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危险的时候,想扔下我找痛快,呸!
“呜,呜。”她在哭,哭声让呼唤变得不甚分明,蓬头乱发的,她的手捞上来,撩了几次,没够住轿帘。
真想她死,能现在杀了她就好了,她怎么不死呢。她怎么……
她跑,血在滴,像被割开了喉的鸡,一路淌得红艳艳的。博果尔望着她的手,腕口撕裂了,她很疼?
他没说话,呼吸变得很重。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边儿,像定住一样。济度攥着他的手,紧紧的。他的汗全都过给他了,济度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回家!”用力一扯,博果尔没动。
“回家!听话你!”他再扯,博果尔还没动。
乌云珠把头偏过来,她看见了,眼睛像蜡烛点上了,比刚才亮了十分。
福临能在这种时候丢下她,可想而知,再不可能回头。既然如此,不如鱼死网破。
一声吼,她叫起来:“博果尔,别忘了……”后面半句没有完,完不了,她被冲上来的侍卫扣住了口。
刚才还在保护她的人,现在当她是犯人。福临铁青着脸,让他们把她拖走。
杀么?再忍忍,忍忍。快了,再忍忍!
吴良辅心底悲叹,莫非主子到头来,还是要脏他的地?
不,都这样了,哪能教她那么舒服。轿子改了道,后边的人拽着她,他们往另一个方向奔。跟上回颚硕出丧一样,热闹只能看到这儿,人们心有不甘也只好散开。
博果尔的眼睛还跟着,怎么回事?济度一边扯一边骂:“我还不信了,给我回家!”
有些人是注定不能回家的,在这个晚上,永远也回不去。
夜风如凉水,扑头盖面。福临却像守着火炉。他烧起来了,他是烫的。就连呼口气儿,心都要溶。乌云珠被提溜着扔前面的空地上,“砰”一声,摔得很重。
打狗看主人,能这样,她永远完了。
强劲的风卷过来,如阴曹地府的欢迎歌声,狂放而热情。
被那样往下掼,额头当然开了口子。粘粘的血,混着眼泪,还有凌乱的头发,一并盖着她的眼。乌云珠难受地眨了眨,让它滑下来,福临再看时红丝在拖,就犹如眼在滴血。
她真如鬼了,一只还在喘气的鬼。可是,她竟然,到这会儿还能笑。
哈哈哈,哈哈哈。肋间断骨剧痛传来,边笑边咳,却不遗余力地使着劲。
嘴就是刀,今夜定然再无归期。反正要完了,不如骂个痛快,将福临剐个干净!
“你真有种!你在这种地方,哈哈,你在这种地方杀我,你真有种!你有种!”她看清楚是哪儿了,手摸一把,血抹得满脸。再一抓头,披头散发。
想逼我做鬼,那就先给你看清楚,是个什么模样!吓死你!吓死你!吓死你!
果然,脸更抖。福临将手按在心口,一抽一抽地吸气,吸进去的气,半天才能吐出来。他的魂儿在往外跑,从身体里跑出来,耳边嗡嗡地好像有人在敲锣打鼓。他拼命按着它,按着它向后退。
不可能再假意温存,做不到。可是这地方,实在太糟。荒郊野外,鄂硕火化的地儿。
没错,鄂硕火化的地儿。忘不了地方,就在这儿,誓言,言犹在耳,可是今夜,他却要在这儿,送乌云珠上路。
多么讽刺,天意的安排,如此精妙,反抗不得。
鄂硕会不会从地底下往上钻,向他声讨?还是,他会也觉得高兴,在这儿跟女儿“团圆”?
皇上的抉择,无论是什么,都是“恩典”。“恩典”是要跪着领的,可是乌云珠正在费劲地爬起来,她一定要爬起来。
她要爬起来朝福临走了,侍立的下人,马上张手。
“都别碰我!”尖利的嗓子提得高高,她扯住头发,往下撸。再一转身,血眼睛骇住了人。
怂包,连个这样的女人都怕,岂不是怂包?
她起来,福临不能不起来。他的腿软得像泥,动了两下,都没动了。
怎么办呀,她过来了,跌跌撞撞,像只不倒翁,可是她过来了!
鞋子跑丢,袜子在地上蹭,石子儿磨血。福临看着呢,那血一步一抹,一步再一抹。嘿,就这样,她还能走,她能!
濒死之人,不怕天不怕地,只要在死前,公道!还公道!
“别碰她,我行!都滚!滚远了,谁也别过来!我行!我行!”想好了亲手杀她,想好了在她身上找回勇气,不能光说不练。
输了今晚,就输完了,她是药,吞了她,才有生机。
豪言壮语才撒出去,怎么来得这么快。近在咫尺,乌云珠居然靠上来,按住他的腿。
——福临慌得坐倒。低头看,血乎乎,乌糟糟的手,即时摁在他的膝盖上。
他居然动不了,是怕的?发颤,打摆子似的。
乌云珠咧开嘴巴,露出难看的笑容,好像这个简单的胜利,使她很快活。
“是你逼我!”血脸像水纹似的荡漾开了,那是什么样子呀。福临慌得闭眼,不停地说:“你逼我的,你逼我的!”
说话就说话,抖什么袖子,这下,两个像鼻烟壶大小的瓷瓶全都滚出来,一只蓝的,一只绿的。蓝的是春|药,绿的是剧毒,一个他吃,一个她吃。可是这会儿,乌云珠把它们都捡在手里。
“福临。”她看着它们,十分哀怨地说:“这是什么呀,给我预备的?嗯?堕胎药?”
说什么屁话。他惊愕地睁眼,一眼就往回夺:“拿来,你拿来你!”
