,她更不能忘的是,她的身体缺失最要紧的本钱。人家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能生就能有活路,可她呢?
她能倚仗的,只有福临的爱。这爱,能有多久,她也不敢肯定。可偏偏,不甘心,她要惹火他!
今晚,终于盼来了,可是,她压不住火,忍不住要提,要怒问。
福临原本就极怕这个,他也听到风声,就是这样才要躲出去透口气。他身上更背着最重的担子,可是乌云珠追着他不放。拿他的誓言,顶他的心。求了半天饶,还不被原谅,到最后,他终于火了。
“你管我是怎么要的她,我是皇上,要谁不行?那是宠幸!再说这事我早忘了,根本是个意外,我都没放心上,我想不到别人不信我,你也这样!你想怎么样,我对不起你,那不都过去了吗,那时我不是还没跟你好吗,你发哪门子火呀,现在你冲我嚷嚷,拿我说过的话威胁我,我最讨厌这个!想我给她名份?好,我就给,就给了!满意了?不瞒你说,昨晚我还又要了一个,刚要的,实话,新的,乾清宫里的,漂亮着呢,你情我愿的,我跟她都快活,我还想再封一个呢,这你也管吗?你累不累?你不累,我累!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受气的!”
太失控了,纵然生气,也不该至此。乌云珠总算是他最心爱的。变成这样,是他真的绝望了。
小芸的事先不提,昨晚在乾清宫,他真的有召过一个宫女,但是真相,永远不可以让别人知道。特别是乌云珠。事关男人的自尊,他死都不能说。
他不能说,他不行了。
第六七章 先发制人
这可太是天生一对了,一个不能生,一个不行了。双绝啊这是,普天之下,想再找第二对都没有。
这是真的,真希望这不是真的。心里的苦能告诉谁呢。在福临发脾气的时候,乌云珠也心有灵犀地在想这个。他们为各自的心事折磨对方,相看相厌,不如不见。
福临气呼呼地走了,也没把话说明白。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事儿真的到底了,一点挽救的余地都没有。他的身体就好像乌云珠的肚子,空的就是空的,没法给它填。
这事可不能说,话传出去要笑死。福临想,要被知道了,头一个高兴的就得是博果尔,这小子啊,有了新的扔了旧的,外边那些传闻跟他撇清了,可不乐呢吗。
是乐。得乐一大群呢。连皇后都乐。今儿雪凝才来请过安,她们分享了很多秘密。眼瞅着寒冬即将过去,初春的风却还很冷,雪凝适时献上礼物,那是亲手做的袄,大人小孩一对儿,有趣极了。
“真好看。你什么时候给自己备一份?”慧敏教她坐在床边,细细端详,她比成亲前更加俏丽,脸也渐圆润,想必日子过得不错。于是很为她高兴:“看,博果尔对你这么好。”
“我可是让您拉上贼船的。”雪凝居然语出惊人:“皇后,当初要不是您忽悠我先把狠话对着乌云珠说下了,我哪儿非要嫁他呢。这满京城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好的。您看,是您画了个圈,教我大娘干下保媒拉纤的事儿,逼着我们保证别想嫁给皇上,嫁给博果尔,博果尔好。那可不得答应么,这可不是我们家乐意的。您把我的退路切断了,我怎么办?”
要不是当初慧敏使了一招,让佟夫人上了当,恐怕这媒,没那么容易做。为了给博果尔一个好媳妇,使了“阴”招,被人发现了,是不是该道个歉呢。
“那你这是怪我呢。”慧敏见她乐嘻嘻纯是开玩笑的样子,也顺着说下去:“茶馆的事儿可不是我让你干的。”
“是,那是我自个儿干的,我把退路全都切断。皇后,是您您不这么干吗。一条腿都踩进染缸里了,拔出来,它就成白的了?与其拔出来还是黑的,不如干脆跳进去。全身都黑了,黑得亮堂堂的。我在乌云珠面前把大话扯下了,我再把博果尔扔了,我成什么了?落井下石的事我能干吗?不能同甘共苦的女人,出了这个坑,别人就要我了?我就赌了,赌博果尔他有出息。我不能白白被他‘连累’,我得让他把我带出来,我也得带着他出来,谁想看我笑话,看我们家笑话,先看看自己够不够。”天无绝人之路,世事往往必须死而后生。
只有断了后路,才有更有决心往前走。
“你可真行。像我。”气味相投,十分得趣。慧敏拍上她的肩:“现在街上没人说你了,还有人说博果尔吗?”