乌云珠往后让,一边让一边把它攥得紧紧,咧开嘴巴,癫狂地又笑起来:“你休想,这是证据,你跟太后一块儿害我,呸!你们一块儿害我!”
神智已经混乱不堪,唯一能抓住的,只有这事。在没有见到福临的五天,她每天都在想,想得如痴如狂。
这事可以是她的救命稻草,也可以是杀她的刀。只看福临怎么选,他要诚心要她,就会知道怎么选。如今的下场,不是没有预料,可是终究比想象惨烈过百倍,她岂肯甘休?
不生即死。她把自己全压上去了,拿她的命,来赌那么一点点爱和幸运。
可如今,是个什么结果?
再没有这样欺负人的,在发誓护她一世的地方,送她上路。哈哈哈哈!
送她上路,用她的命,向太后和皇后表忠心?她彻底地沉下去,变成浮木,驮他上岸吗?
不,绝不!
“你告诉我,是她们逼你的,还是你自个儿愿意的,嗯?你把药当面辨清了吗?你说呀!”她把眼瞪起来,像被火烧着,浑身热|辣辣的,一抬手,好比豺狼。
都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钳得那么紧,福临惊了。
她的手也流着血呢,到处有伤。由不得他不嫌弃,扭来扭去的:“你是诬蔑,你诬蔑皇额娘,你胆大包天,你撒手你撒手,你!”
不撒手,怨毒那么强,他治不了她。再过会儿,他终于干出最恶心,最幼稚的最丢人现眼的事儿来了。急透了,他咬她,他把头一低,咬她。
血进了牙齿,咸咸的,腥腥的,可是乌云珠仍不松。她的笑更长,更透彻。
福临这么说她呢。已经把答案说成这样了,还能不醒?
他和她们合伙做了场戏,做到了十成,以便亲热如初,然后,再掉转回马枪,把罪名压下来,理直气壮地杀她。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这就是。跟她好过,睡过,大话连篇,扯天盖地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当初是怎么了,就是把眼睛抠了,也不能看上他呀。
哈哈,报应,报应!
乌云珠把那两只小瓶子再瞧了一遍,突然递给他,故作亲热地问:“福临,你想得真周到,这是给咱俩预备的?嗯?好呀,我们到黄泉路上去做夫妻。一个你的,一个我的。”
不,不!
瓶子扭开,冲过来的人们已来不及,乌云珠将瓶儿压在掌心,然后一把扯过。
“唔唔!”就地一翻,福临被她压住,舌头一卷,惶惶如夺命。
窒息的滋味袭来,他只知一掌推出,砸光所有力气,扔在她身上。可是下一刻,他更惊。
空的,他的嘴里是空的!乌云珠竟然没有舍得杀他!
轰然倒下去的身体不知还有没有得救。福临泪花飞溅,即速爬了过去:“乌云珠,乌云珠!”
她对他是有情份的!她有,她真有!到这会儿了,还念着呢!多憎他,恨他,都还念着呢!
相比之下,他多么卑鄙。他悔极了。他追过去,马上叫着,爬过去望:“你别死,别死!”
迟了,乌云珠已经把它们咽下去了。两只瓶子滚下来,都是空的。
“你要我,死,我就,不死,你,不要我死,哈哈,我,偏要死。”乌云珠眯起了眼睛,刚才那一推,她的断骨想是折入了肺,呼吸变得殊为艰难。
“乌云珠,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福临嚎起来了,他真伤心。
福临握起她的手,狠命地亲:“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应该带你回宫,我应该带你回宫,我错了!我错了!”他回头,骂那些奴才:“蠢蛋,你们拿水来呀!”
他要给她洗脸,把她的脸洗干净。
“你,你才,错了。”她抬了抬手,真不甘心,她已经不爱他了,直到这一刻才放弃,太迟了。
终究做到了报复,福临会后悔的,会后悔杀她,她要他欠她,永远欠她!
“你摸摸我,来,摸摸我。”他捉着她的手,往脸上引。可是她只想扇他,可是一鼓作气的时候已经过去,毒性往上催,她没那个力气。
春|药令她的脸泛出暧昧的神色,福临备给自己的药,竟派上这样的用场。热|浪勾着她,勾得她想动。于是她笑了,笑得有那么一点儿风情。她笑着说:“我,不摸你。我,不想,看见你,我只想,只想,看见博果尔。我只想看见,他。只想跟他说,我,我错了。我,对不起他。我想,我想。”
幻境在眼前,她好像看见那个新婚的晚上,含羞带怯的博果尔,轻轻地抬起她的下颌,望住她的眼。
他那么英武不凡,一尘不染,他的嘴巴抿着,他在害羞呢,他喜欢我,他真干净,真干净!我要抓住他,我要做他的新娘,他是我的!我的!他喜欢我!
乌云珠执着地抬手,向着那片虚无。她够呀够,可是怎么也够不着。福临的手让过来,想碰她,她一拨一拨,不停地推。
她在叫博果尔,十分确实的,声声呼唤,都是博果尔。
福临哭得更响了,在这刻的无能为力,无法对抗。
“你不准哭。你,把他,哭跑了。”乌云珠这样说,自己也抽泣起来,起伏的胸口,让她那么疼:“你不许,气跑他!我是,他的新娘子,我还,要跟他拜堂,我要跟他拜堂,我要抓住他,再也不撒手了,他的身边,只能站我一个人!”
把这一串句子连下来,她很受罪,可是,必须坚定。她还扯着福临声讨:“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是你,是你把他赶走的,你欠我的,你欠我的,你,这个,骗子,骗子!你,竟然,在这儿杀我,你答应过的,全是屁,我阿玛,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这个骗子!你这么,折磨我,你会有报应,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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