“听不着了。”雪凝做出可惜的表情,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唇角弯弯像元宝似的:“说您的倒不少,说您,该着倒霉。”
“是啊。接下来都是我的事了。”乌云珠无家可归,又要守孝,肯定让福临养在外边了,皇上养了外室,外室能不能进来,迟早要问她,说不定是先得问她,才去向太后摊牌。
到时候,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以二对一,恐怕太后也没办法了。
身为皇后,最可恨的就是要不停地安排这些女人,容忍她们,关心她们,还有管制她们。对了,还有她们的肚子,肚子是空的先不管,先管实的。
“您真打算要给个说法了?”雪凝替那个可怜人高兴:“皇后,您能这样,真是变化大了,她有福气,有造化,遇上了您。”
“你也这样想我吗?”可怜人虽然是可怜人,但不一定会有好结果。慧敏总有种感觉,觉得这事儿是祸端的开始。重来的时光,很多事都变了,搜索“从前”的记忆,可以参考的极少。曾经走到这段,是要被福临下旨废后的时候,想不到,居然再来一次,和乌云珠换了位置。
乌云珠的肚子以后都是空的了,真不知道,福临要来做什么。等慧敏发现他也变成空的时候,呆了好一阵子,才醒过神来。
仰面对天,哈哈大笑。
这事儿太奇妙了,可也不是就这么露的。福临自打知道身上添了毛病,已经把后宫都躲遍了,只有万不得己的时候才去看她们,也仅仅限于皇后和佟妃两人,因为她们怀孕,他有借口。结果搞得女人们怨声载道,都把这笔账算到乌云珠头上。吴良辅想着什么时候把福临卖了,反正太后早晚等着他说出来,可他不能明着卖,他要把好处计算到最大,把危险减到最低。
这事儿不能让腊月出头,得,还是拿皇后当块砖。吴良辅存心让腊佟妃做最大受益人,于是,他又把话散到坤宁宫的方向去。
事情是这么来的,头天晚上,福临按照日程分配去了景仁宫。腊月自打知道绣娘的事就一直存着心事,失魂落魄的。结果福临也是找来安慰的,他不停地说,对方反应不到位,他就急了。
他其实是来诉乌云珠的苦,报怨乌云珠,他后悔了。这本来是好事,可是为什么腊月这样也不理他。他不高兴了,就把以前的账想起来,躺在床上指手划脚:“腊月,不是我说你,你也恁自私了,当初选秀的时候,你们是一起的,你选上了,怎么就不告诉我一声,我要当时知道她,那会儿我要把她留下,我跟她就不是现在这样了。你啊,你啊。”
连声叹息,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腊月根本就不理他。她根本就没反应。
她只在想,那个叫小芸的女人,两个月前,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才碰上福临的,如果是真的,要查起来,我会不会倒霉,会不会查到我这儿?
推算起来,应该就是那天,福临那晚从景仁宫昏昏沉沉地离开,到处乱走,在储秀宫后边的花廓遇见了她,然后……
腊月越想越像真的,她很害怕。宫里的女人会使一些招数勾引皇上,很久前,佟夫人也带过一些“藏香”给她,非让她用不可。她只点过一回就让收起来了,可是那晚,谁知道会被下人拿错?
那晚,一见福临脸色不对,她就赶快将他打发走了,结果,时至今日,却弄出了果实,这可怎么办呢。
可恨福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里说呀说呀。说到口干舌躁,终于走了。
因为吴良辅急吼吼地跑进来:“主子,不好啦,皇后她去慈宁宫了!您看这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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